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婷儿你……”他终于注意到太座的神色不善,“怎么了?”
怎么了?这臭书呆竟敢问她怎么了?!
盯着他惘然的表情,骆婷忽然升起一股无力感。
“你……”她嘟起嘴,“算啦!”
横竖都是他自己的事,就算他累到死也不关她的事,她干啥这么好心?
“算啦?”
勤怀书还是一头雾水的当儿,已经被骆婷反手推回书斋,顺带一声河东狮吼——
“你呀,继续当你的书呆吧!我就听你的话,去好好‘整理’府内事务!”
才勉强站稳身子的勤怀书闻言,立刻露出欣慰的笑容。
“难为婷儿能如此体谅我。”他甚感欣慰地点头,对勤昌说道:“虽然婷儿平时说话直接又不加修饰了些,但她是真心对我好。”
是吗?勤昌很怀疑地望了主子一眼;怎么主子跟他的感觉差这么多?
他只觉——大难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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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些日子,勤怀书没再同骆婷说上一句话,倒不是两人闹了别扭,而是他早出晚归,出去时她还在睡,回房时她早已就寝,加上那日书斋一别她便没再去找过他,两人自然碰不上面、说不到话。
勤怀书发觉自己想念她的笑声,笑着叫他书呆子时的神韵。
书呆子该是贬低人的话,但由她口中说出却像是夫妻间的密语,专属他们之间的呢称。
没有过姑娘家像她那样对他的,大刺刺地毫不避讳男女之防……呵,他们其实也用不着这“男女之防”四个字,他们已是夫妻。
她的笑容有时实在叫人又爱又怕,他便贪看她那带着——勤昌说是“阴谋诡计”的笑颜,很有活力,像是在他沉闷的生活里吹来一阵清风……
哎,又失神了,他以前看帐时从不会这样的啊!
即使在那一段得知羽儿表妹即将嫁人的日子里,纵使其他时候失魂落魄,处理生意时却绝对专心,不许因自己私人的情绪损害勤府的利益——他从小便是这么被教导的,他肩上担负的是勤府上下连同手下商号何只千人的生计,绝不容许半丝半毫的失误。
商号还不要紧,换人经营总算是还继续存在,但佃农们呢?虽不敢说勤府待佃农是天下第一等的好,却也不差,比起其他地主的五五分、四六分,他们勤府三七分已经算挺优渥的了,况且他不只一次吩咐底下人要善待佃农,若年岁太老还能减租,甚至就免了年租。
他实在不忍让佃农们给其他不肖地主剥削。
在其他地主眼中或许认为他是假清高,但他只是尽自己所能让依靠勤府的人都有好日子过;他对手下人好,手下人自然会努力回报他,他并没有损失。
以诚待人者,人亦以诚待之。
但还是有许多人看不惯他的做法,连自己兄弟,连羽儿表妹……
羽儿表妹……羽儿表妹为何要另嫁呢?她应该懂他的心的,他说要她等他呀,等他去提亲、去下聘、去迎娶,迎娶她成为他心爱的妻子,却就在他将起程去提亲时传来这样撕心裂肺的消息,叫他情何以堪!
他们曾一起在七夕乞巧,在月下互诉情衷,她为何变心了呢?
他想不通,却无法不想……
勤怀书猛然甩头,他不该想的,他已经有婷儿了呀!
他曾答应婷儿,要喜欢上她、要爱上她,他怎能让自己沉浸在另外一个女人给他的伤痛里?
不管羽儿表妹有任何理由,她都已是他人妻,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再念着她,有违君子之道。
闭了闭眼,勤怀书强迫自己把心神摆到眼前的帐簿上,正要继续翻下一页时——
“少、少爷,不好了呀!”勤昌大惊小怪地跑了进来,嘴里还不断大声嚷嚷,怕少爷重听似地。“少爷啊,不好了!少夫人她、她……哎!这怎么说呢?”
勤怀书本已不悦要出言斥责;他最讨厌有人在他看帐时大呼小叫,这般没规矩,但一听到是有关骆婷的事,立即改口说道:“长话短说。”
“这……长话短说就是少夫人闯祸了!”勤昌忙把自己所见加油添醋地叙述一遍,临末加上自己的见解,“少夫人实在太放肆了,仗着少爷的宽容便胡作非为……”
“住口。”勤怀书不悦地打断他。“勤昌,我说过,你要再说一句少夫人不好,我就……”
调你去二少爷身边服侍。
啊!勤昌猛然想起有这回事,自知要糟,忙求情,“少爷,小的以后不敢了,您就饶了小的这一次吧!”
勤怀书没理会他,蹙眉疾步往正厅而去。
怎会有这样的事?他相信婷儿做什么事都有她的道理,但这玩笑也未免……
唉!这次他也不知该怎么安抚娘的怒气了。
希望……希望在他到达之前,婷儿能少开口,别再让娘继续发怒。
勤怀书脚下走得更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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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 风驰山庄
才刚知道有了身孕的七王妃公冶黎儿,顾不得自己身体状况,激动地站起来,让七王爷李风扬吓得哇哇乱骂,赶紧把她压四座位上。
“你已经是个有身孕的人,就不能小心一些吗?”说完,他有些不高兴地瞪向远道而来的客人;不愧是那个变态女的亲人,一来就差点让黎儿出状况。
黎儿显然没把她夫君的话听进去,一个劲儿地急问:“停姐姐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三个多月前婷姐姐还在山庄里作客逗留一个月,天天把风扬大哥气得哇哇乱叫,直到两个多月前才离开,怎会不见了?
“黎儿,别激动,你忘了肚子里有宝宝吗?”李风扬没好气地说,递茶给她顺气的动作却是轻柔无比。
趁着她在喝茶没法开口,李风扬转向不速之客下逐客令,“你们看到了,骆婷不在王府里,你们可以请了。”
早听总管禀报是骆家堡的人时,他就想直接赶人走,偏给黎儿知道了。哼,那个浑身是毒的女人,谁遇上她谁倒霉,根本不必浪费心神担忧她的安全。
两个客人面面相觑,长得一模一样的脸上同样没有表情,却飞快地交换一个眼神。
“王妃,不知在家姐离去之前可曾透漏将往何处?”双生子其中一个穿着儒衣,眉眼之间较为斯文的少年开口。
黎儿来不及答话,李凤扬已经代替她说了。“不知道。”
“王爷,舍弟问的是王妃。”另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少年说道。
李风扬闻言眯起眼,“你好大的胆子。”
“草民只是指出一个事实。”
“你……”
“风扬大哥!”黎儿嘟起小嘴,“人家问的是我,你别插嘴嘛!人家好担心婷姐姐喔!不知是不是给坏人抓去了;前几天听千芳说,丁大哥正奉命追查违法的人口贩子呢!婷姐姐会不会是给同一批人拐走了?”
“拐走?”李风扬与两个双生子一致发出同样的叫声,然后相同的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那女人不拐人就万幸了,还让人拐走哩!”李风扬嗤之以鼻地道,“你该担心的是万俟丁抓回来的人之中赫然出现骆婷的身影。”
双生子心有戚戚焉地点头,难得附和打从一开始便看他们不顺眼的七王爷的话,“没错。”
“你瞧。”
“哼。”黎儿噘起嘴来,“婷姐姐毕竟是女孩子嘛,你们好坏,都不担心婷姐姐。”
“您误会了,王妃。”双生子之一开口,“若不担心,便不会寻来了。”
“家兄们都非常担心家姐下落,才会派草民们前来寻找。”
虽然有一点出人,不过家里那群男人们的担心却是不假。
停姐这一躲就四、五个月,本来知道她在七王爷的山庄就算了,但打从她两个多月前出走又甩掉骆家堡派出的探子起,骆家堡里一群爱操心的男人们就暴躁得像一群牛,差点把骆家堡方圆百里内的草拔光。
照他俩这受害甚深的弟弟想,只要兄长们一宣布不逼婷姐嫁人,婷姐九成九就会自己蹦出来。
至于别人要害婷姐,首先要有被毒得求死不能的觉悟;二要有被骆家堡九个男人追杀到天涯海角的觉悟——骆家堡的男人对于欺负自己女眷的人不兴单打独斗那套,而是一涌而上一人一口口水淹死他!
黎儿听了眨眨眼,“这样啊!是我误会你们了,真是对不起。”
“是吗?”李风扬在旁闲闲地不当一回事。“真是感人的兄妹情,不过你们也听到答案了,本王和王妃皆不知骆婷下落,你们可以滚了,还是要本王‘送’你们出去?”
“风扬大哥,”黎儿又嘟起嘴,不依地撒着娇。“你就派人出去找嘛!人家好担心、好担心婷姐姐喔!人家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婷姐姐虽然很厉害,可也总有失手的时候,不然怎么这么久都没同家里联络?”
“你倒说得头头是道,难为你那颗单纯小脑袋了。”
“风扬大哥怎么这么说人家?”她虽然不常动脑筋,但可不是没脑筋呀!
李风扬不为所动,总管已经站在一旁等着“送客”。
黎儿转转圆溜溜的眼珠子,软软地道:“风扬大哥一天不去找,人家就会很担心、很担心,担心到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这样宝宝也会跟着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说着,她露出一抹甜甜的笑,“风扬大哥,你要不要派人去找婷姐姐?”
第五章
当勤怀书赶到五弟居住的院落时,一口棺材便怵目惊心地摆在正房门口,四周立起白幡及灵堂,一群人围成一圈吵个翻天覆地。
他随手拉了个看热闹的仆人,“这些是谁弄来的?”
那人一看是大少爷,先是愣了愣,接着眼中露出对主子的同情。
“是大少夫人叫小的去张罗回来的,大少爷,小的曾劝过大少夫人,但大少夫人不听……”
“好了,下去吧!”虽感心烦,但勤怀书却只是蹙蹙眉头,没迁怒到下人身上。“叫围观的人全离开涸去做事。”
“是!”那人立刻抓了几个人一起去赶围观的勤府仆佣——这事实在太诡异也太过胡闹,几乎全府的人都跑过来。
勤怀书无声的叹了口气,走向风暴中心。
“娘,”他行礼道,“四娘。”
“大哥,你来了。”排行第十的勤怀宜眼底有着幸灾乐祸。
“九妹、十妹。”勤怀书目光转向嘴角犹噙着一丝嘲讽的笑的骆婷,正想过去便让勤老夫人给喝住。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做娘的吗?”勤老夫人气得身子微颤。
二娘不是不想来,但怕又给气得病了,应了骆婷的话全身瘫痪,只叫儿子们过来看看情况;至于三娘,计划拉拢骆婷,也不方便出面,只叫最稳重的大女儿出来;而五娘本就没啥分量,在这种场合少了她也没人发觉,只有勤怀铃出现。
“大娘,您要小心身子呀!”九小姐勤怀珠拍拍她的背。
“是呀,大娘。”其他人纷纷说道。
“大姐,为了这样桀骜不驯的小辈气坏身子不值得唷!”四娘说道。
勤怀书眼神一黯,看了看骆婷,她也正往他看来。“娘,孩儿只是想问问婷儿……”
“问?!”勤老夫人瞪着眼,“还有什么好问的?!府里好端端的偏叫人弄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存心触霉头!她是巴不得我早死她好当家吗?就算我死了,勤府的女主人也不会是你这野女人!怀书,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娘,就把你媳妇休了!”
勤怀书一惊,“娘!婷儿没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勤老夫人已经听不下任何话,非得把这个配不上她儿子的野女人赶出去不可!“非要等她把娘气死了,你才认为她有这个意思吗?”
勤怀书扑通一声跪下,“娘,请您别这么说,孩儿承受不起。”
“你休不休她?”
“她……婷儿这么做一定有道理在,娘何不听听?”
“你……你是要媳妇不要娘喽?”
“孩儿没这意思广他倍感为难,却还是坚持要在这之中求得一个平衡。
一个是结发之妻,一个是生身之母,他希望她们能相处得好,至少不要是这样剑拔弩张的场面。妻去,他觉亏欠;母气,他更加心痛。
说到底,皆是因他而起,若他明媒正娶婷儿过门,娘也不会认为婷儿是个不正当的女子,或许他们会相处得更好。
他不该应允婷儿的条件,造成今日的难堪。
“孩儿只是认为,婷儿她不会故意弄出这些事让自己难过。”
勤怀仙掂了掂情势,开口说道:“大娘,大弟说得不无道理,我们来了只听到二弟、五弟的一面之词,怎么不听听弟妹的说法呢?”
“四姐,你是指我们说谎喽?”老五勤怀德不满地说。
“四姐没这么说,只是弟妹至今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官老爷判案也不是这么个判法,这要是传了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们勤府嫌贫爱富,容不下一个孤女呢!”勤怀仙淡淡地笑着道。
嫌贫爱富虽是事实,但哪个人家不重声誉?
勤怀书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勤怀仙仍是她那淡雅的笑容。
勤老夫人静了下来,想是顾虑勤怀仙的话。
勤怀书乘机道:“婷儿,快把你的理由说给娘听。”
自始至终就是为了闹他一个天翻地覆好走人顺便替书呆出一口气的骆婷,此时却颦眉不语。
看他那样为她辩解、为她为难,却始终相信她,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她竟说不出一句火上添油的话来。
她一直以为书呆是个软弱的人,但如今才恍然一个软弱的人无法撑持如此庞大的家业;他并不是软弱,只是仁厚。
她做事一向随兴所至,不像他的肩上压着千斤重担,自己又是家中唯一的女孩,爹娘疼、兄弟宠,随她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他们一向不管,造就她任性妄为的性格,没有一般大家闺秀风范。
勤怀书不是软弱,而是太多的责任致使他必须三思后行,必须以身作则。
他重视他的亲人,及倚靠他而活的人……
“婷儿?”勤怀书见她迟迟不语,以为她怯了,柔声道:“没关系,你说,娘不是不明是非的人。”
骆婷的眼神移向他诚恳担忧的脸庞,思量一下,轻轻叹息。
“相公说小叔们有事分不开身才把帐簿交给他,”眼底的嘲讽一闪而逝,笑看二叔、五叔脸上的不自在,“我过来一着,只见二叔与五叔躺在外面庭院里,我一问才知他们躺在那儿已经一个晚上,下人不敢去吵他们……”
勤怀德沉不住气,抢着问:“那跟你抬棺材、设灵堂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