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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秋美人 page 14 作者:翦依依

  冰儿像见着什么鬼魅恶罗剎似的,抓着柳浩就飞快往大厅外跑。才跑了几步,又猛然煞住脚,急转过身,瞪大一双妙目,惊声直问到阔别已久,却仍是严板板,阎傲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去。

  “爹!你刚说什么来着?你说我是楚老爷的闺女?此话当真?”

  “爹几曾说过戏言。”

  阎傲回答的斩钉截铁。

  “请问阁下何许人,何以出此言?”

  楚老爷也脸色遽变地惊声问。此事非同小可,无端端多出个女儿来,岂可不问清楚!

  “在下阎傲。冰儿虽是由我一手抚育长大,又是姓我的姓氏,却千其万确是楚兄的亲生女儿。”

  阎傲说着伸手往衣袖里一掏,掏出一个折垒成方块的蓝布巾,打开蓝布巾,里头是件柔软粉红色绣着梅花,初生奶娃儿穿的襦衣,和一块梅花玉佩。

  “这件粉红色绣着梅花的襦衣和玉佩,是十七年前楚夫人,也就是雪梅托人把刚出生的冰儿抱来傲冰堡给我时,她身上穿戴着的。”

  “我记得这件襦衣!江秋出生时也穿了件一模一样的襦衣,上面朵朵的梅花,是雪梅一针针刺绣上去的。还有这玉佩,江秋身上也有一块。”

  楚老太夫人震惊地赶紧要小苹搀扶着凑过去,老眼还没昏花,一眼便认出那件襦衣和玉佩。

  “这是怎么回事?爹,你快说呀!”

  冰儿急不过地大声嚷。原本就很惨有个不苟言笑的爹,现在又莫名无故多了个不只严板还老骨董的爹,不急死她才怪!大伙也一个个张大眼,竖起耳朵,只等阎傲说个清楚明白。

  阎傲清了清喉咙,目光黝黑深沉地看了一眼楚荆平。半晌,才沉声清楚地道:

  “在下和楚夫人雪梅自幼青梅竹马,在她的娘家应员外的应府里一块长大。我娘是雪梅的奶娘,雪梅乃千金之身,虽和我感情深厚到私定终身,却早经指腹为婚,许配给楚兄。她出嫁后,我远离伤心地,到山西深山绝岭去过隐姓埋名的日子,后建立了傲冰堡。有一天,雪梅托人把刚出生不久的冰儿抱来给我,附了封短函说,她因产后身子虚弱又染上风寒,恐不久于人世。她知道我为了她立誓终生不娶,遂把刚出生的一对孪生女儿的妹妹交给我抚育,好让她陪着我,以弥补她这辈子愧对辜负于我的一片真情。所以,冰儿虽取名阎净冰,却真真实实是楚兄的亲生女儿。事到如今,已整整过了十七个年头,即使我不道破这件事,她们姊妹俩也已自己先认识了。”

  阎傲说起这段埋藏在心头十几年,不曾向任何人吐露的秘密,仍只有情到最深处:无怨无悔,早已烙印在他生命里的这四个字。

  “雪梅当年硬是不听我的劝,大腹便便还顶着大风雪,乘着轿子一路颠簸,千里迢迢赶回湖北的娘家去探望她娘的病。结果却在回来的途中,在一片冰天雪地的梅花林里,突然肚子大痛在轿子里临盆,当时因临时找不到大夫,产后失血过多又受了风寒,抱着初生的江秋回到楚府后便一病不起,终至香消玉殒。不想,原来她竟生了一对孪生女儿,江秋原来还有个妹妹,我这老太婆老来又多了个宝贝孙女,真是祖上积德,天大的喜事,真是太好了。”

  楚老太夫人看看冰儿,又看看江秋,看到两个长得一模一样花容月貌,绝色姿容的孙女儿,已快乐昏了头。打今天她们俩一进门,她这双老花眼就两头忙着瞧,东瞧西瞧,瞧得昏头转向,到现在还有点头晕。到底哪个是江秋?哪个是冰儿?

  还没瞧出来,冰儿已先欣喜若狂又激动莫名地抱着江秋嚷:

  “秋姊姊!原来你是我嫡嫡亲亲的姊姊,难怪咱们长得一模一样,难怪咱们一见如故,难怪冰儿见不得你受那个原来也是我爹,即严板又老骨董的‘楚老爷’多次迫婚,非得插手插脚管定这档婚事不可。”

  姊妹俩一时激动狂喜得漂亮的脸蛋上又是珠泪,又是灿烂娇靥的笑容。

  “还有祖母,她可是天底下最最疼我的祖母了,浩哥哥,你快来见过祖母!”

  冰儿忙坏了,一颗热烘烘,欣喜透顶真情流露的心,急着认亲认戚。认完姊姊,认完祖母,在楚老爷面前转来转去,兜了几圈,直盯着他瞧,就是不肯认,不肯喊他一声爹。

  冰儿,休得无礼!你若不认自己的亲爹,就别再叫我这个爹。”

  阎傲严厉地下达命令。

  “弱!你知不知道那个‘爹’,差一点,就差那么一丁点,就迫得秋姊姊葬送一生的幸福耶!”

  说到底,冰儿仍是不肯叫。

  “冰儿,你若不认我这个爹,就别怪我不认柳公子这未来的乘龙快婿哦!”

  一直静默着的楚荆平,竟破天荒一改严肃的面容开起玩笑来。

  只为了他的心情在一阵轩然大波的震惊后,才知深爱妻子的心,早已包容所有的一切。包括被隐瞒的这件事;包括另外一个男人深爱着他的妻子,终至为她终身不娶。也只有他那有着倾城倾国、绝俗容颜又懂情知情的爱妻,值得两个男人为她痴狂若此。

  至于,他这精灵活泼又讨人喜爱的小女儿,瞧她已急得什么似地嚷:

  “那可不行,你这老骨董的爹,非认浩哥哥这准女婿不可,冰儿除了浩哥哥,什么人都不嫁!”

  这声“爹”总算叫出口,就是顺口极了加了“老骨董”三个字。这是他的大女儿江秋,一辈子斯斯文文,永远不会出差错喊出的三个字。楚荆平和阎傲互看一眼,同时迸出朗朗笑声来。

  两个平日严板板,如起来比铁板更硬,敲起来肯定有声音的脸,都朗朗笑出声,其它人哪有不笑的道理。一时间,大厅里所有的人也全都哄然大笑起来。

  “大小姐和二小姐两位大美人长得一模一样,这可难为咱们下人了,要是她们俩不说话,咱们想瞧得出谁是谁?”

  一片笑声中,只听得丫鬟小玉俏声同珠碧说。说是俏声,其实也不小声,冰儿就听到了。她一时玩心大起,立刻拉着江秋的手,直往厅旁那座雕刻华丽精美的屏风后头跑去。然后,在屏风内直朝厅前所有的人喊:

  “今天是秋姊姊回娘家,又是楚府大团圆喜气洋洋的日子,现在咱们来玩个猜美人的游戏。我和秋姊姊两人都不说话,你们一个个轮流猜,是‘秋美人’或是‘冰美人’,猜对的,去向我爹楚府的帐房领五十两银子。”

  于是,一时间,大厅里全是热闹喧哗争相猜测的笑闹声。

  两位美人,不言不语,娇柔多姿、丽影成双的站在那儿。

  “我猜,这是秋美人!”

  小碧睁眼说瞎话,对着冰儿猜是秋美人。

  “我说这是冰美人!”

  珠碧举棋不定,五十两银子耶!可得努力小心的猜,猜中就发财啰!可惜财神爷不让她攀亲认戚没关照她。当然没猜中。

  “我说这是……秋美人,不是!不是!是冰美人……也不是!”

  悦儿就盼望眼前有块绣绢,哪个会刺绣的就是秋美人,反之就是冰美人。结果傻愣半天,五十两银子就在口袋边绕一圈擦身而过,当然也没猜中。

  所有奴婢和丫鬟,甚至连管家全猜过后。轮到柳浩和杜擎了。

  “冰儿!别顽皮了。”

  别人会认错,打死柳浩也不可能认错他的“大包袱”、“麻烦精”。

  “江秋,你是我唯一,怎么也不会认错的娘子。”

  杜擎一把搂着他的秋美人。

  结果嘛!……除了柳浩和杜擎。连阎傲、楚荆平和楚老太夫人都没猜中。

  可不是柳浩和杜擎独俱慧眼,有多厉害。而是这对冰秋美人,一见着他们心爱的人,就像着了魔似的,眼中全是痴情和深情。那样熟悉,那样亲密,又那样热烈,像是前世、今生、来世都将缠绵相守的伴侣,怎会认错!

  第十章

  话说震二总管的千金,震虹茵震姑娘,既已糊里胡涂被迫送进卢靖的洞房,成了他的新妇,她再如何大发雷霆,怒火狂烧,烧遍她的全身上下,烧遍她的五脏六俯,再波及烧遍她身边四周所有倒霉的人,也无济于事。

  事实就是事实,她拜堂成亲到入洞房,嫁的是卢靖,不是她的杜大哥。

  鬼才相信迎亲那天真有刺客!鬼才相信混乱中竟会有抬错花轿的事!又鬼才相信她竟和另一个先前连长得是方是圆,是俊是丑,天知道会是什么鬼德行的卢靖共渡洞房花烛夜。但所有的鬼才相信,加起来却成了一个她不得不接受,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痛过、怒过、懊恼过、哭死哭活过,所有摧心扯肺,暴怒的情绪发泄过后,她要为这“事实”讨回公道。她狠狠地向上天诅咒,让杜擎的新妇楚江秋成为寡妇。她震虹茵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只有楚江秋成了寡妇,她的公道才得以伸张讨回。

  “小姐!老爷派人带口信过来说,杜指挥昨夜率领一批锦衣卫前往天牢捉拿劫狱的乱党时,因身陷乱党纵火烧的天牢里,来不及逃出,而葬身火窟被烧得面目全非。”

  近来已被怒火高涨的气焰焚烧得没死也快脱层皮的丫鬟菁菁,白着脸,急急冲进来禀告。

  “好。太好了。”

  虹茵从紧紧一痛的心中迸出这句话。就这四个字,说完才知耗尽她这一生的痛和爱。

  “果然还是只有我那身为西厂震二总管的爹爹疼爱我,我就知道没有任何事是他做不到的。不过,不是早说好要爹爹派去假扮乱党的人,一刀毙了杜大哥就算了,怎生放火把人烧得面目全非,杜大哥……”

  她向上天下地的诅咒已应验,她却无喜、无悲!

  烧得面目全非!她的心全揪起来了,揪得皱巴巴的,是深度麻木的痛。几乎感觉不到。

  只冷冷硬硬地从齿缝中迸出话道:

  “想必‘新绿别苑’,此刻正笼罩在一片凄风惨雨悲天惨地中。菁菁,赶明儿咱们上新绿别苑去看热闹。我倒要看看这杜大哥的新妇,此刻却成了不折不扣的杜寡妇的楚江秋,如何料理善后,节哀顺变。”

  第二天,晌午刚过不久,震虹茵的轿子便来新绿别苑前。

  前不久才张灯结彩,装点得喜气洋洋,每盏大红彩灯上全用金粉粘铸着“囍”字的门檐下,全换上了蓝字纱灯,门前也扎起了白花牌坊,几名穿灰缎绵衣的家仆,外罩无袖粗麻孝衫,哀伤地站在门前。

  一名家仆原是从震府跟杜擎过来新绿别苑的,认出来人是震二总管的千金震虹茵姑娘,立刻迎下门阶,拱手谦声道:

  “多谢震姑娘莅临,杜指挥前夜遭不幸,天降奇祸,今晨虽已入殓,尚未发出讣闻。杜夫人因过度哀伤,已数度昏厥至不省人事,不克见客,还请震姑娘见谅。”

  “也罢!人都去了,算了。菁菁,吩咐轿子,咱们立刻打道回府。”

  虹茵突然改变一心想来凑热闹、看笑话的主意。她……突然心怯!还有更深的伤痛,在亲眼目睹门前的白花牌坊,她才真真感受到,杜大哥的死,虽是她要爹爹一手设计安排陷害,她却不能做到完全不痛地接受。

  临上轿时,她还回头张望了一眼,这原是建来为她和杜大哥新婚之喜住的新绿别苑,竟似缈缈烟云南柯一梦,怕是梦里也难相寻了。

  ★  ★  ★

  楚府。

  亦笼罩在一片伤心的气氛里。不过不是死别,而是生离。

  杜擎哪会这么容易就“死”得掉,自然又是冰儿这聪明盖世,什么事都得插上一手不够,还得差上一脚才舒服的小诸葛,想出来的将计就计;金蝉脱壳法。

  于是,人,死了上“西天”,既然没死,就只好上“山西”去避避啰!

  所有的人全依依不舍地和杜擎和江秋话别。

  “江秋,你们这一去,祖母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我的宝贝孙女。我这把老骨头又不宜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否则你们前脚走,我这后面轿子就跟了去。悦儿,你和小玉、珠碧可得好生伺候好小姐,半点不能出差错,知道吗?”

  楚老太夫人老泪盈然,说不掉眼泪,已控制不住地泪湿一张皱纹横生、贵气慈祥的脸庞。千叮咛万嘱咐,似乎永远少一句没说出口。

  “奴婢遵命,奴婢紧记住老太夫人的吩咐,请老太夫人勿挂心。”

  悦儿立刻恭敬地回答。

  “好了,时候不早了,该上路了。娘,您就别再伤心难过了。他们此去山西定可安居,还有阎傲阎兄也在那儿,他说什么也不会让雪梅的女儿受苦,更何况那儿西北义军势力强大,最是安全不过了。”

  楚老爷已在赶人,其实是无法面对伤别离。送女送到哪,都终须一别。

  “就是嘛!祖母,别再伤心难过了。秋姊姊走了,还有冰儿我呀!我那山西的爹,特别嘱咐命令我,暂时好好陪陪我这北京的爹,说是什么以弥补这十七年来我不在他身边应尽的孝道。我看最最该伤心难过的是我耶!这楚家千金,大家闺秀哪是人当的,我看不出半个月,就一定会把我活活整死又闷死!”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全笑了,笑声冲淡了离情。

  好笑吗?当然好笑,太好笑了,尤其偷偷在心里笑得最大声的是柳浩。

  只听说冰儿整死人,几曾听过有人胆敢或有本事整死冰儿!

  如果有?那人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事先没打听清楚,冰儿岂是惹得整得的!

  ★  ★  ★

  一弯新月高挂柳梢头,楚府的夜,安静祥和。

  柳浩却心神不宁,辗转难眠,刚听得敲了二更。他翻了个身,眼角余光似乎瞧见黑暗中一道人影窜过他的寝室。他警觉飞快地披衣跃下床,正要追出去,却见八仙桌上赫然搁置着一件血淋淋的血衣,显然是刚才那夜行人故意留下的。他飞快翻了一下那件血衣,立刻被吓得魂飞魄散,一颗心差点叫停。

  那是冰儿的绫衬!冰儿出事了!那绫衬上的血……

  柳浩想也不敢往下想,一颗心已痛搅成一团。难怪他整夜心神不宁!难怪他整夜辗转难眠!冰儿!冰儿她出事了!他竟还毫不知情地躺在床上,他疯了似用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追出去。

  追到楚府外墙的空地上,那披着一件斗篷,盖过头面的夜行人,突然停住脚步不动了。那人脱下斗篷,赫然是柳浩那死而复生的师父秦老怪。

  “师父,你怎么还好端端的活着?冰儿呢?你把冰儿怎么了?你快说呀!”

  柳浩快急疯了地大吼。

  “喂!你这老实得真要命的徒儿,别这么大声地乱吼乱叫,我的一双老耳朵都快给你震聋了。你一下问了两个问题,到底要为师的先回答哪一个?”

  秦老怪两手捂着耳朵,一副受害惨重的样子。柳浩只差没被他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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