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云绣一面说、一面抹泪,泣诉水家因她遭祸的惨事。小旦听着,也忍不住陪着云绣流眼泪。
"你真是勇敢,为了保全清白,竟然……竟然……要是换成我,只怕是认命不反抗了。"
"我不算什么,我担心的是亲人,他们……"云绣索性趴在小旦娇小的肩上抽抽答答哭个够。
这是她头次允许自己,如此放纵情感,泪水如淘淘竭之江流,久久滴垂不已……
"夫人,最近你好像变得爱哭了——"
"嗯?"云绣揉着红鼻头,瞪着小旦。
小旦也回视她。"而且,总是没胃口。"
"不过是被煮食的烟气闷得没胃口而己,少吃一顿也不算什么,最近增重了些,少吃点也好。"云绣说完,恍然大悟的张大眉眼。
"你不会是说——说我……人家……"
小旦报紧唇,蝶首上下晃动。
云绣反射动作的捂住腰腹,抬眼凝视虚空,一脸平静。"也许是吧,再边四、五个月,春衫单薄时,想藏也藏不住了!"
"快告诉大人吧!这样子不管你是水云绣、凤二郎还是云绣大姐,大人看在孩子的面上,多少都不会为难你。"
小旦是高兴的握紧云绣双手。
云绣露齿而笑,指着小旦说:"这是最后的撒手锏,你可别先泄漏出去。"
"为什么?这是好事……"
"确不确定是一回事,大人喜不喜欢小孩又是一回事,要是不确定又贸然告诉淡月——不妥!"云绣深谋虑的通盘考量。
小旦立刻举双手投降,"你去想你的吧!反正你不把事情弄得无法收拾,就是不快活。"
"还怪‘风二郎’让你的少爷去作苦力呀!"云绣取笑道,"你也不想想,他消瘦后,黑黑的皮肤不更像男人我就只值一千两吗?小看人!"
"行呀,跟少爷说,现在物价上涨,小理姑娘的赎身提高至千万两啦!"
"你想教人家做死呀?这一路上你大人吃香喝辣,人人拍马逢迎,咱们就得挨家挨户去找活,凤鸣是千呵万护娇养长大的贵公子,凭什么得去做下贱卖力的工作?皮也破了,肩也磨出血,还只能挣个一、两百文,你——你——"小旦气急了,眼红了,狠狠戳着云绣的眉心,硬是骂不出难听话。
云绣对着她只是笑,还大言不惭的要凤鸣向她磕头。
小旦听了更气,没好气的对她吼,你不跟我磕头,求我饶你,还敢跟我卖乖要人情?"
"曹凤鸣少爷有你跟在后头看顾,我是百分之百相信,你不会让他小命有任何危险的。"
"哼!"
"他为你这么卖命,让你更肯定他的心意,要是他也能从工作中悟出你的珍贵,和保护你的决心,这不是一石两鸟,你跟他都有好处?!"提到自己的得意杰作,云绣烦恼全忘,愁容也眉飞色舞起来。
听她一席话,小旦也跟着消气。
"算了,反正怎样都说不远你那张嘴,你的嘴巴功夫:一流,我可是舌笨齿蠢的呆丫头,怎能跟你比?"’
"讲不过人,就故意绕话损人捧人的,这功夫谁能比呀!来——嘴张开,给没见过世面的
人家看看,我这牙、舌头是什么做的?"
两人叽叽啦啦笑闹一阵,云绣的心情就开朗了。
‘好啦,好啦!姑娘要睡觉,不同你关了。"
"我睡外头!"云绣自动铺被摊衬布。
小旦阻止她。"你不回你房里?"
"我哪有房?你有、凤鸣有、淡月有,就这三间,哪有我的,你不给我睡,难不成要我去挤‘你的少爷’的床?"云绣故作天真的眨眼睛,天晓得她的房间久未打扫,连自己也不想进去。
"免免免,你想要少爷给大人砍死吗?而且我睡癖不好,不要跟我同床,你还是去做‘夫人’的工作,别来烦人!"小旦又催促云绣。
云绣还是不动如山。"风二郎就能跟你睡得好,云大妞怎么又不行了?你要是真不让人同榻而眠,长椅窝一晚也成——你去窝!"
"不要脸,抢人家的床!"小旦这回真的动狠,又推又拉又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尽吃奶的力量,厚脸皮的云绣才让她香汗淋漓的"请"出门外。"砰碰!"云绣身子还没站稳呢,小旦已迅雷掩门上问。
"小气鬼!"云绣踹踹小旦的门,又望望斜面。一如她离开时,灯火辉亮、大门开开的淡月住处——他还在等自己投怀送抱吧?
"偏不让你顺心得意。"对着淡月住处扮着鬼脸,她立刻往凤鸣的房间摸去——凤鸣仍是没习惯把门扣好,这倒便宜了云绣。
只见她大摇摆的闯进暗黑的房里,藉着微稀的月光辨认就要的方位,大步行去,停在被窝隆重起的人影前,云绣不客气的掀起,咆哮着——不咆哮喊不醒凤鸣嘛!
"起——床——罗……"
受惊吓的人儿,无声的坐起身,双手掩在脸上。云绣不给他清醒的机会,扯着他下床,说道:
"去跟小旦睡,去跟你的淡月哥哥睡,去草地上睡也成,这房间被本姑娘没收了!"
瞄哝声从指缝处传出,迟缓的步履向大开的门走去。
云绣钻进温热的床铺,还不忘交代他:"把门关好!"
门是关好,也问上了,离去的人儿又折回头来。
云绣惊呼"不妙",要逃也来不及,身子已固定在他温热的胸口上。
"小旦赶你的声浪实在太大,想不听见都很难,又想你这丫头别扭得很,要你乖乖回来陪同我一道睡,只怕你拉不下脸,所以罗,就只好本大人移尊就教,配合娘子爱换巢的习性。"淡月早识破云绣的念头。
她一时也历不清自己五味杂陈的情感,叹口气,自动吻住他有些刺人的下额,含含糊糊说道:
"随你吧!"
云绣一旦诱人,淡月的火热便会以令人难以想像之速从脚底板烧至脑袋,这一次也不例外,他的火吻——印在云绣香霞穰、软绵绵、充满年轻活力的身躯,仿佛是第一回尝她,怎么也尝不够、尝不腻似的……
云绣也尝着他咸咸的汗湿的味道,强壮不屈的坚毅离了他,她的心、她的肺、她的一切……还能完整吗?淡月热辣却细心温柔,领着云绣翻云覆雨……
"姐儿!"
"嗯——"云绣眼帘已倦得睁不开,身子却自动在淡月身上找着平日占据的方位。
"咱们再到一个地方,就回长安吧!"
"什么?"云绣的瞌睡虫全跑光,顶着淡月的前额,她狐疑问道:"你没发烧啊?"
"真的!再去一个地方,咱们就回去——不管皇上结结治我,为了你,我可以丢官丢家,只要你二别离弄"我——"越来越爱哭的云绣,灌头撞人淡月的胸怀向她可不是感动,是越来越怕必须跟淡月坦白的日子来临……
第七章
湖洲埠县
地处偏僻狭小,耕地绝少,山多猛兽,偏偏绝望之下又有海湖,这一个稀奇古怪的环境,当然也……
专出稀奇古怪的人、事、物。
古怪的水家姑娘、古怪的水家公主、古怪的藩主……
竟多得跟平常人差不多,而且藩主还允许悬衙继续存在,虽然知县大人也没啥大事可管,百姓找他解决家务事的机会还是所在多有。
"怎么风尘仆仆来这不起眼的地方?"云绣间,淡月的脸色就越沉,弄到最后,云绣也火大不理他。
他们找来找去,只寻到一处普通平实,兼做饭馆生意,又当茶棚小店的"山摔小钱。"
爱笑的圆脸老板娘说:"店名是我跟未来相公各取名字中一字取来的啦,也没什么学问。"
送上茶水,客找老板又说:"老板在厨房忙,你们爱点什么他都做得出来,只要材料齐全,满汉全席他也不含糊。"云绣瞧她满纯真诚挚,一直赞美自己未来的相公,就故意出难题给她。
"要是他能做出水家独门豆腐一百零八吃,我这才服他!"
小娘子既佩服又吃惊的开口巧笑,"姑娘,你真是见闻广搏,怎么山哥哥的独门活儿,你也知道呢?"
"山哥哥?!"
会是她思念不己的长兄吗?
心头火热就想拉着小姑娘猛间,但一抬眼就遇上淡月痴望她的目光,她又立时收回,装做漫不经心向
"水家豆腐、全聚德烧鸭、采之齐天瑶柱、鸿零钱素八宝,号称京城四大美味,吃过的人都念念不忘,恨不得天天上这四家店用餐呢!"
"对对,同哥哥也这么说,他说毕竟水家豆腐物美价廉较符合大众经济,天天吃豆腐,也不怕把家当吃垮。"
云绣的心更是一大跳,忍不住冲动,她泼泼的挑衅,"这水家厨子的功夫,我可是亲眼瞧见过的,但不知你们小店的师傅,会不会先错放葱,或是少加盐、多放糖的?没亲眼看过,又怎么知道是你‘山哥哥’功夫妙,还是水家豆腐的厨子了得?"
"你可以进厨房参观,只要别打扰山哥哥就行了。"没心眼的老板娘拉着云绣衣袖。
云绣还假惶惶的说怕油熏人,才慢条斯理的被老板娘"强拉"至工具齐备、整齐干净的宽大厨房。
没等蹲踞在灶前拨火的背影囚,云绣已从那排大小顺序排列的工具,认出那人的身分……心头大石落了地,眼泪便呼噜噜冒出闸门。
"姑娘,你何必感动得流眼泪呢?"小娘子不解地看着云绣。
"云绣——"
"大哥!"
分离将近半年两兄妹,终于在这片稀奇古怪的土地上重逢了,眼泪迅速满溢出他们彼此眼睫,辛酸的路程,终于有了一个小小的停靠站。
"山哥哥——"小娘子鲁青荷,藩主大人的二妹子,也是云山未过门的妻子,不依的拉拉两人的衣袖,细声细气的鼓着腮。
"你说咱们得守礼,不能拉拉扯扯,给人笑话看,为什么你抱这姑娘抱得死紧?人家也要搂搂抱抱。"
抹去泪,云绣握起青荷的手,欢喜感激的说:"嫂子,大家承蒙你的照顾了。"
"没有,是山哥哥照顾我啦!"青荷被称作嫂子,心情便立刻转好。
"你是山哥哥的妹妹哦?那,外头那些人也是一家人吗?"
"云湖、云初也没有事?"云山讶异,兴奋的要往小店冲。
"等等——那些人不是小三子他们。"云绣快手的拉住冲动的大哥,飞快交代。
"他们非但不是小三子,连我现在——也不是水云绣。"
"你在搞什么把戏?"云山不解。
"现在没时间解释,今晚咱们在你这儿住下,我会偷空跟你说明白,你别声张,也别露出马脚说你认得我。"云绣匆促交代。
云山烦恼的摇摇头。"每次你这么神秘兮兮的都准没好事。"
"我们应该称呼‘客馆妹子’吗?"纯善的青荷少根筋冒出这话。
云绣呻吟,云山也苦笑。
"看来得让青荷待厨房,我去招呼。"
"暖?蛋花汤、炒鸡蛋、蛋炒饭——山哥哥只教我做这三样菜。"青荷老实说。
云绣也得接受,再摇一回云山,云绣便匆匆回座。
"还以为你卷起衣袖帮人煮菜了呢,夫人!"小旦待她落座,就立刻翼落她。
跟云绣一起久了,小旦也变得说话锋利,倒是和她相好的淡月,只是变得多话点,并没尖酸刻薄……不,张牙舞爪……还是不对,应该说"得理不饶人"。
"嗯,哎,不是,没有,他们煮的方法不对,叫他们别弄豆腐了。"云绣心神不宁,胡乱应付过去。
"多少吃些,你胃口越来越差了。"淡月不断关心她的饮食。
小旦轻声提醒说:"胃口差,身材倒圆润起来,也不是什么缘故?"
眼看云绣一天拖过一天,不肯招认腹内孩儿的事情,小旦也渐渐替她焦急。
接近除夕的日子,衣裳穿得宽厚,尚可掩饰四个月余的腰腹,云绣又刻意少食少喝,肚围并未增加多少,但是她脸上越是苍白,越是教人心惊胆跳。
淡月买了不少补药给她服用,也没多少起色,要是说到请医生把脉问诊,她抵死不从,就是不给大夫看病。
淡月心疼她,到海县来,原来只要五、六日光景的行程,他们一走近一个半月,为了这事云绣又同他呕气。
小旦知道孕妇古怪难伺候,还是会忍不住同云绣绊嘴:倒是淡月大人,竟然可以忍受她无礼糟蹋,一路呵护逗乐云绣,光凭这点功夫,小旦便高举四肢投降,希望云绣别放过这么好的男人。
想不到一片好心,她却吐舌歪脸,要小旦自己去嫁,不旦为了这个几乎跟她翻脸……
"好了,好了,用膳时间已到,什么话都等用完餐点再说吧!呕!旺!"
云绣又教油烟熏得反胃了吗?
不不,这坐儿是一桌人都被那乌黑油腻的饭糊吓吐了。云山不好意思的搔搔脑袋,仍不忘替青荷辩解。
"她妙的饭不经看,但是吃起来还是挺有昧的。"免了,免了,他们全都饱了,看饱啦!
接下来就是住房问题了。
"小店只有三间房,你们有四位,这……这要是不嫌弃,我的房间也可让出,请各位委屈担待……"云山还没说完,淡月己大手挥挥。
"够了,我和夫人一房,小旦、凤鸣各一房,三间房够!用了。"
"夫……人?"云绣目光倏地放大,惊讶毫不保留地显现在脸上。
他才要发作,云绣已先行发飙的扫瞪云山。
"煮食难以人喉,伺候又不周不到,现在我和‘大人’要同房,你那副什么鬼脸?开店做生意,还敢挑东嫌西选客人,怎么,你不怕被‘大人’治罪吗?"
"大人"一词塞入云山脑际,终于明了,难不成她想云绣是不是为了拯救兄长弟妹,卖身给什么大人啦!?
还是,这位"大人"威逼云绣得逞?
云山忧心望向云绣。她干脆背对云山,冷眼瞄向淡月。淡月锐利精明的目光也恰巧与他对上。半晌,只见云山和淡月面面相觑,暗中较劲。
云山忽然记起云绣的交代,立刻变得收敛,恢复小店主人应有的老实面孔。淡月掀开唇角轻声笑道:
"夫人心情不好,得罪您,请别计较。"
"不,是在下不懂招呼客人,客馆们请原谅、原谅。"云山还是捺不住立刻又追问:"你是哪位大人?怎么面生的很?不瞒官馆您说,这是个小地方,来往的多是些熟人,可是您……"
"咱们是游山玩水路过这儿,不是控望亲戚朋友,自然您不相识,至于好这位‘大人’嘛,我这小娘子心情不好,便使性子气我没当官,没给她风光,故意叫的,其实我并不是什么大人。"风鸣、小旦都很惊讶,淡月好像对这家店的老板特别有礼貌。
"不地方,实在没啥好看的。"云山还是不满意淡月所答,但是对淡月此话,他有非常强烈的好奇心,他虽然沉静如深池,却又有令人不敢轻易招惹的内蕴力量,这样的男人,配上好胜强悍的云绣岂不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