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关,云雁一反刚刚大家闺秀的贤淑模样,将手里抱的衣袋一古脑地丢在云姜的床上。“喏!给你的。”
她说话的口气并不友善,但云姜却像是司空见惯似的,并不讶异一向温柔婉约的云雁会这么说话,只是问:“做啥送衣裳来给我?”
“还不就是怕你穿得寒酸,登不上台面,丢了咱们沉家的脸。”云雁边说边兜着云姜的屋子转。
一边转,她还一边发出不可思议的啧啧声。“真想不到沉家大小姐过的是这样的生活,简直比我房里的丫鬟过得还差。”
云雁一边说一边看,手还不曾闲着。“哎呀!这是什么?”她的眼睛一亮,很开心自己终于找到了个好东西。“这不是我前几个才丢掉的书册子吗,怎么沉大姑娘没银子买书吗?要不,你怎么尽捡我不要的?”她极尽所能地羞辱云姜,而云姜则是坐在她的桌前看她的书。
她才不在乎云雁怎么说她,反正她在这个家里向来没地位,说什么别人也不会信。
为此,她从不在人前说云雁的不是,因为,她深知那只是浪费口舌的行为。
云雁在人前的形象太好了,在沉家,熟知云雁真面目的就只有她一个,所以,她活该倒霉当云雁的出气筒。
小时候,她太傻,笨笨的,不懂什么叫做“形势比人强”,以为做错事的人不是她,她便能理直气壮地反驳回去。
她曾经跟云雁吵过几回,后来发现在这个家中,没一个人肯相信云雁是个本质恶劣的姑娘;他们宁可相信她才是个善妒的小姑娘,见不得云雁得宠,所以才三番两次地找云雁的麻烦,说云雁的不是。
童年的记忆让她学乖了,自从懂事以来,她便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不让人左右她的心情——就算是云雁恶意挑衅,她都能不在乎。
云姜安安静静地看她的书册子,云雁找碴不成,鬼点子一转,于是变脸如翻书,她巧笑俏兮地笑着挨到云姜的身旁坐下。“云姜,你知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吗?”
云姜懒得理她。而云雁的本领够大,云姜不理她,她照说不误。“你知道傅公子吗?就是那个傅相横。”
云姜却连大气都不吭一声。
云雁还当云姜是孤陋寡闻。“没听过?啧!真没见识,人家可是堂堂的国舅爷呢!你知道吗?咱们沉家若能巴上这门亲事,那无异是飞上枝头做凤凰,从此之后享尽荣华富贵;所以说,你这个正妻的女儿倒真该在这个时候巴结我。”
“巴结你?”云姜虽然懒得对她说话,但一说却是带着不屑。“我干嘛巴结你啊?”
“因为,我即将要嫁给傅相横啊!”云雁说得天经地义。
“你这么有把握他会看上你?”
“哈!他不看上我,难道他会看上你啊?”满满的不屑全从云雁的鼻子中喷出。“你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你呀连我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还妄想让傅家公子看上!”
“如果那个傅相横真的有眼无珠到看上你的地步,那么他那个人也没什么好期待的。”云姜不疾不徐地反扑回去,狠狠地刺了云雁一箭。
哇!她的嘴上功夫愈来愈厉害了。真没想到她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耶!云姜真想放串鞭炮来庆祝。
“你!”云雁气不过,抬起手来就要给云姜一个巴掌。
云姜眼明手快地抓住沉云雁的手。“我是不介意跟你打架,但是云雁,你别忘了,你还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呢!你说,要是你脸上挂了彩,你那个国舅爷、傅公子还会要你这个泼妇吗?”
“你?”云雁咬牙切齿地说:“我可以说是你耍泼,故意让我难堪的。”
“你是可以这么说啦!但就不知道那个傅公子听到你家有这么一只母老虎似的姊姊,还要不要你?”云姜聪明地掐住了云雁的死穴,再猛然一踢,踢得云雁是又痛又不能反驳。
“好,算你狠!”
“好说、好说。”云姜早因为云雁介入她的生命,而练就了一嘴毒辣的功夫。她放掉云雁的手;云雁便往前一扑,扑倒在地。
恰好就在此时,明珠刚好回来,她看到的便是云姜“推倒”云雁的景象。
云雁一看到有人来,就抖着两肩开始无声地哭泣。
云姜根本做得理会云雁。这种栽赃的戏码她遇多了,早就见怪不怪;云雁要演戏就去演,但,请原谅她不能奉陪。
云姜懒得理云雁,将目光调回她的书本子上头,让书里的风花雪月迷去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明珠就愣在原处看着沉府里的两位小姐,一个哭得正起劲.而另一个却像是没事人似的,挨着窗口看书,看起来颇有闲情似的。
不晓得为什么,明珠突然不觉得那个一向目中无人,懒得理会沉家上上下下的云姜姑娘讨厌,反倒觉得云雁小姐的哭声实在是吵死人了。
或许……她们全看错了沉家两位小姐也说不定。
第二章
“小姐,时间到了。”
“嗯?什么?”云姜听见有人声,抬头一看,这才瞧见明珠还待在她屋里没走。“你怎么还待在这?”
“我是来取待小姐的。”明珠乖巧地答道。
“我不需要你的服侍。”
“可是,今儿个咱们府里有贵客,老爷让两位小姐都到前厅去招待客人。”明珠说明道。
“我爹他是老糊涂了吗?让两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去招呼客人?”她才不会去。
“老爷说这位贵客不是一般人,所以才硬要两位小姐前去,老爷是希望两位小姐能……”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云姜不耐烦地打断明珠的絮絮叨叨。“你别再说了,我不听,也不去。”她身子一侧,又挨在窗口边看书册子。
“不去?”明珠惊呼一声。“这样不行啦!”
“为什么不行?”
“这是小姐难得的好机会。”明珠好希望主子能把握机会。
“好机会!什么机会?”她怎么听不懂?
“就是出头的好机会啊!”
“怎么说?”这小丫头在说什么?
“要是小姐攀上国舅爷那门亲戚,那小姐不就能沾上皇亲国戚的边了吗?”明珠提醒道。
“当了皇亲国戚又怎样?”她又不稀罕。
“小姐便能扬眉吐气。”这就是明珠希望的。
扬眉吐气?云姜扬了扬眉、吐了吐气,挤眉弄眼老半天,觉得自己跟着小丫头的谈话实在是无聊透了。她索性将书册子一丢,盘起腿,昂着脸问明珠,“明珠,你觉得我长得怎样?”
啥?明珠一愣,而后认真地端详起自己主子的面容。
说句老实话,主子的五官端正、面容清秀,但也只是清秀,称不上是什么大美人。“唔……主子长得不错呀!”明珠选了个含蓄的说词。
云姜倒不怎么在于明珠的含糊说法.“那你觉得我跟云雁比起来又怎样?”
“云雁小姐!”那就……不能比了。
“对,就是云雁。”
“二姑娘是咱们城里公认的大美人耶!”大小姐干嘛拿自己跟二姑娘比呀?
看到明珠大惊小怪的表情,云姜不怒反喜,反而朗朗地笑开了。
明珠霍地明白自己说了什么,她是摆明了在说大小姐比不上二姑娘。“小姐……”
“别怕,你说的是实话,我不会怪你,因为我的确是不如云雁。只是明珠,咱们同为女儿身,你都觉得我远不及云雁来得漂亮、美丽,那你怎么能期待你口中那个威仪不凡的国舅爷看上我,选我当他的妻子呢?”云姜反问明珠。
明珠愣了愣,被问得哑口无言。“或许……或许那位国舅爷不看表相。”
“他不看表相看什么?”云姜好玩地再问。
“看……看内在。”希望如此。
“内在?”说到这个,云姜又想笑了。
从小,云雁就懂得做表面功夫,在外人眼中。她沉云姜孤僻、难与人相处;而相反的云雁则是在众人眼中的可人儿。
云雁从小就听话,举凡爹娘要她学的,她使铆足了劲地全力以赴,将师傅的技艺全学来讨好爹娘;云姜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内在可以压过云雁,不过——讲这个做什么呢?她原本就懒得跟云雁比较。
“小姐——”
“干嘛?”
“你就顺着老爷一次,去看一下那个国舅爷。”明珠说不过云姜,便使上缠功,烦着云姜。
云姜让明珠烦都快烦死了。“好吧、好吧!我去就是了。”云姜把书册子一丢,穿好绣鞋就要往外走。
明珠在后头急急忙忙地喊着,“小姐,你还没抹胭脂、水粉。”
“你别妄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往我脸上抹!”云姜郑重地提出警告。
“可是……”
“你再说一句可是,我就反悔,不去前厅招呼那名贵客了。”云姜板起脸恐吓明珠;顿时,明珠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废话。
“好嘛、好嘛!不抹胭脂、水粉就不抹嘛!干嘛这么凶?”明珠乖乖地把胭脂、水粉放回匣内,随着云姜前去大厅。
那真是个奇迹呀!因为,云姜竟然看到一向擅长让人等待的云雁一反常态,早就入座,而且还让人劝着奏了一曲“凤求凰”。
“小姐,你不入座啊?”明珠打从云姜身后窜出,眼巴巴地看着主子站在人墙后。
沉家老爷把全杭州城内所有有名望的人全请来了,一间偌大的花厅让宾客们挤得水泄不通。
云姜看了看人潮而后摇头,“不了,我就站在这。”她讨厌凑热闹,更讨厌站在高处让人品头论足。
“你站在这里,国舅爷如何看得到你呢?”明珠想让主子到前面去。
“他见不见得到我已经无所谓了。”云姜往云雁的正对面望过去,那里坐着一个仪表不凡的男子。
瞧云雁猛抛媚眼的那个劲,就知道那人的身分正是大伙争相巴结献媚的国舅爷。而那人整个魂好像都让云雁给勾了去,那他的眼里还能见到其他人吗?
云姜望着坐在上位的那个男人,好整以暇地盯着那男子看。她得承认傅相横的确长得好看,浓浓的眉、大大的眼,嘴角噙着笑的模样像是要勾人魂似的。
瞧他的坐姿,是那么的自大且目空一切,这男子不是自信过了头便是眼睛长在头顶上,所以任何人都人不了他的眼。
也难怪,谁让他有那么显赫的身世,又有出色的外表。这样的男子的确是有本钱张狂、得意。只不过他有这么聪明的表相,怎么会像寻常人一样肤浅,轻而易举地让云雁乖巧、娴雅的模样给骗了去?
看着傅相横两个眼珠子直盯着云雁看的傻模样,云姜忍不住“啧”了一声,轻笑出来。
“小姐,你在开心什么?”明珠侧着脸看到主子的眼里、眉梢藏不住笑意的模样,弄不懂她心里头是怎么想的。
她在开心什么?哦!不,她不是开心,她是坏心眼地想到傅相横如此专横的男人配上云雁的任性、刁钻,不知会是怎样的画面。
她试着去想象,但依他单纯的脑袋,实在无法勾勒出那样的画面,最后,她索性放弃,总之,她就祝福他们!
云姜没兴趣再站在这里看她妹妹卖弄风骚,转身就走。
明珠一看主子离开了,连忙跟在云姜身后。“小姐,你要去哪?”
“出去走走。”离开这个无聊的场地。
“出去?”明珠一听这两个字,吓得头都痛了。“在这节骨眼,小姐要去哪?”
“去东大街买几本书册子。”做她最喜欢的事。
“买书册子?有没有搞错啊?这个时候,小姐去买什么书册子?”现在正是大小姐跟二姑娘决一胜负的时候耶!大小姐不在这里试着勾引傅家公子,尽往书堆里钻做啥?
莫非……明珠惊得张大了两个眼珠子。“大小姐,你是不是不喜欢傅公子?”
“不喜欢?”云姜皱起眉。“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谈喜不喜欢大过粗率了。我跟他甚至谈不上是‘认识’呢!”云姜尽捡无伤大雅的场面话说。其实,如果她够诚实,她该老老实实地告诉明珠,她初见傅相横时,的确有一种惊为天人的感觉,毕竟,他仪表堂堂、气宇非凡,是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里最抢眼、夺目的一个。说她不心动,那是自欺欺人的话,但心动却仅是一瞬间的事。
当她眼见傅相横两个眼珠子瞬也不瞬地直瞅着云雁瞧时,心里那股心动的感觉顿时就被她打入十八层地狱中,永不复生。
她甚至坏心眼地觉得傅相横这男人也不过是尔尔,而对一个肤浅得只晓得贪图美色的男人,云姜并不认为自己有必要费心去注意。
算了!不想了。
“傅相横是个什么样的人与我无关。”云姜只想出去透透气,顺便买几本旧书。
“那……我跟小姐一起去。”明珠急忙从腰间拿出木蓖梳拢她的发,想把自己弄得整齐干净。
云姜一看到这等阵仗,头都晕了。“你不用跟我去了。”
“为什么?”明珠一听,愣在原地,头也不梳、镜子也不照了。
“我挑书得挑很久,你去,我怕你去嫌烦。与其让你在我耳旁直说无聊,倒不如让我一个人自己逛,我还落得个耳根子清静。”云姜尽量把话说得婉转。
“可是……”
“别可是了,你就留在这里看二小姐弹琴、跳舞吧?”云姜的目光往沉云雁的方向睨了一眼。
照云雁如此卖力的劲,看来,云雁对这国舅爷似乎很满意呢!
“可是,老爷若是问起?”
“那你就告诉我爹,我今儿个身体不适。”云姜想都没想地说。
“身体不适?这个借口已经用过很多次了耶!”小姐就不能再想出个新点子吗?
“那就说我天癸来了。”她随口交代道。
“可十日前你也是这么说的。”拜托!老爷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相信小姐这种不负责任的谎话?
“那你就随便编个说吧!”云姜不想再为这点小事心烦,她前者身后挥挥手便走了,独自下明珠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膳桌上,傅相横注意到沉家少了一个人。“沉老不是有两位千金吗?”
“是。”
“那么……另一位呢?”傅相横问起云姜的下落。
“另一位!”沉老爷东张西望,这才发现大女儿云姜从头到尾都没出席这场盛会。
“云姜呢?”沉老爷转头问云雁。
云雁虽不明白有她在,傅相横为什么还会有别的心思去注意到云姜并没有出席这场宴会,但她还是维持她惯有的大家闺秀模样,臻首轻摇了两下,说了句,“不知道。”
“明珠、明珠——”沉老爷急急地叫人。
在一旁候着的明珠早就知道有这种下场,急急忙忙走上前,等着老爷问她话。
“大小姐呢?”
“大小姐她……唔……大小姐她……身体不舒服。”明珠支支吾吾了老半天,这才让她勉为其难地想到一个差强人意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