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扇子,收在她的衣箱底层,不敢去看不敢去碰,只因怕触动任何回忆的片段。她只顾整日忙碌照顾小如彤,即使心如空壳,日子也就能一天天过去了。
情梦茫茫人深更,往事渺渺如云烟,临窗夜夜……她才在心中浅叹,却猛然瞧见桌面的烛影剧烈晃动,瞬间多了一道巍然的长影,宛如不动化石矗立在她身后。
不是奶妈不是喜儿,她们的影子没有这么高大颀长。
她错愕、惊讶,最后呼叫出声,“哎呀!痛!”
人影奔至她跟前,焦急的说道:“是我,凝儿你别怕!”
她咬牙切齿的,“我知道是你。我会喊疼是因为彤儿咬我,我想她长牙了,难怪她今天一直哭闹!彤儿现在长牙了,接下来就能爬能走路,能牙牙学语,很快很快她就长大了,我一个人可以把她带大,我不要你回来,不要不要!”
她匀出右手,猛力一挥,“啪!”庞定远的左颊马上留下热辣辣的五爪印。
突来的震动和声响惊吓了已快沉睡的小如彤,哇哇哇的哭起来了。
“呼!”庞定远很认命抚着遭到猫爪袭击的部位,这个巴掌他不是躲不过,只不过逃闪过的后果可能更严重,只好乖乖拿着脸颊给她发飙去!
他的眼光追寻着小婴儿挥动踢舞的四肢,彤儿,不再是他记忆中瘦小的模样,长得白胖可爱,而他一点也没参与她的成长。
所以说,凝儿的这个巴掌他挨得心甘情愿,“还气啊?这边要不要也补一个?”他很大方的提供右脸颊。
“你欠揍我就得送上服务啊!”她送上一记气愤的白眼,这个天杀的真的很不识相,也不看看人家两手光安抚彤儿都不够了。
气愤的小脸仍旧清妍绝丽,原本纤柔的身材更加苗条了,飘逸长发已然垂腰,提醒他分离的时日实在不算短。
他的凝儿已在眼前,他好想不顾她会有的反抗将她锁入怀中,缠吻到天明。他没有一日不想着她,想着她会不会恨他恨到消瘦,恨他恨到泪湿绣枕?
他好想问个明白,但终究这么说着,“你刚刚坐着正对窗口沉思,我不想从窗口跳进来,就是怕吓着了如彤,才站在你身后,没想到这一场惊吓还是免不了。”
他还记得她的禁忌,不喜欢背后躲着人!哼,光记得这些小事有啥用,跑得不见踪影简直罪无可恕。
“谁要你记得这些来着?”女儿总算不哭了,她才得空来对付他,霍然发觉他一双贼眼盯着她胸瞧。
“可恶,你别以为我敢将你的眼睛挖出来!”
“好啦,别呈暴力了,我也把衣服脱了让你来看不就公平了?”
他说得振振有词,而且马上宽掉自己的外袍,丢向床边,接下来他又踢掉了长靴……
啥?他,他想干吗?
没料到他来这一招,是卖弄身材?还是使美男计?她登时傻眼,不知这笔帐怎么算下去。
她又慌又乱的想兜拢自己的衣襟口,又怕彤儿不舒服,只能窘迫的僵愣在那儿用眼光凌迟他。
高挺挺俊逸依旧,只添了鬓角的风霜痕迹,决别当日的狠绝不见了,眼底的沉凝变得更高深莫测。
她到底该拿这个男人如何是好?
不过这个关键时候,当然就是高喊制止他——“不准再往下脱!”
他的动作停止了,中衣的绑结虽然已松开了,不过总算还披在肩上。他拉过椅子坐到她身边,不解问道,“你和彤儿手上怎么绑着一条红线?”
“她半夜哭我听不见。不绑上红线我怎会知道她正醒着闹着?”她扬着又怨又气的小脸反诘他。
他的胸口紊乱如麻,急切说着,“怎不找奶妈来陪你?”
她自嘲着,“我多大的人了?旁边还该睡着奶妈吗?”
他蹙然拢眉线,手指轻轻解开那一条红丝线沉吟着,“你旁边的位子是我的,现在我回不来了。”
在外头奔走时,得知京城即将有变,他担心妻女,非得亲眼见着她们安全不可。于是他不顾一切驰快马回来,如今能看到女儿纯稚甜美的睡脸,即使先前被父亲责骂数落忘祖忘了责任,他都甘之如饴。
“回来?真希罕!”她慢哼着。
即使凝儿不给他好脸色,他心中的感动还是一波波直冒出来,关心问着,“彤儿还饿着吗?”
“不是,她即使睡着了也只是喜欢含我的……”猛然住口,她的红晕直达耳根。什么跟什么嘛,没先将他千刀万剐,居然和他胡扯一堆,莫名奇妙说起私密的事了。
“彤儿喜欢腻着我睡啦!”她头一低,又瞧见自己雪白的胸脯大半截露在衣服外头。
她轻兜着眉头,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挑她哺乳时间出现,让她措手不及,顾得了前就顾不了后。
庞定远会意一笑,伸手接过女儿,将她抱往床榻里边放下,亲了又亲还叹着气,“小家伙,这么小就知道和你爹抢好东西!”
少了母亲的温暖,小如彤睡得不安稳,噘噘嘴又想哭了,庞定远抓过如彤的小姆指,送到她嘴边让她吸吮。“乖女儿,今晚你委屈一点,小指头也不错是不是啊?”
庞定远安置好女儿就回到童恣凝身边,却发觉她已经整好衣衫,双手叉腰,双脚站得四平八稳,准备将他提堂问审了。
他撇撇嘴,言道:“喷,你确定你不会多此一举?”
“什么?”
他朝她一整排的盘扣努努嘴,“等一下还点脱掉,多麻烦!”
他随意一抖,让中衣不落痕迹的滑下肩躺到地上去。嘿嘿,他没有用手脱,不能说他犯规吧?
偾起结实的胸肌,若隐若现的撑着他的贴身衫衣。只看上一眼她居然不争气的脸红心跳。老天,她从来不知道她会被男人的体魄轻意撩动。
都怪他啦,去外头兜上大半年,居然练就顶级的赖皮功夫,让她无法随心所欲招呼他一顿拳打脚踢。这个世界简直反了!不行,她要是会被这个大痞子诱惑,她就不叫童恣凝!
她气急败坏放开喉咙叫着,“不准脱衣服!不准满脑子情色!”
“嘘,轻声细语点,彤儿才刚睡着。好啦!我乖乖过来受审就是了,老婆大人!”他还猛给她装可怜,好像就要走上断头台。
“不准叫我老婆啦!我不承认你是我的……什么人,当日你说走就走,今天还回来做什么?”
“遇到困境了,回来抓你去抵卖好不好?”他摆个正经八百的腔谱给她,是有不识相的人这么向他建议,不过他自然不会采纳。凤眼中的愤怒高窜,“喝,还净给我油嘴滑舌,你到底到哪里去学来这一副没正经样?”
庞定远嘴巴里含混不清的咕哝着。没正经?我知道正经八百的求见,你会放我进来?准在门口那儿就将我给毙了,还缶什么夫妻相见泪满襟的下文啊!
“我去哪里了?”他搔搔头,努力回想着。
“在很偏远的西南方,那里有条‘浊水’,山水风光秀丽美不胜收,我回来就是想带你去那里。”
“不是去做见不得人的事,当日为什么不说?直到现在还拿哄三岁小孩的连篇鬼话来诓骗我,我会随你走才怪!真是气死我了,气得我头疼,不管啦!”
不管会不会吵醒如彤,她抡起拳头朝他的胸口一阵胡敲乱打,打人出气自己自然也会痛,可不捶他几拳又太便宜他了。
“哎呀!好痛!”打人的居然喊救人,她呼叫着,“我的手指扎痛了!”
“我瞧瞧,有没有流血?”他抓住她的手指,瞧上一眼随即含入他口中,想帮她止血。
指梢末端传来一阵麻憷热流直上心头,这么亲密的接触叫她怎招架?想抽出手指偏又被他吸得牢牢,她脸儿发烫,气得顿足。
她嚷着,“都怪你呀,身上居然暗藏凶器。”
什么东西刺得她血流如注?她能自由活动的一只手往他的衫衣里头挖,搜出了一支绑着细绵绳,套在他颈上、垂落在他胸前的翠玉簪。
她瞪大了眼,很熟悉的东西,那是她的,不见很久了,竟然是让他给拾去了,还贴身带着!
以前的甜蜜记忆里,他曾经柔情万千,他曾经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爱,她也曾想死心塌地地追随他一辈子……
她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再也抓不住气、怨、恨、伤心、酸楚,跑出口的声音竟是可怜兮兮的,“五寸长的簪子,又尖又利,你不怕刺痛了?”
“不怕。”他拿开她的手指,密密贴在他的脸颊上,这种久违的抚慰深达他的心髓。
他说得轻松,“刺上我的心窝只是皮肤之伤,怎么也比不上你心坎里面的痛!?
她的眼眶居然不争气的蓄满水气,她拼命摇着头,“我不信你,不信不信。别妄想用几句话就能打动我,我已练成铁石心肠,我发誓过不会为了你和眼泪再见,我不哭……”
分离的时日,即使心悬在他身上,也倔强得不愿为了思念掉半滴泪,偏偏一见了他就控制不了泪腺,他真是她的克星啊!
他带着粗茧的手掌捧着她忍得辛苦而抽动的肌颊,“不哭,不哭。”泪,他不给坠落,换以舌舔入,化为他胸臆里无尽的怜惜不舍
心疼。
离别当日不敢拭去她满面的珠泪,如今他再也不愿看到任何一滴泪来破坏这张美丽的脸庞。我的凝儿啊!我将尽一切力量,只让你展开欢颜。
他深处多情的黑眸直勾勾的看入她倔强的灵魂,“我就怕你哭,怕你夜夜哭肿了眼,怕我一回来见着你美丽灵活的眼睛,已经被伤心的泪水侵蚀得失去光泽,失去生命。但是,凝儿,你是独一无二的,你坚韧的生命力不会叫我失望,你让我只会更爱你!”
他在说什么?爱?
当日他不听她说,今日她也不会信。傻傻信了他,也许接下来再一个打击?省了吧!
她嘴硬讥讽道:“不用这么谄媚吧!低声下气不像你使惯了的绝情!”
彷若挨了一记闷棍,他低闷着头自我调侃着,“真惨,原来真心话说不得。还好,本来就没想邀你鼓掌,不然我还会心碎了。”
他放开她,毫无预警的就将他的贴身衫衣脱了,取下玉簪放在一旁,顺手又拆解着裤带。
他们不是在争执吵嘴,怎会突然换了个剧本?叫她怎么接喔!
她措手不急吓得连退三步,“你想干什么?”
他再脱下去,就全部解决了耶!以前的庞定远从不在她面前更衣的啊!
“洗澡啊!天气热得让人受不了,自然得冲冲凉!”看着她如临大敌的可爱表情,他忘了先前的惆怅,忍不住想发笑。
拿着换下来的长裤在手上晃啊晃的,他憋住笑意,只对她促狭挤挤眼,“不然你以为我想干什么?嗯?”
他现在只剩一条短衬裤,精瘦的腰身,强壮纠结的大腿肌肉让地看呆了。不能怪她,她真的是第一次看到几乎全身赤裸的男人,她神思恍惚的跟在他后头往相连的小浴间走去。
他一点也不避讳,除掉仅余的蔽体物,直接走入浴桶内,溅起一地的水花。水漫及他的胸线,他整个人慵懒斜靠着浴桶,却瞥
见她在浴间门口探头探脑。
“凝儿,想看就进来大方看,我更是欢迎你来帮我擦背!”
她脸红得像娇艳欲滴的鲜嫩萍果,拼命想忘掉不该看到那一幕。
哇!原来男人的构造真的很奇特,春光乍泄的样子让她目瞪口呆!
不行,她才不会对他的身体流口水!
她气急败坏地嘟着小嘴反驳,“谁想看你?看多了长针眼我不划算!我只是想告诉你那桶水我用过了,而且放了很久了,早就变凉了!”
干吗说这些不关痛痒的话?她懊恼的跺着脚,把他踢出去不就得了?可是总得等他穿好衣服再踢走他吧!
唉,原来真中了他的美男拖延计啊!
他挑高眉毛,咧唇笑得既开心又暧昧,“哈哈!水凉了,我不在乎。你洗过的?更好!我可以躺在这儿想像与你先后鸳鸯戏水的感觉,哈哈哈!”
气死她了,连一桶洗澡水也硬被他占到便宜。“懒得理你,洗完澡赶快滚。明天再找你算帐,我睡觉去了。”
明天?泡在冷水里的庞定远乐得透心凉了。哈!色诱成功,真好,今晚可以留下来了。
童恣凝转身就跑,她自然没听到让她气到头顶冒烟的男人在她身后宣示着,“凝儿,我一会儿就来陪你!”
* * *
童恣凝压着嗓子对着摸上她身边的男人龇牙咧嘴,“你干什么?”
“抱老婆睡觉!瞧,我那边让给彤儿了,你这里借我挤一挤。”
庞定远说得顺溜,顺势环住她的腰,反剪她的双手,身子罩在她的上头,下颚就贴着她的额头。
在外飘荡奔波的每一个夜晚总在怀想中度过,现在久远的心声荡漾感觉全部回来了!教他今晚放弃将她抱在怀里?才怪!
这个男人实在非常过分,不只光裸着胸膛。偏偏还长得非常雄壮魁梧,压住她身上让她动弹不得,她简直就无计可施了。
就不信他敢堵住她的嘴巴;她低叫着抗议,“别拿彤儿当藉口,你去睡地上,别硬和我挤,我不要啦!”
知道他没穿上衣,该不会连下半身也光溜溜的吧?她拼命缩着双腿,就怕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老天,他那一个全身光裸的画面居然又跑进她的脑海来!她喘息着,耳根发烫,心跳似擂鼓。不行,不能被他引诱了,不能为他的身体着迷了……
感觉着一道道的暖暖热流佛掠过她的头顶,哼,他准是在嘀咕一些会让她气急攻心的不正经话。
她管住荡漾的心声,不满的噘着朱唇,“说了一大串话,就知道欺负我听不见。”
他移不眸光焦距与她的对准,“今夜你留下了够明亮的烛光,我再说一次,看清楚了。”
啥?干吗这么慎重其事?她还在怔忡恍神,却见他舔舔唇,念着——
“尘路悠悠水迢迢,京城寒至冷潇潇,不思匆匆旧日怨,生死漫漫走一遭,骨肉牵牵情相连,泪痕潸潸凄朱颜,良人笛影处处飘,夜夜独醒梦缥缈!”
她惊讶的不能言语。他居然听到了,也一字不漏全记得。
“我还记得你哭泣的呼唤,‘答应我,你要回来……’每夜在我的脑海里回旋,提醒我,你在等待!?
所以,他不顾外头的满天山雨欲来,终于回来了。
“那只是个很傻气的女人昏言昏语罢了!”她好气自己怎会这么没出息,心门竟被他给劈开了,冷硬的防卫心墙一块块在塌落。这个男人反反覆覆的,就是有办法让她一次又一次栽在他的手里。
“就算是吧,当时我并没出言反对。既然说过不再欺骗你,就得守住对你的诺言。”他说得铿锵有力,认真的眼神没有一丝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