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末期。”王靖全不着痕迹的轻叹一声,却还是被敏感的裘亚君给听见了。
裘亚君紧握话筒的手微微颤抖,“她现在在哪里?”
“在家里休息,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搬回家照顾她。”王靖全说出他今天打电话来的目的。
裘亚君眼眶湿湿的,声音梗在喉咙,她排命控制着情绪,不愿泪洒办公室。
“亚君,只要你答应不再跟你妈妈冷战,我可以退出,不再打扰你们母女的生活。”王靖全经过长时间的思考,痛苦的下这个决定。
“王叔叔……”裘亚君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的内心此刻很是复杂,许多想法变得矛盾,许多话想说却说不出口。
“就这么说定,好吗?”
裘亚君排命忍住泪水,无法言语。
“好了,不多说了,回去看你妈妈吧!再见!”王靖全黯然的说完这句话之后,没等她回应,就迅速挂上电话了。他需要一段时间恢复情绪,重新安排自己的生活。
听到“嘟嘟嘟”的断线音,裘亚君难过地挂上话筒,强作镇定的离开办公室,一出门就直奔厕所,关上门,忍不住哭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王靖全那样说之后,她的心潮滚沸了起来。这么久以来,她从未试着去了解他,只是一味的阻止他和母亲之间的交往,为了他,她们母女俩不知吵过多少次,还长期陷入冷战。
她想回去,她当然想回去,但是她拉不下脸啊!
她觉得自己太自私了,什么都只想到自己……
***
段凯力是第一个发现裘亚君有异状的人。
“怎么了?”见她往办公室方向走,他将她半路拦截下来。
“什么?”裘亚君抬头,一脸疑惑。
“发生什么事了?”他的拇指轻轻滑过她的脸颊,看出她少了平日的光彩。
“什么发生什么事?”在工作场合,裘亚君一向擅于掩饰自己的情绪,她不以为自已露出了什么破绽。
不肯说?段凯力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到我办公室来。”说完他迈步走。
“不要!”裘亚君急喊,拉住他的手臂。
转过身,段凯力眉头紧锁,“什么叫不要?我有事交代你!”
裘亚君无法拒绝这个理由,无奈的顺从“上级”命令,低声应和,“哦!”
关上门,段凯力像尊雕像,抵靠着桌沿,双手环胸,带着研究的意味凝视她。
“过来!”他命令道,声音里却有股关怀的柔情。
裘亚君感觉到他的关心了,鼻子一酸,眼眶又红了起米。
段凯力张开双臂,她便扑了过去,然后就声势浩大的哭了起来,哭得泪眼婆娑,哭得双肩轻颤。
段凯力只是无言的抱着她,不断将安定的力量传递给她。
“我在,我陪着你,什么都不用怕!”他低柔的嗓音听起来像是心灵诗歌,带来沉稳的因子。
渐渐地,裘亚君情绪平复了,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她哭太久了,一时无法完全恢复正常。
“是家里的事,是不是?”段凯力柔声的问。
裘亚君在他怀里点点头。
“是妈妈的事,对不对?”他又问。
她又点头,泪痕未干的脸蛋看起来特别楚楚可怜。“你怎么都知道?”
“猜的!”段凯力回答得简洁有力。她和她母亲之间的隔阂,早在她很小时候就开始了,也是她告诉他的,可惜她并不知道真相。
“妈妈生病了,是癌症末期!”说到此,她又忍不住掉泪。
段凯力愣了三秒钟,抱着她的温暖铁臂缩得更紧。
“医生怎么说?”他腾出一双手,帮她拭去泪水。
她摇摇头,“王叔叔说要开刀,但不一定成功。”
“所以一切都还是有希望的,嗯?”他抱着她,搓了搓她的臂膀。
裘亚君紧咬下唇,没有说话,心里默默祈祷着。
“听我说,亚君。”段凯力拉开她,很认真、很真挚的告诉她,“以现在的科技而言,癌症已经不是什么绝症,已经有越来越多人康复,所以不管结果如何,都不要太悲观,好吗?你现在是你妈妈最大的支柱,你不能先倒下去,你要想办法让妈妈快乐起来,在她面前,你永远是最美的天使!”
裘亚君点点头,然后深深地看着他,心里被感动得无以复加,她一字一字的听进心里,记在心版上。被她这么一看,段凯力心生荡漾,体内蠢蠢欲动的心情被蛊惑着。
于是他们两两相望,激荡的情愫在彼此之间相互传递着。
裘亚君在他眼里看到一团团的火苗正炽烈地燃烧着,她发现在同一时刻里,她也有股渴望,想被他拥抱,想让他吻她。然后他缓缓低下头,将唇轻轻柔柔地复上她的,一遍又一遍的吻着。
良久后,他把下巴轻抵在她的头顶上,闻着她的发香,还有她身体散发出来的女入香。
裘亚君则是顺从的把头贴在他的胸口,听到他规律的心跳声,觉得好满足,好有安全感呀!在他身上,她体认到男女的不同,他的肌肉结实、肩膀宽阔,他身上有股很好闻的青草味儿,好熟悉、好舒服,她脑中又晃过一些模模糊糊、似曾相识的身影.她迷惘了,心里有许多个问号。
“你妈妈现在在哪里?”段凯力想到她先前的烦恼。
裘亚君被他一问,肌肉整个紧绷,抬头看他,“妈妈现在在家里休养,而且……”
“而且什么?”
裘亚君重新靠回他的怀里,“唉!王叔叔要我回去看她。”
“你本来就应该回去看她,不是吗?”段凯力皱眉。
“以前我拉不下这个脸,现在……”
“现在?”
“我不知道,我的心情好复杂,王叔叔以找回去照顾妈妈为条件,说他愿意离开,不打扰我和妈妈的生活。”她闭上眼,语气有些许的凄楚。
“难不成你想霸占妈妈一辈子?”
裘亚君抱紧他,心情一沉,有些事情,她并不愿意说。
“我很自私,对不对?”
“你什么时候才愿意终止母女之间的战争?生命如此脆弱,忍心让妈妈这辈子一直带着这个遗憾吗?”段凯力知道她和母亲之间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而是长期的累积,想要解决是有点难,但只要有心,母女之间要解决隔阂,不过是一念之差,他愿意陪她过这一关。
是呀!生命是如此的脆弱,生老病死、生离死别,人生在世,却逃不过这些。裘亚君的眼眶一红,鼻子一酸,又掉下了眼泪。她想妈妈,好想、好想!
“我陪你回去看妈妈。”段凯力柔声的说。
裘亚君垂泪无语,感动的点点头。她感谢他在这个时候给她鼓励和温暖。
“事不宜迟,现在就去。”段凯力转身拿了几样简单的随身之物,就匆匆地拉着她走。
金色的阳光透过玻璃洒了进来,背着光线,段凯力硕长高大的侧身黑影,像尊雕刻的神祗,那么尊贵,却又那么俊美,给人安全感,却又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教裘亚君看得痴迷。
***
这晚,陈雅馨是喜悦的,也是悲伤的。
陈雅馨和王靖全,裘亚君和段凯力,四个人难得齐聚一堂一起用晚餐,气氛是前所未有的融洽。
为了陈雅馨的身体着想,所有的莱都以天然的食物为主,他们打算用生机饮食的方式重新打造她的身体,增加她的抵抗力。
这些生机食物,由于并不是那么可口,所以体贴的王靖全为此钻研食谱,想办法让味道容易入口。
整个餐桌上的菜肴,全不脱离蔬果谷芽。王靖全帮陈雅馨夹一大盘首楷芽。
“现代人吃太多化学食品,生活在化学污染之间,我们的身体已经失去平衡,所以我想,我们往天然食物去找,就能让我们的身体逐渐恢复健康的平衡状态。现在已经越来越多人证实这种方式是正确的,不管有没有效,总之我们把饮食习惯改一改,对身体总是好的。”王靖全心有所感的说了一大段话,他一只大手温暖的握着陈雅馨的。
王靖全对陈雅馨的体贴,看在裘亚君眼里很是感动,仿佛被一个硬块梗在喉咙,让她说不出话来。段凯力环住裘亚君的腰,轻轻使力,给她鼓励的力量。陈雅馨的身体状况大家心知肚明,于是王靖全特地说这段话让她安心,凡事都有希望。陈雅馨眼眶擒着泪水,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王靖全辛苦一整天所弄出来的健康晚餐。王靖全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并递给她纸巾,似乎在说一切没什么大不了的。陈雅馨勉强对他挤出笑容,仿佛也在回应“我没事的,放心”。裘亚君看了,心里更难过。再这样下去,泪腺快不听她的使唤了。她吸吸鼻子,为了打破有点凝重的气氛,段凯力故意让话题轻松一些。
“王叔叔,你这些观念现在在国外也很受重视,我们国内才开始,不过经你这么一提,我倒想起,或许我可以让我的食品公司尝试这类产品的开发。”段凯力的脑筋里转动着许多新想法。
“那很好啊!我绝对赞成,毕竟这些生机饮食弄起来有些麻烦,如果你能想出两全其美的方式,绝对是项福音!”王靖全眼睛闪着兴奋的光彩,激赏的看着这个年轻人。
段凯力笑说:“看来我也得好好亲自体认,什么叫生机饮食了,呵呵……”
王靖全也开怀大笑。
因为他们都知道,虽然是健康的饮食,但对于吃惯现代食品的人而言,确实是项挑战。
低迷的气氛,就在两个大男人的大笑与交谈之中,慢慢回扬。
裘亚君第一次露出认同、赞赏的眼神看着王靖全,然后不经意的与母亲四目交接,彼此相视,莞尔一笑。
这对母女之间的鸿沟,终于缩小了些。
***
晚餐过后,趁着裘亚君在厨房洗碗盘时,王靖全借故帮忙,也到厨房去。段凯力识相的没跟进去,他希望裘亚君今天就能想通。
“等会儿我教你怎么种小麦草、直宿芽等等,有点麻烦,但习惯就好。”王靖全将外面的碗—一收进来。
“王叔叔,你的决定是你个人的,还是你和妈妈两人?”裘亚君把手放在水龙头下,仿佛可以借着水流把烦恼冲掉。
“先是我个人的决定,但你妈妈也赞成。”王靖全神情黯然,语气里没有一丝埋怨。裘亚君静默。
“以后你妈妈就交给你照顾,千万记得,对病人一定要有耐心。”为冲淡愁绪,王靖全一边忙碌,一边叮咛她。
裘亚君一字一句全听进耳里。她体验到他的细心,他对妈妈的全心全意,不可否认,她的心已经被他的真诚感动,没有任何反对的情绪。她想开口挽留他,可是多年来的敌对立场,她实在无法立即放软态度,每每话已到喉咙,就又吞了回去。
她只是默默地听他仔细叮咛母亲日常生活的喜好,她的生理时钟、她的病况、她的就医时间和用药时间……无一不钜细靡遗。
真的,王叔叔对母亲的用心,让她这个做女儿的既感动、又羞愧。她想起段凯力告诉她的一句话——将来有一天你也会出嫁,陪妈妈过完一生的不是你这个做女儿的,她需要有个伴陪她。
如果真要找个伴,还有谁比王叔叔更适合呢?
时间在犹豫中流逝,裘亚君始终开不了口请王靖全留下。
最后,王靖全站在门口,与大家道别,隐没在月色之中。
裘亚君的双手紧握成拳,无数次的鼓起勇气,还是没有开口挽留。
看着陈雅馨微微发愣的身影,段凯力在心里叹息。
第九章
“小青蛙,你真的要回美国了吗?”“小蝌蚪”多么不舍他的离去,脸上是写不尽的忧郁。
“嗯,要开学了。”“小青蛙”不想让暑假画上忧伤的句点,口气是洒脱的。
小蝌蚪则嘟着小嘴,别过头不依,两眼仍是没有焦距的直视前方。
小青蛙一直看着她的小粉颊,她的气色益发红润,眉宇间也不再是初识时那股浓得化不开的哀愁,也不再像刺猬般防卫自己。
现在,他最挂心的,是她的眼睛。
“小蝌蚪,想不想看小青蛙?”他小心的提起这个敏感话题。
果然,小蝌蚪脸色一变,不高兴了,“哼!连你也嫌弃我了?”
小青蛙叹了一口气,夸张的学青蛙边叫边说:“呱、呱、呱,小青蛙想去游泳,呱、呱,想带小蝌蚪去,呱、呱,小蝌蚪爱漂亮,用泥巴敷眼睛,呱、呱,不肯下水,怕糊了,呱、呱,羞羞羞,爱漂亮鬼,呱、呱,还是她是胆小鬼?呱、呱、呱!”边说的时候,他还学青蛙跳,在她身边绕来绕去,好不辛苦。
“哈哈哈哈!”小蝌蚪大笑。
小蝌蚪被逗得格格笑,小青蛙总算觉得汗没有白流,满意的蹲在她旁边等她的反应。
“呱、呱,怎么样?”小青蛙依旧怪声怪调,不肯死心的追问。
带着笑意,小蝌蚪暗忖一会儿后,终于开口,“好吧!我答应你,可是……”
听到她这句话,他的心头大石总算放下来,于是他换了个轻松的坐姿,坐在她旁边。
“可是什么?”他边捶自己的腿边问。在斜坡上做蹲跳表演毕竟不是件好差事儿。
帅气的甩了甩头,小蝌蚪那张粉嫩细致的脸蛋闪动着自信与动人的光彩。
“如果我们有缘再相聚,不要直接告诉我,让我找你。”她的眼晴焰焰发光。
“你找我?”小青蛙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解。“怎么个找法?”
“你想办法暗示我,然后我会认出你来,像这样。”说完,她挪动身体,既兴奋又期待的伸出双手,往他的方向寻去。
虽不明白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小青蛙轻轻抓住她的手,稳住她。
小蝌蚪颤抖着手,开始进行她的探索,她用心的触摸他的头发,记住他柔细的好发质;然后是他饱满的天庭,天庭下是浓密的两道剑眉,再往下是他细长的眼睛,复着微松的长睫毛;他的鼻子高挺,鼻梁长已直,两边的鼻翼饱满匀称;他还有个深目有型的人中,以及温润、弧度美好的唇形,两唇的厚度恰如其分,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他的下巴瘦削而不尖锐。
再调整了下姿势,她双手捧着他的脸,感受他的脸型,瘦瘦长长、有菱有角,属于阳刚的线条:而他的耳朵,有一对丰腺的耳垂。
小蝌蚪很用心、很用心的体验他的每一轮廓、每一五官,再将所有触摸到的影像,藉由手指、手心转印到心里面,然后很用力、很用力的烙印上心版。
她要牢牢地记住他。
小青蛙被她认真的神情感动着,于是乎在同一时间,他也同样认真的,将她可爱、无瑕的脸孔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