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统领伸出手作势要抱过静心。
朱佑樘却瞪了他一眼,‘朕的话要再说第二遍吗?’
‘微臣不敢。’魏统领愣愣地缩回手。
这是皇上第一次以这样冷漠的态度对他说话,这样的改变很快地令他联想到和静心师父有关。
皇上和尼姑……他们若真有什么,恐怕会在宫内引起轩然大波吧!
***
山间又下起雨来,突来的雨足足下了好几个时辰,所有被派出去找出路的锦衣卫又回到约好聚集的地方。
‘启禀魏统领,我在约莫三十里外发现有人烟,不如我们先到那里去求助吧!’
‘现在雨势这么大,怕也要等雨停了才能离开,况且皇上他……’
魏统领的视线落在朱佑樘和静心身上,他们两人的身子紧紧相贴,全然无视于其他人会怎么想。
‘皇上真的和静心师父——’
‘闭嘴!这事情要是传了出去,保证你掉脑袋。’魏统领怒道。
众人纷纷垂下头去,不敢再多说一句。
‘这样吧!等雨一停,你先到那户人家那儿看看有没有吃的、喝的,还有马匹,多买一些回来,总不能让皇上用走的吧!’他交代了声。
‘是,魏统领。’
于是众人皆坐回原地,等着雨停。
而朱佑樘仍专注地看着陷入昏迷的静心。
她的体温时高时低,他怕她的身子会受不了;可观下又下着雨无法动身,令他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痛恨。
身为一个皇帝,竟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那种滋味就像当年父皇下令诛杀大臣,自己却没有办法改变父皇的想法一般,深深地骇着了他。
他好怕当年的事件重演,再一次失去自己心爱的女人……不,他绝对不能让历史重演,他现在是万人之上、统御全国的天子,他能改变一切的。
昔日无法弥补的,他就在她身上补偿吧!
心疼逐云的念头就这么轻易地移转到静心身上,他心里明白,无论有没有发现那面缺了角的黄金镜,他都会这么做的。
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触摸她脸的手未停,待一回神,竟感受到在自己指腹间那滚烫的温度。
她又发起热了!
好不容易抑制下的体温又上升,令他开始慌乱。
‘来人啊,找到出路没有?’
他的叫喊声惊动了所有人。
‘皇上?’
‘出路找到没有?’他焦急的问。
‘皇上,出路没有找到,但在三十里外,我们发现了一户人家……’
未听完魏统领的话,朱佑樘立即抱起静心冲了出去。
‘皇上!’
‘还不快跟上去!’魏统领令道。
一群人听令,立即跟在朱佑樘后头。
***
‘什么!?皇上摔落山崖!’
紫禁城内,这个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苻真郦一听到小燕的通报,歇斯底里的毛病又犯了。
小燕抖着身子点头。方才她经过太和殿,听到几位大臣这么说,连忙跑来告诉皇后。
‘这么说……本宫不就变成寡妇了厂苻真郦简直不敢相信,她甚至还不曾得到皇上的心,就必须为他守一辈子的寡,上天对她竟是如此的不公平!
‘皇后娘娘,这件事还未得到证实,毕竟跟去的还有十二名锦衣卫,他们都没有传回消息。’小燕见苻真郦神色有异,连忙安慰道。
‘那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是魏统领的飞鸽传书,他们说要沿着崖边下去寻找皇上,说不定还有希望。’
‘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办事的,怎么会让皇上身陷险境?’苻真郦怒问。
‘据说皇上是为了救静心师父才会跳下悬崖。’
‘静心?’苻真郦想了想,才突然想起这号人物。‘是护国寺派来的女尼?’
‘是。’
闻言,苻真郦冷哼了声,‘那名女尼是使了什么魅惑人心的手段,竟然将皇上迷得团团转厂她认定静心是妖惑人心、行为不检的女尼。
‘快去把国丈找来,就说本宫想念国丈,让他进宫来见本宫。’爹一定会有办法的,如今她也只能倚仗爹了。
‘是的,皇后娘娘。’
小燕领命,立刻出宫。
苻真郦走到镜边,看着自己的脸。
她就不相信一个右脸残缺的女尼,会比她更能赢得皇上的心;再说,她还有先皇的密令呢!就算是当今皇帝也撼动不了她皇后的地位。
这皇后的宝座,她是不会让给任何人的!
***
‘那位姑娘已经没事了,只要休息几天就能恢复。’
大夫走了出来,自药箱里拿出几帖药草。
原来朱佑樘一行人所找到的并非农家,而是避居尘世的医者,名唤吴恒。
几十年前他因为一场意外不慎跌落山谷,迫不得已只好在此处疗伤;时间一久,索性就在这里住下来了。
屋里除了他一人外,并无他人。
因此,当他们冒着大雨直奔而来时,他对这突来的访客感到十分讶异。
这药麻烦你们自己去煎,厨房在后面,三碗水煎成一碗即可。’吴恒说道。
‘多谢大夫。’
‘道什么谢呢!若不是有缘,我们也不会就这么遇上。’
‘说的是,果然是医者父母心,大夫伟大的情操教在下佩服不已。’朱佑樘赞道。
吴恒摇头。
‘别大夫来大夫去了,我姓吴,单名—个恒字。’
‘我姓朱,朱弘治。’朱佑樘说道,同时两眼直盯着来人表情的变化。
也许是吴恒避世过久,所以并不知道当今皇上的年号,因此只当是认识一个普通朋友,并无其他想法。
‘既然我们彼此都介绍过了,就甭再客套,我去替你们准备房间。’
吴恒说完转身就要走,魏统领却叫住他。
‘大夫,麻烦您替我们爷儿看看可有外伤。’
‘我不要紧,只是些皮外伤。’朱佑樘说得轻松。
‘爷……’
‘你们该不会一群人都是从上头摔下来的吧?’吴恒惊问。
那悬崖这么高,想当年他从那儿摔下来的时候也躺了好几天,他们看起来却好好的,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不瞒你说,是的。’朱佑樘笑着回道。
‘真服了你们。是为了里头那位姑娘吧?’
吴恒看得出朱佑樘不凡的气势,这些追随他的人会不顾性命也要保护他,足见这个人的地位不可小觑。
‘嗯。’朱佑樘承认。
‘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好吧,我一个一个帮你们检查。’吴恒卷起袖子,当真一个一个替他们检查身上是否有伤。
当然,首先接受检查的,是朱佑樘这个位高权重的皇帝。
第八章
是夜,窗外月儿高挂,伴着稀微的星子眨动着他们的银眸。
静心紧闭着眼,身子不住地蠕动,睡得极不安稳,冷汗沿着她的额际落下,口里不住地发出破碎的呻吟,好像正在做多么可怕的梦般。
‘奶娘,不要死、不要死——’她喊着,双手不住地往前抓,却怎么抓都抓不住她想要的。
在一旁守候着的朱佑樘察觉了她的异状,伸手抓住她胡乱挥舞的手,低语着:‘别怕,朕在这里。’
‘奶娘,不要死……爹,云儿不走,云儿不要离开您……’梦境中是一片黑雾,她看不到前方,心急地找着爹娘,却怎么也找不到,还在黑雾中不住地打转,不多时便迷了路。
‘你们不要走,不要丢下云儿……’
蓦然,云儿两个字敲进朱佑樘的心房。
她叫作云儿?
惊觉到眼前的她可能就是自己挂念十年的人儿,他的心骤然狂跳,几乎不敢相信。
‘逐云,别怕,佑哥哥在这里。’他试着叫唤她。
‘佑哥哥……’
梦里,她向一个少年求救,心里明白只有他能救自己出去,这黑雾好可怕、好可怕。
她的叫唤无疑是他喜悦的来源。
他听到她那声佑哥哥!没错,她真的是逐云!
他忘情地拥紧她,重逢后的喜悦以及她活生生地在他眼前的感动交杂在他的泪水里;从来没有任何事能教他落泪,这时他虽然落泪了,也是喜悦的泪水。
‘逐云、逐云,你终于回到朕身边了。’他喃喃自语,熟悉的感觉一古脑儿涌向他,还有什么需要确定的?
他的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此刻,他只想感谢上苍将云儿还给他。
‘唔……’静心喘息地睁开眼睛,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你醒了!’感受到怀中人儿的挣扎,他悄悄地擦去眼角的泪,随即面向她。
‘皇、皇上!’惊觉自己躺在皇上怀里,静心慌乱的想推开他,可她的力气却小得不足以动摇他分毫。
‘好点没?’
‘嗯。’红着脸点点头,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知道身子因汗湿而有些黏腻。
‘皇上,请您放开静心……’
‘不!朕不放,你一辈子都是朕的,’他坚定地说,在确定了她就是云儿后,他不会再放她离开了。
‘皇上,这不合礼教。’
‘不合礼教吗?’他邪气一笑,‘那多年前,我们就不合礼教了。’
他的话换来她疑问的凝视,‘什么意思?’
‘逐云,你是逐云。’
她惊惧的看着皇上,以为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以为当年的事还未结束;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并想要对她的家人不利吗?
‘不是,我不是什么逐云,我是静心!’
‘别想骗朕了,朕是佑樘,你的佑哥哥。’
朱佑樘定定的看着她,看着她的表情由惊惧转为难以置信,他心中一恸。
他真的出现得太迟了,是不?
想起她可能受过的苦,他心底有说不尽的抱歉,对她更加怜惜了。
‘不!您骗我,您怎么可能会是佑哥哥。’
‘佑樘是朕的字,弘治是朕的号,你是封逐云,还有一面朕送给你的落花镜……’他由颈上取下一个平安符,‘偌,这是你送给朕的平安符,这些年来朕一直戴在身上,你还想否认吗?’
静心整个人紧绷起来,眸里含着惊慌,她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尽管物证俱在,她仍无法接受。
‘不!你不是佑哥哥,不是……’静心摇着头,一种难以相信的感觉在她体内蔓开,蓦地,她想起自己的脸。
她用力推开他,抓了不离身的纱巾用力地蒙住脸。
‘逐云,不要这样!告诉朕,这些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扯开她的手,逼她的眼对上自己的。
在她的瞳眸里,他却只看到她的害怕,这个发现令他的心猛地揪紧,眼中流露出的是对她的心疼与自责。
‘逐云,告诉朕。’
‘不……你为什么会是佑哥哥?为什么会是害死我爹的仇人的儿子?为什么……’她哭诉着,身子不住地颤抖。即使早就明白自己此生是报不了仇了,可为什么要让她和仇人之子相识,还……曾经相知、甚至相许呢?
往事一幕幕浮现脑际,有他对她的好、有他对她的关心,那些发生过的事历历在目,根本抹杀不掉。
‘对不起。’朱佑樘对她的指责无话可说,只有满心的抱歉能给她,并许下一世的诺言会好好守着她,除此之外,他真的没有其他法子了。
但,那并非是因为愧疚而衍生的情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段情早就根深蒂固了。
‘当年朕来不及阻止父皇,等朕得到消息出宫寻你时,你们全家就都走光了;这些年来,朕派出许多人大江南北的寻找,就是没有你们的踪迹,万万没想到你会到护国寺修行……’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他心中也有说不出的酸涩。‘告诉朕,后来怎么样了?朕要知道关于你的全部。’
‘皇上为什么想知道?’静心慢慢冷静下来,漠然地问了他这么一句话。
‘朕当然想知道,对于这十年来朕和你之间的空白,朕一定要知道!’没察觉她的冷淡,他急切的回答,误以为她会告诉他。
‘知道了又如何?一切还是不会改变。’
‘逐云?’
‘我爹已经死了,我也出家做了尼姑,皇上还想知道什么?’她说的是现在,过去她不想再提了。
诚如大哥当年指控她的一般,就是她认识了他,才会惹来许多灾难。
‘你只是住在护国寺,并没有出家,别骗朕!’他懊恼地紧握双拳,恼她的刻意疏离。
‘皇上,我若没有出家,如何能为皇上举行祭天仪式呢?’她反问。
‘皇上,佛性在悟不增、在迷不减,扫掉明心见性,即开悟成道。静心既入空门,此心不改,此乃静心几年来的全部,请皇上勿要再拿往事牵绊静心,即是功德无量。’她冷漠地说,然朱佑樘是一个字也不相信。
‘你胡说!你对朕还是有情的,你故意说这些话来逼退朕,是不?’他盯着她平静的脸,想看出她真正的心意,在见到她的右脸时,他恍然明白了。‘你想用佛来阻止朕?没有用的,朕不会上当。’
‘皇上,静心心意已决,请皇上不要为难我。’
‘为难?你说这是为难?’他吼叫着,‘你这样对待朕,才是真正的为难,朕不会放弃的!’
咬着牙,这件事必须立刻去做,他告诉自己,而后冲了出去,就连与他同处一室的静心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佑哥哥,你这是何苦?
逐云不想害你啊!
逐云只是个不祥的女人……她在心里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呐喊着。
***
‘吴恒、吴恒,’朱佑樘奔出内室,里里外外到处找着吴恒。
‘皇上。’魏统领先看到他,恭敬地问安,但朱佑樘没心思理他。
‘吴恒呢?’
‘他天还没亮就说要出门采药,往山那头去了。’魏统领指了个方向。
朱佑樘想也没想便奔了出去。
‘皇上?’
‘不必跟来,好好守着她。’在这种地方是不会有刺客的,可他仍不想冒险让逐云出事。
他想问吴恒,是不是有种蛇皮可以拿来治好皮肤。
既然她如此在意自己的容貌,那他想尽办法也要让她恢复;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能让她抗拒自己。
思及此,他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心也跟着雀跃起来;此刻的他只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而不是在宫中号令文武百官的皇上。
因为爱,他可以为她改变。
***
‘你要找金蛇?’
‘是啊!听说这种蛇的皮可以治所有关于皮肤的问题?’
‘是能治没错,可是这种蛇很毒,一个不小心被咬到就有可能丧命。’
吴恒在医书上看过,这种蛇因为蛇皮是金色的,有美容的功效;不过因为含有剧毒,一般人都避之唯恐不及,没想到朱兄弟这么勇敢,竟然想捉这种蛇。
‘就算中毒,还有你这个神医在,我怕什么?’朱佑樘不以为意地道。
‘可是……’吴恒还是迟疑着。
‘不然你告诉我蛇在哪里出没,我自己去找就成了。’
蛇一向都在潮湿的地方出没,这里是山谷,蛇一定不少,若不是跌落悬崖,恐怕也没有这么巧能捉蛇。朱佑樘这么想着。
‘这怎么可以!’吴恒大叫,看到他眼底的坚持,只好大叹了口气,‘好吧!有人要为爱不顾性命,我只好奉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