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月色鲜明,它将底下人儿的表情,不论喜悲,都忠实的映照出来。
***
微弱的烛火摇曳,在蠟烛的四周盈成一堆烛泪。
蠟烛的眼泪,像是在为命运乖舛的姐妹悲泣。
「娘,你为什么哭……」柳蝶舞奔进娘的怀里,踮起脚尖想为娘拭泪。
「蓉蓉,别再犹豫了,你快带女儿走吧。」同是一脸痛苦的俊秀男子哑着嗓对妻子说。
「爹爹。」柳蝶舞惊惧的看向爹,爹与娘在说什么,为什么她听不懂?
「蓉蓉。」柳家主人的脸上全是挣扎与痛苦。「蓉蓉,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女儿--」
「不!不要!要走咱们一起走。」丰满的下唇让她咬出深深的齿痕,她发狂的摇着头,黑瀑般的乌丝也疯狂的舞动着,襯着她一脸宛若冰晶的泪。
「蓉蓉,你带着恋儿与舞儿先走,我很快会去和你们会合。」中年男子的声音已透出紧张和焦虑。自远方传来的鼓譟声隐隐约约威胁着要扼杀他们原本幸福的生活,由远而近……再不走怕是要来不及了!
「不!骗我!你是骗我的。我知道只要我一离开这里,施大人一定不会放过你,他要的是我,如果他见不到我,那你……」红颜祸水!祸水红颜!老天啊!你何其残忍,为什么在赐给我无双美貌后,又让我的家人因而受罪呢?如果美丽有罪,那你收回去!收回去啊!我不想要,不想要啊!
中年男子含泪朝妻子摇摇头。虽然知道她说的是事实,那施大人只要没见着她,这一屋子的人绝对是死路一条。但是……这是他的妻,他温柔解意的妻,而面前这一双娇女是他此生最大的骄傲,他的小蝶恋与小蝶舞啊!因此,对于他生命中的这一份宝藏,他绝对是护卫到底,即使是一死,也在所不惜。
「蓉蓉,你不听我的话了吗?」严厉的声调充满哀伤与痛苦,他强忍心中的疼痛,逼自己狠下心腸送走她们,他必须确保妻子与女儿安全无虞。
「不!我以前什么都依你,可这次不行,这次我不听你的,绝不听你的。」自灵魂深处吶喊出的拒绝狠狠的划痛男子强作坚强的心。
「蓉蓉,你听我说,求你听我说!」男子将视线从一双娇女身上移回,他深深地、像用尽每一丝力气地看着妻子。「你先带着女儿到北街的城隍庙口去,那儿有一辆马车,车伕是我安排好的人,他会送你们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过几天,我一定会去和你们会合。」
「女儿……」她的女儿……是啊,她怎么忘了呢?抬起低垂的眼帘,她決绝的扬起一抹淒美的微笑。「好,我会带着女儿等你,等这儿平静以后,不管要等多久,我都会带着女儿等你。」
男子搂紧妻子,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
人世间最教人痛彻心扉的,莫过于生离死别。如今,他原先幸福美好的家庭即将在这一刻分崩离析,他所挚爱的妻与女将在此刻与他分别;这一别,只怕是再也无法相见。生离与死别……老天何其残忍,竟让他在短短时间內经历一回。
蓉蓉轻淡的笑了,她抬起纤纤柔荑,温存的抚摸着丈夫略显黜黑的脸颊。这或许是她此生最后一次吧!以前不懂珍惜的,竟在即将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它的珍贵。
「恋儿,舞儿,和爹爹……拜别。」
「娘,舞儿不懂,为什么要同爹爹拜别,爹爹不和咱们一起去吗?还有娘您为什么哭?」柳蝶舞紧揪住爹爹的袖子,原本灵动的黑胖里已有泪光闪现。虽然她不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事,同她却隐约知道不能放手,像是放手便会永远失去一样。
「恋姐姐,舞儿不要,不要同爹爹拜别,你叫爹爹同咱们一起去好吗?」年幼稚弱的心灵不安地寻求支持。
可她的恋姐姐只是紧紧的将她锁进怀里。
泪水与低位迴漾在沉闷的空间里。
每一个人都不断的落泪,包括她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舞儿不懂啊……
「恋儿,舞儿,这是爹爹为你们准备的中秋节礼物,现在只好提早给你们了。」柳家主人将包装精致的小盒子交到她们手上,这是他最后能给女儿的。
喧闹声、嘶喊声与惨叫声在房门外交织成一场人间炼狱,与房里的凝重形成强烈对比,男子狠狠的顫抖一下,紧握成拳的双手已泛白。
理智与情感激烈交战,在他脸上扭曲成深刻的痛苦及挣扎……然后,他放弃了最后一次拥抱女儿的机会。
没有时间让他再一次拥抱他的骄傲,他聪慧善良的恋儿及娇甜可爱的舞儿啊。
再也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机会看见舞儿满场飞舞的开心表情,他明白,这一次他是真的失去了!
毅然的转过身,他旋动开启地道的机关。
将妻子与女儿推进黑暗的通道里,也叫她们直往前走,不许回头。
然后,不敢再望满脸泪水的妻子一眼,他只是瞅着一脸惊恐的女儿,在心底道了声再见后,绝然的关上地道的大门。
舞儿哭着喊爹的声音折磨着他残存的理智。
她们是他的最爱啊……不理会心中撕扯着的刺痛,他强忍下紧追而去的脚步。
不行,他不能这么自私,庄子里这一百多条的人命,他必须有所交代。
窗櫺上已有血跡飞溅,描绘出人间炼狱的可怕景象。
推落烛火,绣工精细的桌巾迅速吞熔在火焰中。
火势快速在他四周蔓延……爆裂的燃烧声与火光让四周的景象扭曲成妖异般的视线。
一阵阵浓烈的焦味与热气席捲,火势愈烧愈狂野,愈烧愈剧烈,将所有的一切吞没。
过往的欢乐影像自柳家主人眼前一一掠过,在熊熊火势中,他彷彿看见妻女的一脸粲笑。
快逃……快逃……我的宝贝们。
这个念头成为他断气前的唯一信念。
火仍在狂野的蔓延着……
***
血泪与火光交织得太过匆匆,谁料想得到不过是短暂的瞬间,一个原本笑语纷纷的家园竟成火光震天、尸野遍地的悽惨景象,哭泣哀号声声不绝。
「恋姐姐,娘呢?娘去哪里了?」柳蝶舞揉着睏倦的双眼挣扎着醒来,她害怕的、小声的问着坐在床边的姐姐,起身缩进姐姐的怀里,小手像攀着浮木似的紧揽着姐姐的颈子不放。
姐姐规律的心跳声奇异的安抚了她的不安。
简陋的木屋中只有桌上的烛火绽放着光芒。
「姐姐,你怎么都不说话啊?」放松紧揽的力道,柳蝶舞伸出手在姐姐的脸颊上摩挲着。
有泪?姐姐在哭。
「你为什么哭?还有娘呢?」固执的嗓音持续追问着。
「姐姐……娘呢?」娘去哪里了?她睡着前娘还在她身旁的,娘还唱很好听的歌给她听。
娘去哪里了?对了,还有爹呢?
「姐姐,那爹呢?爹知不知道咱们在这儿?」柳蝶舞不停的问着。
「舞儿。」柳蝶恋搂紧怀中的妹妹,干涩的喉嚨拼命要挤出声音。未了,她宣告放弃。
她只是任由沙哑的哭泣声伴随着眼泪滑落,直到天明。
她只是拥住舞儿,任凭彼此无措的低泣抑抑地折磨到天明……
昔时橫波目,今作流泪泉。多少欢笑,尽在极恨里……
第三章
七年后
昔日的小舞儿已蛻变为亭亭玉立的美少女,年方十五的她甜美得让人百想採擷并且私藏。
这一天,是个蔚蓝无云的好天气,和风轻轻的吹拂,林荫里有艳黄的野菊盛开着,湖边则有一位裸足天使在旋舞着。
一切就像一幅画一样,银铃般的笑声伴着蟬儿的呜叫悦耳的响起,清澈的湖水倒映着水边翩翩起舞的佳人,以着脚尖戏水的少女美得不可思议。
弯弯的黛眉下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娇俏的红唇则哼着轻快的小曲,彷彿落入凡尘的精灵,她晶瑩剔透得教人移不开视线。
她就这么在湖边开心地嬉玩着,调皮的小手还不停的往湖心里拋擲小石子,水花飞溅,已是一身溼的她开心得聚笑不已。
「舞儿,你又不听话了。」听似不悦的薄责出自离岸约三尺远的女子口中,她用如被夜深邃的眼不赞同地盯视着衣衫半溼的柳蝶舞。
笑声陡地停止。
「哎呀!又教姐姐给捉到了。」柳蝶舞俏生生的朝来人扮了个鬼脸,一点也没给来人严厉的表情唬住。
「不是同你说过吗?末时一过就不许再上这儿玩耍,你怎么老是忘记?」宠溺的薄责在看见她微溼的发梢后再度响起:「还有,不是已经警告过你,你已经十五岁了,不许再像以前一样……」
「一样上小湖戏水兼沐浴是吗?」柳蝶舞调皮的代姐姐说完,当然,她的举动立时惹来柳蝶恋不悦的瞪视。
皮皮的笑声自丰美的唇间逸出。
「咬喲!好姐姐,舞儿以后不敢了,你就别生气嘛!」柳蝶舞用娇甜的嗓音软软的求饶,她知道恋姐姐才不会真的生她的气。
況且,天气有点热嘛,小湖的水多清涼,泡泡水真的很舒服呢!可惜姐姐不爱。
「你喲!我记得这句话你昨天才说过的。」无视于舞儿求饶的表情,柳蝶恋再一次数落她。
「别这样嘛,这湖真的很棒呢,舞儿也想听话的,可是不知怎么的,双脚就是会自动上这儿,舞儿也没办法啊!」柳蝶舞笑瞇瞇的继续说下去:「反正这儿人烟稀少,又没有野兽出没,很安全的。」
柳蝶恋没开口,只是用不赞同的眼神斜睨她。
「哎呀!」柔软的身躯磨蹭着赖进柳蝶恋怀里,不停地撒娇,「好姐姐,舞儿只是玩玩水,很安全的,你就别说了,好不好?」
「最后一次?」柳蝶恋向妹妹寻求着显然没信用的保证。
「最后一次。」柳蝶舞笑着允诺。
一串串的娇笑伴随着啁啾鸟呜传来,林子里的小动物们皆好奇的採出头看着远去的一双俏影。
***
月儿柔和地洒落一地银光。
夜色里,涼风轻吹,藕紫色衣裙翩翩飞舞;同色系的绣鞋则静静躺在微溼的草丛边。
「哇!好累啊。」停下舞动的身躯,两颊微泛红晕的柳蝶舞香汗淋漓地望着诱惑着她的清澈湖水,弯弯的秀眉微蹙。
水面上倒映的圆月恁地诱人,如果可以陪它一同玩耍,那有多美妙啊!
可是自个儿下午才答应姐姐的,好歹也得撑个一天再食言吧!柳蝶舞自言自语着。
天人交战的表情可爱得令人发噱。
末了,残余的理智再度兵败如山倒。
她快手快脚的褪下裙衫,抱起放在一旁的蝶形匣盒,开心的往小湖里走去。
波动的水纹让明月扭曲不成形,漣漪在水面上扩散出无数个同心圆。她不断的拨动水面,哗啦啦的水花飞溅引起她开怀的畅笑。
「好好玩峨!」柳蝶舞将蝶盒的暗扣旋开,自里面拿出一条薄纱丝巾,沾些冰涼的湖水,似游戏般的擦拭着蝶匣的外殼,嘴边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白玉般的娇躯缓缓舞动着。
沐浴在月光下的她像极了娇俏的水精灵。
「很安全嘛,这个湖可是我的专属浴池。」一个梦幻的秘密天堂。
片刻,浸润在水中的白玉娇躯似是受不住冰涼的池水,微微打起顫来。
柳蝶舞只好依恋不捨的上岸。
「讨厌,为什么要有四季的变化呢?如果只有夏天那该多好啊……」秋天的寒意使她无法久待水里,哆嗦着双唇,她不甘心的絮絮叨叨着气候的多变。
她穿好草地上的衫裙,将藕紫绣鞋拎在手中,灵动的黑眸调皮的闪了闪。
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嘻……」她觉得自己像是与李后主偷情的小周后呢!
花明月暗轻飞雾……多帖切啊!
闃黑的林子笼罩在薄雾中,天边的月儿若隐若现地透着银辉……呵,好景!好词!好人儿……
浑然忘我的纤纤佳人陶醉地在草地上翩翩起舞,丝毫不觉她已为自己招来了危险。
沙……沙沙……沙沙……沙沙……一条色泽鲜艳、有着赤色纹路的毒蛇正虎视眈眈的盯着眼前舞动的美食。
兀自开心地沉醉其中的人儿仍不停旋转着。
咻的一声,连尖叫都来不及,舞动的人儿即因小腿突来的剧痛而摔滑在地。叩的一声闷响声在林间传开来。
石子上的血跡触目惊心的召告了佳人受伤昏倒的事实。
***
草地上,聚集了数名黑衣人。只见他们在一侧排成一列,状似守护。
「风叔。」
「属下在。」
月色中,一名黑衣男子一脸兴味的瞧着昏迷中的佳人,俊薄的唇上勾起笑意,静静的打量她片刻--
像有所決定似的,他再度开口:「将她带上船。」
「是。」
同是黑衣打扮的中年汉子将地上昏迷不醒的女子抱起来,以眼神向主子征询下一个步骤。
「将她交给如敏。」月光下的他有一丝冷魅的气息。「告诉她,这是我送给大哥的生辰贺礼。」
「可是……」中年汉子一脸迟疑的看向怀中女子。
「可是什么?」冷冷的声调显示者不悦。
「属下不敢。」
男子满意的頷首,转过身,无声的往黑暗中行去。
中年汉子无奈的叹口气,他示意一旁的护卫将草地上显然是昏迷女子所拥有的匣盒拾起,一併带走。
一行人,默默且迅速的从湖边撤离。
而昏迷中的柳蝶舞仍末清醒。
黑衣男子的一句话就此決定她的命运。
***
湖边。
朝曦初露,蓊郁的树林里有一抹焦急的人影在狂奔吶喊着。
只见她跌倒,再爬起,再跌倒,再爬起……衣衫上已沾满灰褐色的尘土。
「舞儿……你在哪里?」
「舞儿……别吓姐姐呀……舞儿……」
素衣女子的丽颜上布满恐慌与不安,只见她不停的搜寻着,直到她看见湖边的
绣鞋后,才乏力的跪倒在地。
心碎的泪水一滴滴地掉落在绣鞋上,将鞋子上的粉蝶沾溼了……
***
柳蝶舞醒来已经是隔日晌午之时。她在摇摇晃晃申挣扎着坐起身,眨着长睫毛的美眸既困惑又畏惧的环顾四周的景物。
这是哪儿?怎么所有的桌椅全是固定在地板上?连桌上的灯烛都以同样的方式牢牢镶嵌在桌面上。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摇晃个不停?
还有,小腿怎么会传来一阵阵的刺疼?她飞快的撩高綢衫下襬,疼痛处已用棉布包紮妥当,是谁帮她包紮的?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不……这是哪里……头……好痛,好痛……
「哎呀,你醒了。」慌乱中,只见推门进来的女子急忙地往床舖的位置走去,她伸出手制止柳蝶舞敲搥自己头部的动作。
「别这样,你会弄痛自己的,风叔才刚替你换好药。」柔白细嫩的素手再度制止她近乎自虐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