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笑著揉揉她的短发,像过去一样,她哎的一声,还是笑了。
谈笑之间,两人进入了第一家婚纱店。
服务人员很快的迎了上来,"欢迎光临,挑礼服吗?请问喜欢中武还是西式?喜欢复古还是新潮?"
天晴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韩适宇想了想,她的眼睛大,肤色也白,很适合古典扮相,"复古小礼服应该不错吧。"
服务人员笑咪咪的说:"那么,请上二楼。"
韩适宇觉得等一下要量身、换衣,他不便上去,正想告诉她他在楼下等,没想到天晴已经一把拉过他。
"你陪我上来。"
走上铺了红色厚地毯的手扶梯,二楼陈列著上百套的婚纱,颜色深深浅浅,样式繁多。
服务人员带他们走到落地窗边的陈列架,"这批是刚做好的,都还没有人穿过。"
婚纱店本来就喜欢采白色、金色的装潢,水晶灯大亮之下,白纱透出隐隐的珍珠光泽,天晴细细审视衣裳的样子,有抹韩适宇无法了解的神情。
有点高兴,但,好像又有点感伤。
她挑了一件奶油色的白纱礼服,服务人员带著两人到试衣服的地方。
这边是更衣室,过去三公尺,就是拍摄室内婚纱照的地方,有一对女的穿著凤冠霞帔,男的穿著红蟒服的新人正在摄影师"笑得高兴一点"的指令中,对著镜头展现两人携手未来的幸福。
"你觉得怎么样?"
一道声音将韩适宇拉回现实。
跟前这个穿白纱的女子……是天晴。
她的头上有一个小小的花环,礼服剪裁很俐落,将她农纤合度的身段展露无遗,缎面微光印上她的脸孔,大眼睛扇呀扇的,隐隐有种精灵的气息,感觉就像十五岁那年的夏天──她在远走咖啡的吧台里擦拭玻璃杯,午后的太阳西移从落地窗筛过,她整个人像是笼罩在金色阳光里。
韩适宇不知道那算不算一见锺情,只知道,即使直到很久以后的现在,他都还记得那一眼……
天晴的脸一下近到他眼前,"喂,到底觉得怎么样嘛?"
"很可爱。"
"再多说一点。"
"说不了那么多了。"他本来就是不善言语的人,"很适合你。"
她扮了一个鬼脸,"多说一点让我高兴会怎么样啊?小气鬼!"
他不是小气,只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曾经想过她穿白纱的样子,想,但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今当她真的身著象徵承诺的纯白站在他面前时,他的感觉依然不真实。
这就是当初的那个小女生?
跟野狗打架,被老鼠吓哭,喜欢喝加了很多奶油泡泡的咖啡,虽然有点男孩子气,但一旦两人独处,会放下身段跟他撒娇……回忆在他心中飞跃,沉寂多时的感觉益见鲜明。
终於了解在美国那两段感情为什么会无疾而终。
终於了解为什么他会在知道天晴的消息时,感觉如此复杂。
终於了解爱依然存在的感觉,可是,还是晚了。
韩适宇知道她这些年来一个人带著两个侄女,撑得十分辛苦,好不容易就要结婚,他不想阻挠她的幸福。
"看来,我果然还是比较合适穿白色的衣服吧。"她对著大镜子,前看,后看,"以前实习的时候,有一次衣服脏了,一个护士把她放在休息室里另外一套佣用的护士服借我,那时候同学也说我穿白色好看。"
"其实,你也很少穿深色衣服。"印象中,她总是浅蓝、浅绿的,今天出门时穿的粉桃色上衣也很合适她。
清清浅浅的,有种夏日的凉爽感。
一旁,服务人员笑意盈盈的鼓吹,"这套衣服是一位米兰设计师今年的新作品,全台湾只有这一套,前天才刚刚到的,你太太穿起来很漂亮。"
你太太?
对了,他们这样看起来像是未婚夫妻吧?
穿著有点像的衣裳,感情很好的一起来选结婚礼服,她问他的意见,他称赞她可爱……
韩适宇与天晴对看了一眼,不知怎么的两人都没有出声纠正服务人员的用辞错误。
是他看错了吗?她眼中竟有一抹涩然。
天晴别过头,"那就这一套吧。"
"不多看几件吗?"
"不用了,一件衣服而已,既然合适,我觉得这样就好,不想多浪费时间。"她笑了笑,突然间发现了什么似的问服务人员,"那边是在拍婚纱照吗?"
"是。"服务人员很快的回答,"我们现在正在促销,室内七十组包括化妆跟四套礼服,只要一万块,很便宜,你们可以去问,整条婚纱街没有哪一家的价钱比我们低了。"
"是机器洗,还是手工?"
"都有。"
天晴嗯的一声,突然间提议,"哎,我们拍一张好不好?"
"我们?"韩适宇微愕。
"反正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一半,剩下只要挑戒指就好了,时间还很多,拍一张当纪念嘛。"她转向服务人员,用少见的强硬语气说话,"小姐,可不可以麻烦你拿一套西装借他?还有我们的照片要马上洗。"
十分钟后,换他们两人站在刚才那对凤冠霞帔新人拍照的地方,摄影师听说要立刻洗,换了一台相机,打上灯光,一、二、三,笑──
强光中,韩适宇忘了自己究竟有没有笑,但却感觉到在那一瞬间,两人在摄影师要求下握住的手,一阵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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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派的会议室里,一群脸上写著"精英份子"的人围著黑色马蹄形会议桌而坐,正出尽全力上演著表决与否决的戏码,一个下午过去,总算作出初步结论众人鱼贯走出会议室。
韩适宇收起卷宗,营业部经理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还拍了他肩膀一下。
"年轻人,做得不错喔。"
公司里,除了人事部经理之外,没人知道他是少东,人人只当他是考进来的高级职员,虽然会议桌最中央坐的就是自己的爸爸,他还是当作不认识,扮演著新进人员的角色。
面对突如其来的赞美,他也只是回了一声:"哪里。"
"好好努力,好好努力。"营业部经理一边呵呵笑,一边走出去。
韩适宇抱著大批卷宗,进入自己的办公室前,助理叫住了他。
"韩先生,'天际航空'以及'江氏运输公司'都来过电话,另外,任蔚蓝小姐问方不方便晚上吃个饭?还有位方威仰先生说有急事找您,请您立刻回电。"助理递上一张纸条,"这是他留下的电话号码。"
"什么时候打来的?"
"下午一点开始,之后大概每隔半小时就打一次。"
他挑起眉。什么事情急成这样?居然每半个小时找他一次。
回到办公室,韩适宇拨了方威仰的手机号码,暂时收不到讯号的回应,再拨他新闻台办公室的专属电话,接起来的是他的学妹小姿。
韩适宇曾在电视台见过她两三次,因此两人也不算陌生,"你学长呢?"
"跑大新闻去了,他找了你一个下午。"
"有没有说什么事情?"
"没有耶,可是看样子好像火烧屁股似的,剪带子的时候都用椅子在地上滑来滑去,连撞倒人都不知道,唉,我不太会形容,反正他亢奋的样子很不寻常,有点像挖到独家新闻的那种神情。"
"知不知道你学长跟谁出去?知道的话,给我对方的手机号码?"
"我不清楚。"小姿的声音迷迷糊糊的,"社会组的人现在全部不在座位上,学长跟谁配很难猜。"
韩适宇挂了电话,心情一下被方威仰那人尽皆知的追魂连环Call影响了。
方威仰偶尔会有点无厘头没错,不过倒也不是会大小怪的人,他会找他找得这么急,一定有他的道理。
不过现在找不到人,他也无计可施。
他吩咐助理替他冲一杯咖啡,接著亲自回电话给天际航空以及江氏运输讨论成本问题,并约定见面时间,接著,打给任蔚蓝。
他一边翻弄卷宗一边问:"你今天几点下班?"
"我现在已经下班了。"她柔柔的声音从话筒另一端传来,"你可以过来的时候再打电话给我,因为我还要看一些住院病例,你不用急没关系。"
自从相亲过后,他们大概十天半个月就见一次面,吃饭、看表演,接著送她回家,在任家喝礼貌茶后再告辞离开。
双方父母都以为他们在交往,任家非常满意他这位准乘龙快婿,而他家的长辈们也对温雅的任蔚蓝赞美有加,因为两人都不想再面临那无止境的相亲,戏,就这样演下来了。
墙上的时钟指著下午四点半,他还有大堆的数据要弄懂。
韩氏化工,简简单单四个字,里面的东西多到难以想像,他很庆幸自己当初并没有一下就接下总经理的位置,因为如果只有一个博士学位却没有任何相关经验,是作不出好决策的。
砰!办公室的门一下推开,韩适宇抬起头,看方威仰一脸刚跑完新闻的疲惫样,大步走了进来。
助理跟在后面,急匆匆的说:"这位先生,你不能这样闯进来。韩先生,对不起,我有跟他说过要先通报……"
"没关系,你先出去。"
在确定助理将门带上后,他绕过办公桌,"发生什么事了?"
"大消息。"
"大消息?"韩适宇皱起眉,方威仰是有五年资历的记者,什么消息会让一个老鸟记者变成这个样子?
"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那就无所谓,当茶余饭后的笑话听听就算了,可是故事的主角是我们的朋友,所以我决定拔刀相助,"方威仰将双手搭在他肩上,"天晴的那个未婚夫,是个同性恋。"
什么?!"同性恋?"
"同性恋。"
"你听谁说的?"
"我看到照片。"方威仰吸了一口气,"我们这行有很多专跑名人八卦的自由记者,拍了照片,自己卖给报社或杂志社那种,我今天跟一个自由记者见面,聊一聊,他突然说:'那个陶冠逸居然要结婚。'我还没接口,他又突然说:'新娘子真可怜,要嫁一个同性恋。'我当然马上叫他说清楚。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他顿了顿,"陶冠逸是名流,之前跟一个男明星跑到夏威夷玩,被我那个同行拍到,我那个同行把照片分成两份,一份卖给男明星的经纪公司,一份卖给陶家,所以消息没流出去,我看到照片了,是陶冠逸没错……"咦?人呢?
韩适宇干么就这样跑出去?他照片都还没拿出来呢。
第九章
四月二十五号。
天晴看著日历,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好像才跟陶冠逸订婚没多久,居然要结婚了,下个月十号,她身份证上的配偶栏就不再是空白,那里会有一个名字,她还会更换住址,然后有一个家。
家……
收拾好东西,步出办公室。
下楼,出电梯,警卫照例跟她说:"下班啦,医生。"
她也千篇一律的回答,"是啊,再见。"
停车场就在马路对面,她考虑著要直接回家好,还是在附近逛逛?也许是快结婚的关系,她最近会常常制造属於一个人的回忆,一个人逛街,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去唱片行,要等充分收集好寂寞感,这样她才能比较两个人的生活会有多幸福。
蓦地,突然有人唤她。"天晴。"
韩适宇的声音。
天色已经暗了,她还是靠声音的来处才知道他原来在那里。
她走过去,微微一笑,"怎么不先打个电话给我?"
"有事想跟你说。"
好……好严肃的语气。
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吧,她很清楚他的个性──十几岁时是懂礼貌的小绅士,现在则是受美国文化薰陶十年的半个洋人,会这样不说一声突然出现,不会是小事。
"去公园里再谈吧。"她说。
也许,是"重要的事"气氛使然,感觉很奇怪,这一阵子的有说有笑不见了,两人一前一后的朝公园走去。
公园不大,草皮,花圃,喷泉,喷泉旁有个秋千架,几个孩子正在里面玩,笑声嘹亮。
天晴坐上秋千,慢慢的摇晃著,等韩适宇开口。
他,就像以前一样,她在玩,他一定在旁边等,从不跟她一起疯,但也绝对不会离她太远。
此刻,他就站在秋千架旁,一样是不远不近的距离。
感觉似乎在考虑著要怎么开口似的,一会,他终於道出他们没有交谈十几分钟后的第一句话──
"我听到一个消息,跟你有关。"
她嗯的一声,该来的,还是会来。
老实说,她也不觉得这场交换婚姻的真相能瞒多久,尤其是她还有一个记者朋友,但没想到居然是由韩适宇来开口告诉她。
"关于你未婚夫的事情。"
"嗯哼。"她知道韩适宇的为难,他想告诉她,但这又不像是他该做,或者说,能做的事情。
两人间曾经的爱情让此刻的身份尴尬。
不忍他为难,天晴主动开口,"我知道。"
"你说什么?"
"我说,我知道。"她的声音十分清晰,虽然四周的小孩子还是玩得很疯,但她相信他有听到,那反应只是下意识的,不具任何意义。
"我知道他是个同性恋,也知道他不爱女人,不过那不要紧。"她缓缓的说著,"我觉得互相需要也可以成为夫妻,他给我想要的,我给他想要的,我们之间会比任何夫妻都还要好。"
"你在想什么啊?"他终於开始有点情绪了,因为他的声音不再那样稳定,"跟同性恋举行婚礼?"
"有何不可?法律会承认我们的婚姻。"
"但这场婚姻没有爱情。"
"又没人规定一定要相爱才可结婚,你看台湾有多少对怨偶,谁能保证有爱情的婚姻能永久?"
他声音渐大,"你不能嫁给他。"
天晴挑起眉。奇怪,他是在做什么啊?
他特地来告诉她陶冠逸的性向,她相信他是基於善意,所以即使她早就清楚,但仍然感谢。
但是,她已经说知道了啊。
知道了还是要嫁,就代表她不介意,既然新娘子都不介意了,他脸色那么难看做什么?
"我好不容易要结婚了,你就不能恭喜我吗?"她也气了,"我了解你想说什么,他是同性恋没关系,我们说好了,以后可以各自发展感情,我们的关系不是夫妇,而是家人,我们都需要一个关心自己的人。"
"如果你是嫁一个自己真心相爱的人,我一定会恭喜你,但你不是,所以我说不出祝你幸福的话,你真正的幸福,应该是在─个爱你的人手上。"韩适宇的目光直勾勾的落在她的脸上,"你们这样,只不过是一种利益交换而已。"
天晴扬起眉,利益交换?
他凭什么说她好不容易寻来的稳定是利益交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