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空间里只隐约看见一步步逼近的颀长身影,透过落地窗投射进来的微弱月光在处于逆光方向的方浩然身上晕开,致使他看起来像是沐光而来的神只,在这一瞬间,黎蜜柔的心竟不设防的怦然着。
“你……你要干什么?”细嫩无助的嗓音透露出她现在的心情,方浩然的气势比胃痛更令人胆战。
方浩然蓦地打横抱起她,从容不迫地走出办公室、按下电梯下楼、跟管理员道再见、留下愕然瞠目咋舌的管理员、抱她上车,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自然得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你想带我到哪去?”她全身的细胞都呈戒备状态。
“你以为我会有兴趣带你到哪去呢?”他挑高了眉,斜眼看她。
黎蜜柔不作任何回答,在现在居弱势的情况下她可不认为她所作的猜测会有何意义?她只是皱眉凝望着他。她不了解他,说严格点,甚至是敌我未分,这个外表看来吊儿郎当的男人内心里又是怎样的呢?
方浩然突然狂放地朗声大笑。
“拜托!别用那种好像我会吃了你的表情看我,我还不至于会趁人之危,找个饿到昏头转向的残弱妇女下手。就算我真的打算要吃你……”他停下狂笑,取而代之的是恶作剧的笑。“也得先把你喂饱了才行啊!”
他的笑让黎蜜柔感到头皮一阵发麻,虽然不能肯定他是敌是友?但可以肯定的是方浩然之于她黎蜜柔而言,绝对会是个麻烦人物。
***
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已坐在一家专卖消夜场的早餐店里面,方浩然一入座后马上像是连饿了数餐的人一样,毫无节制地点了满满一桌食物,有烧饼油条、牛肉馅饼、葱油饼、蛋饼、煎饺、萝卜糕、小笼包,还有满满二大杯的豆浆。
“哇!好烫哦!”方浩然不客气地塞了一颗小笼包到嘴里后,才朝她招呼了一声:“快吃吧!”
“这个时间怎么能吃得到早餐呢?”黎蜜柔夹了一块萝卜糕疑惑的问他,她记得这种食物应该是早上五、六点才会开始供应的啊!
“你离开台湾太久了,不了解现在台湾的生活模式是如何运转的,为了迎合日益增加的夜猫子,脑筋动得快的生意人将传统的早餐文化来个干坤大扭转,从晚上卖到白昼,所以我们才能在此时享受这些美味。”
他又囫囵吞了一块煎饺吃得津津有味的,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虽然空腹了一整晚,但黎蜜柔倒没有像他那么好胃口,因为她知道此时遽然地大量进食反而会对胃造成过大的负担。她浅尝了几口后便搁下筷子,端起其中一杯豆浆。
“等一下,这杯才是你的。”
方浩然突然停下吃食的动作,不理会她愕然的表情,强行取走她手中的杯子换上另一杯。
“有点分寸好不好?胃痛的人是没有本钱喝冰的,我帮你点了一杯温豆浆,喝喝看,这家的豆浆有一种很特殊的炭烧味,这可是你在日本喝不到的。”
手中的触感一下子从冰冷转变成温热,黎蜜柔略微怔忡的心里也跟着升起了一丝暖烘烘的感觉。
看不出来这人还满细心的嘛!黎蜜柔悄悄在心中评估着他。
“喂!不需要用那么感动的眼神看我吧!不过是一杯豆浆而已,我只是不希望待会儿你痛得呕了一坨豆浆在我车上而已。”
他夸张的言词逗得黎蜜柔噗哧一笑。“我才不可能那么做。”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露出笑靥。
不错嘛!他还以为她是那种只会板着一张脸的冰霜美人,即便是笑也会是冷然无温度的笑,想不到她笑起来的样子也能是柔媚迷人的,看来她并非无情,只是缺乏开发罢了!
方浩然不假思索倏地脱口而出:“你应该多笑的,好看多了。”
他的赞美让她心头一震,赶紧垂首喝豆浆掩饰着不自然的神情。
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偷觑了他一眼,只见方浩然仍旧是一副无事人的样子享受着佳肴。
黎蜜柔暗笑自己的失常,看来是她想太多了,不过是他的无心之语罢了,何须挂怀呢?
只是——
真的毋需挂怀吗?现在看来或许如此,但并不保证日后也能是这样,毕竟,爱情这玩意硬是要来的时候可不容许人轻易抗拒的。
第三章
川岛五郎,一个约莫五十岁的男人,抹得油亮的稀疏头发,参差不齐的由右边头顶梳至左边,这招叫瞒天过海,是一般秃头的人最常用的招数之一,再往下看去,松垮垮的两片腮帮子垂挂在脸上,一说起话来脸上的脂肪也随之晃动,凸起的啤酒肚更是犹如鼓胀得随时都会爆破的气球,完全一副脑满肠肥的暴发户德行。
这个人看了就教人反感,可是虽然如此,方浩然仍旧是堆高了笑容为他叼在嘴上的雪茄点上火,没办法,做生意嘛!
为了迎合川岛五郎的兴趣,今天谈生意的场所选在高尔夫球场内,包括黎蜜柔、方浩然、川岛五郎、川岛的助理,一行四人正坐着高尔夫球场内的嘟嘟车往果岭前进中。方浩然和川岛的助理被安排坐到后座,而黎蜜柔则在川岛五郎热情的邀请中与他一同坐在前座。
方浩然本想自告奋勇代替黎蜜柔与川岛五郎并坐,但思及他答应过她不插手放她自由发挥之事,只好作罢,反正有他在旁边盯着应该还不至于会出什么事才对,况且另一方面他也想藉此机会观察看看黎蜜柔的能力可以做到怎样的地步。
一开始四人彼此热络寒暄相安无事,但始终都将目光游移在黎蜜柔身上的方浩然察觉到黎蜜柔的笑脸有些尴尬,像是硬挤出来的。
仔细一瞧,原来川岛正将他臃肿的躯体一点一滴地往黎蜜柔那边靠过去,而她则节节败退地往另一边缓慢撤退中。为了怕得罪川岛毁了生意,她即使百般不悦也能自控得宜,强迫自己不要将厌恶的情绪表达得太明显;只是眼看着黎蜜柔已经退到无路可退,川岛的逼近让她几乎快掉下车去了,如果待会儿整辆车往黎蜜柔那边倾倒翻覆的话,那他一点儿也不会感到意外。
“哎呀!小心,左边地上有好大一坨大便。”方浩然突如其来的对着开车的杆弟夸张大吼,吓得对方一愣,忘了去判断他话中的可信度,连忙慌乱地将方向盘往右侧打,而这个令人措手不及的急转弯,让原本坐在右侧的川岛一时重心不稳往右边跟跄了一下。
很可惜,居然没摔下车,真是令人扼腕!但反观他的助理可就没那么幸运了,虽然同样也没摔下车,但手肘却狠狠地撞出了一块瘀青。
至于他和黎蜜柔当然是毫发未伤,因为这个急转弯早在他的计划之中,所以他在喊出话的同时就抓紧椅背,并且从黎蜜柔身后紧紧地箝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因此而受伤。
黎蜜柔惊魂未甫的回头想向方浩然道谢,却惊见他眼中谵笑的光芒。
她方才还觉得纳闷哩!为什么方浩然能这么神色自若的稳住自己及保护她,现在看到他暗笑在心中的样子她可全明白了,他正是这场混乱事件的策划者。
“谢谢你。”她用唇语嗫嚅的向他道谢,四目交接传递着彼此才懂的讯息。
“八格野路!”川岛五郎忿怒地咆哮出声,吓得开车的杆弟畏惧颤抖不已。
黎蜜柔见状于心不忍,打算为年轻的杆弟求情。
但却被笑呵呵地扶起川岛五郎的方浩然率先开口——
“哎呀!可真是让我捏了把冷汗,还好川岛先生您没事,否则我们两个可真不知道该如何回去交差,你心可是我们公司最重视在乎的大客户,一点问题也出不得的。我看这样好了,为了确保您的安全还是请您的助理坐到您旁边,由他来抓紧您,我们黎经理太瘦弱了,根本无法发挥保护您的作用。”他嘴里说着,动作也没闲着,很快地就换到黎蜜柔的身边坐下。
黎蜜柔闻言愀然变色,露出不可思议的惊吓表情瞠着方浩然,因为他竟说着一口流利的日语。
他不是说过他唯一会的日语就只有“阿里阿多”而已吗?
“你不是不会说日语吗?”黎蜜柔在方浩然坐定在她身边后,用只有他们俩听得到的蚊呐耳语问他。
方浩然对她眨动着闪亮的俊目,同样低声回应:“有吗?我不记得我曾那么说过,让我想想,我好像是说‘阿里阿多’这句话我说得很流畅,并没有说我不会说日语啊!是你自个儿妄下臆测的吧?”他装着极其无辜的模样,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你……”黎蜜柔气结得想开口数落他几句,却发觉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话语来表达气愤的情绪。方浩然说得没错,他并没有说谎骗她,全是她自以为是的猜测所带来的误解。
“喂!小心形象,女孩子家龇牙咧嘴的多不好看。”
他笑得好不开心,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被他惹得柳眉倒竖的模样他就难掩心中的痛快。对嘛!女孩子就应该像她现在这样,有着喜怒哀乐分明的情绪,有点小小骄纵、有点适度的撒娇,这样的女孩子才可爱嘛!
***
言谈间,嘟嘟车已经将他们载到目的地,黎蜜柔没有再多说什么,冷冷地抛给方浩然一个“私底下再说”的眼神后,便换上嫣然的笑脸径自下车走向看似一脸余悸犹存的川岛五郎。
“川岛先生,我听说高尔夫球是您最拿手的运动,所以今天特地邀请您来这儿,待会儿您可得展现绝技给我们这些后生晚辈瞧瞧,好让我们开开眼界。”从大学时就在商场上谋生至今,黎蜜柔非常清楚如何去拉拢顾客,在日本企业文化的教育下,她不得不昧着良心去承认顾客永远都是对的。
可悲啊!
她不知该为她个人感到可悲,还是该为整个利益输送的结构感到可悲。她无能为力去改变什么,只能将那愚蠢的一面表现于面对客户时,私底下的她可是完全忠于自己的情绪,这也是为什么方浩然看到的总是她冷若冰霜的一面。
思绪飘及此,她愕然怔仲了半晌,换句话说,也就是她总是无意间在方浩然面前表现较真实的一面。
“是啊、是啊!黎总经理,我们俩今天真幸运,我都迫不及待地想见识川岛先生高竿的球技。”
方浩然朗声的笑语拉回她的思绪,回神一看,方浩然已陪着川岛五郎准备做挥杆动作了。
虽然不想让方浩然插手这件生意,但高尔夫球这项运动毕竟是她所不熟悉的领域,不如就让他先表现一下,至于合资细节就等待会儿她再来谈。
“只有我们两个人打多没意思,黎总经理你也陪我们一起玩玩吧!”川岛五郎边说边往黎蜜柔的方向走去,一只肥短的禄山之爪正欲朝她的皓腕抓去。
就在黎蜜柔觉得自己一定难逃对方魔手的碰触之时,方浩然以极迅速的步伐靠近,用他伟岸的身子挡在他们之间。
“爪岛先生您可能要失望了,黎总经理可是我们公司内出了名的运动白痴,尤其以球类运动最为严重,要是您让她来打高尔夫球,恐怕她会一不小心连球杆也一并挥出哩。”
他顺着川岛五郎伸出的手勾搭上他的肩膀引他回到发球区,以不得罪人的说辞委婉地替黎蜜柔婉拒,巧妙地扮起护花使者。
黎蜜柔释怀地吁了一口气。还好有他来挡掉令人作呕的川岛,从这一点来看,让他一起来似乎也满有作用的,只不过,他说得也太离谱了点吧!她就算再怎么不谙高尔夫球这项运动,也不至于会把球杆一起挥出啊!太过分了,竟把她形容得好像爆笑剧演员一样。
“不会打高尔夫?”川岛五郎的脸上出现暗爽的笑意,一脸横向也跟着微微抖动。
他这个反应完全出乎方浩然预料之外,一抹大事不妙的念头跃进脑海里,才惊觉自己方才情急之下说错了话。
“正好,我最拿手的就是指导女孩子打高尔夫球,凡是让我亲身教授过的人,每一个球技都是突飞猛进。黎总经理快过来,让我来指导你一下。”他选了一支球杆硬塞到黎蜜柔的手上。
“这……”黎蜜柔拢起柳眉为难地看着手中的球杆,再笑得极为牵强地看着川岛五郎,最后则是忧心如焚地转看向方浩然。
让川岛五郎教她打球?那不等于是送羊入虎口,光看他一副色欲横流的馋样,黎蜜柔就禁不住一阵哆嗦,现下她四肢百骸中的每一根寒毛,全都竖立起来向她抗议着。
方浩然一派优闲的取走她手中的球杆,并已自若的对川岛五郎说:
“川岛先生,真是不巧,刚好昨天黎总经理身体微恙,本来想跟您取消今天的约会改天再向您陪罪的,可是我们黎总经理非常重视与您的约会,说什么也不肯取消,硬撑着不适的身体抱病前来,所以请看在她对您的这份用心上,川岛先生您大人有大量就让黎总经理休息一会儿,我代替她来陪您打也是一样的。”
他话虽说得谦卑,但拒绝的意思却十分明显。
黎蜜柔走近方浩然身边,跟着他一搭一唱:“是啊!川岛先生,就让方特助陪您打几杆吧!他的球技也是有一定水准的喔!”
也许人在面对外敌的时候就会变得容易亲近同伴吧!不知为什么,她纵使平常都以冷漠脸孔对待方浩然,但此时却不由自主的亲近他身边,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移动;也许是怕川岛五郎再有什么逾矩的行为,也或许是待在方浩然伟岸的身躯旁边就会觉得格外安全之故吧!
黎蜜柔本就是端丽高雅的气质美人,她的美并非娇艳炫丽那一型,而是自成风韵的成熟美与智慧美;而方浩然在傲视群伦的俊俏外表下虽然常常给人风流惆傥的感觉,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并不是空有外壳的花花公子,从他炯然精锐的双眸中透露出来的是卓绝不凡的气势。这两个人分开来看只会觉得他们各自是人中龙凤,但当这两人并肩而立时散发出来的竟是难以言喻的协调。
但是——有一个人却不这么认为,川岛五郎向来看不惯美女的身边搭配着他以外的男人,自大的男性优越主义作祟,致使他坚持着非要黎蜜柔陪他打球。
他不怀好意地斜睨着黎蜜柔。“这可不成,黎总经理既然都邀我来这儿了,岂有不陪我挥几杆的道理,我可是看着你的面子才赴约的,你随随便便叫个人来陪我打球未免太说不过去了。”他言下之意是黎蜜柔不给面子陪他打球的话,这场生意就甭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