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啐!一点兄弟情都没有。”
“上梁不正下梁歪。”
“要我跟大哥说一声你对他的观感吗?”灌下一瓮酒的骆九思绪还挺清晰的。
号称千杯不醉的他怎可能给这区区一瓮酒醉倒?
“请便。”骆十眼也不抬地说道,“那我会把九哥对未来姐夫的感想说与大姐知晓。”
一报还一报。
骆九气得牙痒痒的,仰头再灌下一瓮酒。
真该死嗲娘啊!既然要生他们,为何不早点生呢?他也不贪求,只要比大姐早那么一年就够了呀!
唉!
骆十再瞥了一眼找借口喝酒的九哥,打定主意等会儿他要真喝醉了,就把他撇在酒肆里,自个儿先回京去;他讨厌跟个醉鬼同行。蓦然一块黑影遮去他看书的光线,他皱了皱眉,抬起头到嘴的斥责却倏然吞回肚子里。
那是一张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美丽娇俏却带英气……
“大姐?!”
骆九闻声一口酒喷了出来,几乎是立刻地转头,看到那个令他们俩又敬又畏又爱的人。
“大姐?!”他不敢置信,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嘻嘻,好久不见哪!十弟,你在看什么呢?孙子兵法?喷喷,看这些打打杀杀的做什么?还是想设个陷阱教大姐我跳进去?”
“哪敢呢,大姐。”骆十赶紧收起他的书藏在袖子里,扮出一张笑脸,“十弟最敬爱您了,哪曾动这个念头?再说小弟设陷阱机关的功夫也远远及不上四哥呀!四哥都难不倒大姐了,小弟哪有这荣……这本事?”
“是吗?”骆婷妙目一转,坐下来,拿起杯子为自己倒了茶水。
骆九不敢嘲笑弟弟,因为说不准下一刻刀枪便转往自己身上。
“哎,九弟呀,刚刚十弟说你对姐姐未来相公有什么观感呢?说来姐姐我听听。”骆婷状不经意地提起,微笑地喝一口茶。
老天,大姐来了多久啊?!骆九呵呵干笑两声。
“我说……未来姐夫真是好有福气,才能娶到大姐这样文武双全的奇女子,简直是修了一千年才修到的好福气,幸运极了!肯定教天下男子羡慕死啦!呵呵呵呵……呵……”
转着杯子,骆婷状似心不在焉,“好福气、幸运吗?”
“当然!”骆九、骆十异口同声地说。
糟了!大姐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啊!
她扬眉,放下杯子,“骆十,我说过,再让我看见你在书房以外的地方拿着书本,姐姐我要怎么处罚呀?”
啊?骆十惊然一惊,怎么刀枪又往他身上招呼啦?
骆婷也不让弟弟做个胡涂鬼,好心地把原因说给他听,“姐姐我最近恰好跟书生有仇,所以……谁叫你不听姐姐的劝告呢?”她笑了笑,“唉,希望弟弟你们把五哥的药带得充足,否则……嘻嘻。自求多福啦!”
“大姐!”双生子同时哀嚎一声,惹来旁人注目。
“大姐,为什么我也……”骆九很倒霉地遭受池鱼之殃。
骆婷耸耸肩,“双生子嘛!有难同当。”
“他也没跟我有福同享啊!”骆九不甘心呀!
“这就不关姐姐我的事了,你们两兄弟自己协调好吧!”骆婷起身,“我自会来找你们,别四处乱搜查我的行踪呀,要惹姐姐我一恼……明白吧?”
“明白!”哪敢不明白啊?
“好,很受教。”
“大姐等等啊,这是什么毒?”大姐下毒于无形之间,若非大姐说白,他们还不知道自己中毒了,不知毒何以解?他们又不像五哥是学医的。
骆婷回头,露出一个娇艳但危险的笑容,“连什么毒都不知道,那就——等死吧!”
“大姐——”
oo
“三天!”骆婷冷冷说道,“若三天过后,问题还在那儿,就照为妻我的方法解决!”
少夫人下最后通碟了!
他们还以为少夫人能忍到何时呢!看来表小姐与少爷真的彻彻底底惹怒少夫人了。
自少夫人进门之后,他们还没见过她发如此大的脾气呢。说发脾气也太夸张了,少夫人只是淡淡地瞥了少爷一眼,明显没把少爷的解释听进耳朵里去,然后便说出刚刚那番话。
少夫人的方法?
什么方法?使毒吗?
勤府仆人们兴奋地数着日子,还剩三天、两天、一天。
好好奇呀!
“婷嫂嫂,有必要吗?”勤怀铃担忧地问。
依大哥的脾气,不可能把需要帮助的人往外丢,如此只会徒增夫妻之间的嫌隙罢了。
骆婷调弄着她的瓶瓶罐罐,“你大哥应该没笨到连人家对他有企图都看不出来,却还是任由杨羽儿缠着他,其心可诛。”
平常不是最爱说些大道理吗?怎么如今最简单的一条却给忘了——男女授受不亲。
勤怀书是不至于毫无顾虑她的感受,但显然顾虑得不够周到。
哼!哪个女人会喜欢自己相公身上随时缠着一只八爪章鱼?
勤怀铃忙为大哥辩护,“大哥为人忠厚,羽儿表姐的遭遇令大哥不忍心推开她……”
“就忍心看他的结发妻子难过?”说到这,骆婷才想起来他们根本还不算夫妻,连堂都没拜过!
当初是抱着来玩玩顺便躲人的心理,而今却动了心……
可恶!所以她讨厌书呆子!
她不会要书呆子像变态王爷或李风扬那样,对待自己不爱的女子便残忍而不留情面,但至少要保持距离吧!难怪杨羽儿认为有机可趁。
说到底,她不过是杨羽儿的替身,当初他口中叫着的可是杨羽儿的名字……
忽地,一滴泪水就这么毫无预警地落下,听到勤怀铃的叫声她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地掉泪了。
当初她不在意,为何现在便在意了?
“情爱”真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武器,随随便便就教她心口受伤,还掉泪。
打她懂事以来,除了骗取同情的泪水之外,还没掉过真泪呢!
勤怀书,算你厉害!
“嫂嫂……”勤怀铃噤声了。她从没预期自己会见到大嫂落泪,大嫂总是那么利落爽快,像是从不知道伤心两字怎么写,她实在无法把嫂嫂与普通女子的反应连在一起,也因此,见到那滴泪水才会这么震撼。
大哥真的伤了大嫂的心吗?
虽然那只是一滴泪水,勤怀铃却似乎见到嫂嫂面具下的表情。
抹去泪水,骆婷的表现就像那滴泪水只是勤怀铃的错觉似地,还是屋顶漏水了?
收起瓶瓶罐罐,骆婷拿出一瓶给她,“这是给你防身用,遇到登徒子要欺侮你就洒出去,不必客气。”
勤怀铃眨眨眼,感到有些新奇又有些害怕地接过,“嫂嫂,这……会死人吗?如果会的话月B我……我不要了。”
“嘻嘻嘻,”骆婷笑了起来,“放心,嫂嫂怎么舍得让铃儿妹子留下恶梦呢?厉害的毒药,有别的用处。”
别的用处?勤怀铃疑惑了,却又不敢问出口。
“嫂嫂,今天是第三天了,你……要怎么解决羽儿表姐的问题?”
骆婷睨了她一眼,眼里流转着诡谲的光芒,勾起唇角,“铃儿妹子,你猜想呢?”
勤怀铃吓了一跳,低下头。
她不该胡乱猜测,可她刚刚……刚刚真的有点害怕起婷嫂嫂了。
真是不该呀!嫂嫂一直都对她很好,她怎么可以怀疑嫂嫂呢?
好可耻!
“嘻嘻,”骆婷当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铃儿妹子,你怕毒药吗?”
“嗯……”勤怀铃迟疑一下,“它会夺人性命呀,好可怕。”
“可它也能保护人的性命呀!”骆婷微笑道,“它不是救了你大哥一命吗?也让你其他哥哥们乖乖分家不来烦我们。你知道吗?有些毒药也能做药引哪!”
对这些没听过的事,勤怀铃听得眼睛闪闪发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那嫂嫂你……你会用它杀人吗?”勤怀铃小心地问。
“嘻,问得傻了,妹子。不用它杀人,书呆子怎能活到今天呢?”该杀人时她绝不心软!
房内忽然陷人沉默,勤怀铃怔怔地做不出回答。
“少、少夫人。”一个颤抖的声音在房外响起。
这一声叫唤让勤怀铃惊了下,随即反应过来问:“找嫂嫂什么事?”
“少爷、少爷请少夫人到表小姐房里去一趟。”
仔细一听,仆人的声音里有着满溢的害怕,像是骆婷稍微大声一些他便会赶紧逃跑的感觉,让骆婷疑心大起。
“怀书要我到杨羽儿房里?”该不会陷入杨羽儿的诡计里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叫她去接受事实吧?
“什么事?”
仆人听到她的声音显然吓了一大跳,吞了口唾液答道:“小的、小的…”
“说实话!”
“啊!是、是!”仆人咚的跪下,“表小姐她、她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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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毒?
谁最有嫌疑?
答案不用说,十个人十个会说是少夫人。
今天恰好是三天之限的最后一天,这就是少夫人的“方法”?
骆婷赶到杨羽儿房里去时,路上遇到的下人个个避她如避蛇蝎;以前虽见过少夫人使毒,但对象只是一棵盆栽,没那么大震撼力,如今是人哪!一个活生生的人哪!
勤怀书一见她来,立刻让了位置,一双眼带着探索。
“怀书哥……我怕……不要……”杨羽儿扯着他不让他走开,非要他坐在床沿陪她。“我怕……”
骆婷冷眼看着,转身便要走开;想死不怕没鬼当。
“婷儿!”勤怀书沉郁地唤她。
羽儿表妹与他一同喝茶,为何他没事她却中毒?这样高超的使毒功夫他只知道婷儿一人……不会是她的,怎会是她呢?
“她怕我不是?那就请别的大夫吧!小心被我医死。”骆婷讥刺地说。
他眼中的不信任伤害了她。
“婷儿,别跟羽儿一般计较,先看看她吧!”勤怀书心乱如麻,事实摆在眼前啊!
羽儿?这么快便直呼名字了?呵,应该说是改回旧称吧!
人说患难见真情,她是见到了,只不过见到的不是对她的情,而是对杨羽儿的情。
骆婷走过去拉起杨羽儿的手,脸色飘过一抹嘲弄。
寄魂?这种下三流的东西也敢拿出来卖弄?
她睇了一眼脸色发青的杨羽儿,眼中闪过了然。
“解药呢?”勤怀书见她久久不语,以为她不愿救杨羽儿,不禁着急地扳过她的身体,“快拿解药!”
他不能再让婷儿杀人了!上次杀人是不得已,这次呢?官府追究起来他该怎么保住婷儿?勤府家财大不如前,他拿什么去换她的命?
骆婷眸底抹上淡淡的伤痛。“你不知道我施毒却不解毒吗?”
“婷儿!别胡闹了!”勤怀书厉声吼道,“你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我不知道,请相公告诉我呀!”骆婷挣开他的手,昂头道:“相公也见识过了,我施毒向来见血封喉,哪有时间吃解药?”
“那羽儿呢?”勤怀书不信。
杨羽儿至今未死,不就有时间吃解药了?
“大哥!”勤怀铃奔了进来,“不会是大嫂的。”
“现在不是究竟是不是婷儿下毒的问题,而是……”
众人皆认定是她做的啊!若杨羽儿有个三长两短,不管是谁都会指证是她!
他想保护的不是杨羽儿,而是她!
骆婷旋身,丢了一颗药丸子到杨羽儿嘴里。
“啊!”
杨羽儿害怕地半挂在床边,拼命催吐。“你、你给我吃、吃了什么?”
“绝不会比‘寄魂’差。”骆婷嘲弄地说道。
这可是五哥与她合力练制出的“极品”,寻常毒药哪能比呢?
“婷儿你……”勤怀书帮着拍杨羽儿的背部,“总管,去请大夫!”
众人忙得手忙脚乱,一会儿倒茶、端水、请大夫,一会儿又要处理表小姐吐出的秽物,忙得不可开交。
没人注意到少夫人喂了那不知是毒是药的丸子之后到哪去了,只有勤怀铃猛然想起四处张望时,却已迟了……
第八章
一别,八年。
双鬓渐染白霜,笑颜渐趋疏离,勤少爷已成勤老爷。
勤府两个小姐依次出嫁,勤老夫人已走一年;勤府,逐渐空寂。
勤怀铃的遗憾是,没能在出嫁前见兄嫂团聚;遗憾是,不能见兄长重展开怀笑颜。
该说有错,错在大哥——她没能偏袒,事实如此。
出嫁的女儿无法常回娘家,她的担忧只能化作一纸纸书信,化作佛祖前的净香,祈祷着有朝一日她能再见大哥展颜欢笑,勤府不再空寂。
为了寻找一个失去的人,勤府的家业愈做愈大、势力愈展愈远,规模渐渐地回到了未分家之前的景况,甚至更甚以往,大江南北都可见着一张勤字旗,只是——失去的人仍继续失去之中。
八年来的奔波,他的面容改变,除了染霜的发,原本斯文温和的气质也有了转变,逐渐有了隐含的气势,如今出外,再也没人会错认。
身子骨健了,但心态差了。
正值少壮的勤老爷,有不少煤人来提亲。
“勤府不能没有女主人。”
“勤府已经有女主人了。只是,她现在不在府中罢了……”他的笑容显得苦涩。
三十岁的人,有七十岁的心境,只是数着日子,抱着一个渺茫希望。
有人说,这么多年无消无息、无踪无影,该是死了!
那人的下场是家破人散。
那个君子般的书生早已不在,他如今是勤老爷,不能忍受任何一点加诸她身上的诅咒。
究竟是抱着一点渺茫希望等待一辈子残忍,抑或绝望比较残忍?
他宁愿抱着一点渺茫希望等待下去,即使这是一辈子的折磨,他也不愿求得一个痛快的解脱。
希望——有时也很残忍。
这就是她给的惩罚。
他没相信她,即使是一瞬的怀疑总是背叛他的承诺。
如今的罪,应得。
勤府的仆人自两位小姐出嫁带走陪嫁丫鬟后便没再增加,倒是增加了几个小娃娃,小娃娃该是服侍小少爷或小小姐的,如果她没离开的话。勤府的主人一个个少去,何用增加仆人呢?
勤昌从书憧升到管事,成了家也算立了业。
头几年还会嘟嚷要主子甭找了,那样毒蝎心肠的女人就让她去吧!这些年也闭上了嘴,知道主子执拗的性子是一辈子的事。
只是,他看得心酸呀!
自己一人成家生子,却看老爷孤家寡人,他有种背叛老爷的感觉,老爷却说他曾有过是自己把它失去,要他别重蹈覆辙,把握住近在眼前的幸福。
他一辈子都要跟在老爷身边!
只要老爷喜欢,他会把那女人当主母服侍,管她是毒是药?对老爷来说,她是治心病的药啊!
唉旧是,照夫人的性子,怕是很难原谅老爷了。
人,总要失去之后才知道后悔;只是,后悔已经于事无补。
勤怀书有深刻体认。
一年大半日子他住京城,只因京城是他俩相遇的地方,心底深处总有一份期盼,期盼她会在某天忽然出现……
呵,多大岁数了,还这么异想天开。
勤府在京城的别馆闹中取静,附近多是王公贵富的府邪,很是清幽,而且羽儿表妹也不敢追到这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