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愈接近水流时,听见呻吟的声音愈大,勉强再向前几步,这才看清楚躺在地上的人竟是皇上!
他也掉下来了?难道那些不知名的抢匪把护卫皇上的锦衣卫至杀了?
‘皇上!’急于确定他的情况,她忘了礼教和惯有的冷漠,将耳朵贴在他的胸膛,感受到他每一下沉稳的心跳。
幸好,只是呼吸微弱了些。她松了口气。
可,现在她有什么方法离开这里?或者该到远一点的地方去求救?
她果然是个不祥的女子,无论待在谁身边,即使是不相干的人,都会被她拖累。
看着倒地不起的皇上,她难以抑制的念头就这样窜升,像颗滚动的雪球,愈滚愈大。
‘皇上!’她轻轻地推着他,企图唤醒他。
若是连皇上也教她给害死,她要如何面对大明千千万万的子民?
拭去眼角即将淌下的泪,她告诉自己,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
***
睁开双眼,朱佑樘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内,身下铺着华丽的锦被。
微侧过身子,他只感觉到浑身疼痛,像是身体曾承受过莫大的撞击般。
蓦地,他想起自己跳下悬崖——静心!她人呢?
他迅速地起身,这才发现睡在自己脚畔的她。她没事?
他松了口气,仔细地打量起熟睡中的她。
她有一对很美的眉毛和清灵的大眼睛,只是那眸底深处时时透着淡淡哀伤。
她在伤心什么?那一直是他想知道的,然而她的防备是这般周全,教他无从探索,只有在她安睡的时刻,他可以这样欣赏、端详着她。
他从不觉得她丑,因为那只是表相,她流露出空谷幽兰般的气质才是教他为她着迷的原因;还有那股说不出来的熟悉感,那像是很久以前便认识的熟悉……‘皇上,您醒了。’
静心突然睁开眼睛,他还来不及避开,就直直地迎上她的双眸。
‘嗯。’似做坏事被当场逮着一般,他的双颊立即浮上一抹尴尬的红晕,好在是她主动转移话题。
‘皇上,您是怎么掉下来的?那群抢匪是特意来杀您的吗?’
‘朕是跟着你跳下来的,上面的情形朕并不清楚。’
‘皇上!?’静心惊叫。皇上是自己跳下来的,莫非是为了她?
‘你没事吧?’
‘皇上,静心很好。’
‘没事就好。’他点头,‘这是哪里?朕怎么会在这里?’
‘是静心发现皇上昏迷不醒,才将您拖到这里的。’
想起之前她半背半搀地拖着皇上时,皇上的手圈住她的腰际,那温热的感觉令她的脸倏地羞红;不该的,那不是她该产生的异样感受。她轻摇着头,企图甩去不该有的想法。
朱佑樘见她又是摇头又是脸红,不解地问:‘你一个人有这么大的力气?’
‘皇上,那是情非得已之下衍生的力气,请皇上勿怪静心不敬。’
‘你救了朕,朕怎会怪你?’
静心无语。她想问皇上为何会跟着自己跳下来,可或许是勇气不够,亦或是不敢去多想吧!她始终没问出口。
‘静心,知道朕为什么要跳下来吗?’
他凝视着她,眸中带着浓浓的深意,让静心愣了下,一时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是何时被看穿的。
‘朕不能忍受看不到你,所以就跳了下来。’他说得如此简单,好似跳下悬崖不过是像吃饭、饮水般的小事,但两人都知道事情不是这样。
可静心却希望皇上能就此断了念,因为纵然他们有意为对方死,两人仍是不可能的。
‘皇上,您如此慈悲,是大明之福,不该为了一名女子而轻忽生命,那不值得。’
闻言,朱佑樘先是一怔,然后抓住她的肩,不住地摇晃着,‘谁说不值得!朕已经跳下来了,跳下这可能会令人万劫不复的悬崖,你就无权说自己不值得!’
‘不,皇上,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您只是误解了自己的心,您只是见不得有人死在您面前——’
‘胡说!朕的心意朕自己最清楚,静心,朕要你,在你跌落悬崖的那一刻,朕就明白了你对朕是何等重要,朕能义无反顾地跳下来,就是对你有了不同的感觉,你还不能了解吗?’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决然,意念是那么坚不可摧,好像他才是主宰她心的主人,不是她。
‘皇上,静心是出家人。’她提醒他。
‘你还没剃度。’他应道。‘而且这只是你的借口,一个不让朕疼惜你的借口。’
再说,若她真是出家人,依他的能耐,只要他坚持,还有什么不能改变的吗?
他不以为这是个问题,主要在她,她还是因为自己的容貌在抗拒他吗?
果真如此,等祭天回宫后,他会延请太医替她医治,再不就派人收集美容圣晶,让她恢复容颜;不过他不认为自己需要这么做,毕竟美丑不在他喜爱她的考量里。
‘皇上,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请您自重。’静心推拒着他的手,表情净是为难。
初闻皇上对自己有意,她的心是喜悦的。
然,在心情略微沉淀后,她便知道自己的身份、容貌,以及不祥的魔咒,让她不能有所企盼;她的想法没有错,只有在此刻彻底断了他的念头,他们才能全身而退。
‘可能,当然可能,只要你肯给朕一个机会,让朕证明一切。’
静心摇摇头,‘不可能的,这样是不对的。’
‘就算是不对的,朕也决定错下去。这些年来,你是唯一让朕心动的女人,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很奇怪,朕总觉得对你有种熟悉感,好像我们已经认识了一辈子这么长。
很多年前,曾经也有一个女孩让朕产生相同的感觉,只是后来她消失了,无端地消失在朕的世界里,让朕遍寻不着;直到遇上你,那种感觉又回来了。静心,你何苦不给朕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朱佑樘抱住她,轻抚着她的颊,那种熟悉的感觉,竟让静心忘了反抗,好像他一直在她身边陪伴,从不曾离开过。
她悄悄地落下泪。他是真心的吗?他真的不会在意她的脸,不在意别人鄙夷的目光吗?堂堂一国之君,真能忍受一个失去容貌的女人吗?
她不知道答案,但眼前的他是那样的执着、那样的真诚,甚至为了一段美好的过去,苦苦追寻着熟悉的感觉;他是这样多情的男子,为何偏是一国之君呢?
‘如果有一天她回来了呢?’
‘朕依然喜欢你。’他承诺道。
‘可是——’她还想说些什么。
‘没有可是,你只要说好,其他的交给朕。’他打断她的话,态度不容人拒绝。
她能说好吗?眼前的一切就像梦境一般不真实,她感受不到幸福鸟向她飞来,更怕那个不祥的诅咒会害了他。
迟疑许久,她又退回自己的壳中。
‘静心,怎么样?’
‘不,我不值得,不值得,’突地,她挣脱他的怀抱,感觉全身好冷好冷。
朱佑樘拉回她,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像在诱哄一个爱哭的小孩。‘值不值得由朕来决定,朕现在就要爱你,不许你拒绝。’他在她额上烙下一吻,霸道的说。
这句话就像一块大石投在她的心湖,泛起阵阵涟漪,久久无法平静。
第七章
‘魏统领,找不到下去的路。’一名锦衣卫双手抱拳禀告着。
‘魏统领,四处都找过了,真的没有下去的路。’另一名锦衣卫也在此刻回到聚集处。
魏统领站在崖边往下看。崖边形势陡峭,若是一不小心跌了下去,只有坠入万丈深渊。
皇上还可能活着吗?他猜测着。
皇上为何要跳下悬崖呢?若是为求自保,那根本没必要,因为当时的情况他们几乎已经控制住了。
除了这点,他实在想不透皇上为何要跳下悬崖,那无疑是死路一条啊!
就在魏统领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他想起了马车和马车上的人。
是静心师父!
难道皇上是想救为了祭天而同行的静心师父吗?
可,有这个必要吗?
若是为了祭天而需要祭师,可以再派人到护国寺去请,他为何要为此不顾性命?皇上的命要比一位祭师来得重要多了。
‘魏统领,现在该怎么办?’一名锦衣卫问道。
‘继续找,一定有方法能下去,再不然咱们就得统统跳下去。’魏统领命令道。
为了避免得跳下悬崖,几名锦衣卫立即散开,更加努力地找寻下崖的可行路径。
***
悬崖的四周都是陡峭的崖壁,东侧是偌大的瀑布,朱佑樘和静心就是由那里掉下来的。
他们就这样四处搜寻,却迟迟找不到可以上去的路。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下起了小雨,两人只好暂时放弃找路,回到原来休憩的地方。
‘这雨恐怕会下好一阵子。’朱佑樘说道,看着静心盘坐在地上,两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
‘静心……’
‘皇上,静心心中有魔障需除,请皇上成全。’静心两眼未睁,依旧念着定心咒。
她的心早在皇上向她表白的那一瞬间变得混乱,心湖不再澄明。
什么意思?
她说他的爱是魔障!?
这句话让他气红了眼,愤而抓住她的纤纤玉手,‘你还不明白朕的心意,坚持把朕的爱推拒在一旁吗?’
‘皇上,静心只是名女尼。’
又来了,又拿这个鬼借口来搪塞她!
若她真可以平静的面对一切,为何要救他?
这代表着什么?
‘若你真是女尼,你应该能看清世情、洒脱自若,而不是这样忧郁、哀伤,至少你的眼睛告诉了朕,你并未定心;还有,你救了朕。别说那些我佛慈悲的鬼话骗朕,朕已经看到了你的急切!’
他气红了眼,紧钳着她的手不放,不让她有机会合起手,再念什么心经。
‘皇上,您何苦逼我?’她眼底漾满恳求,希望他能高抬贵手。
这个身份尊贵的男人,要什么样的女人还怕没有吗?何苦逼她这样一个无德无貌的女尼?
‘朕是在逼你吗?朕以为这是成全。’他难掩失望。
她的过去真这么沉痛吗?沉痛到她不愿意让他收于羽翼之下好好保护?
纵然他是一国之君,拥有金银珠宝、权势如天,还是无法要她交出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她的心。
‘让静心修习佛法,祭天之后回到平镇寺,这才是皇上所谓的成全。’静心没被他的坚持吓到,她依然是她,那个可以无牵无挂的静心。
‘你真是这样想?’他最后一次问。
‘是。’
‘好,朕就成全你!’
他咬着牙,因她的话而怒极。
‘等朕回宫就下令建一座护国寺,让你在宫里修行。’
‘皇上!?’
‘你逃不开朕的。’他狠下心说,即使那样的囚笼会将她逼至死角,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不能让自己喜爱的女子再度自他身边逃开,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他想做而且来得及做的。
‘皇上……’
静心不由得被他的固执给撼动。
逃不开吗?
是了。
早在进宫时,就注定了她逃不开这世俗情爱的牵绊,即使潜心向佛也一样。
***
也许是夜深器重,也或许是旧伤未愈,当晚静心突然发高烧,睡得极不安稳,惊动了在一旁休憩的朱佑樘。
‘静心,你怎么了?’
叫了她数声未醒,朱佑樘感到有些奇怪,起身走向她落榻处,不意却触碰到她的身子,发觉她的体温高得骇人。
‘唔……’她呻吟着,喉头里净是热烫难受。
‘静心,醒醒!’
他拍打着她的脸,发觉她无瑕的脸蛋异常泛红,他心一惊。
这时要上哪里找大夫去?
对了,马车!
马车跟着他们一起跌落悬崖,只要找到马车,或许车上的备用药物能救她。
他心念一转,立刻奔出去找他们的马车,留下正发着高烧的静心。
***
好不容易,朱佑樘找到倾倒的马车,只希望里面的东西没有掉到别处去,否则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到哪儿找药材。
他爬进马车内,只在角落处找到一只包袱,那一大箱备用物品全都不见了。
他知道包袱是静心的。静心没有带多余的行李,因此他们几个男人的用品还远比她这个女人多得多。
他只希望静心有带些药在身上。
急忙打开包袱,一面金色缺了角的镜子突然掉出来,让他惊讶得呆愣半晌。
这……这是落花镜吗?
他无法确定。
因为当年那把落花镜,镜背是夹竹桃花纹,而且光亮无瑕;这把黄金镜虽然是黄金打造,镜背也刻有花纹,可却多了一首诗和缺角。
朱佑樘的思绪在顷刻间乱成一团,愈想厘清就愈难达成目的,他反覆观看着手里那面黄金镜,想探索出什么讯息,可却徒劳无功。
‘圣玉澄明照世间,万历藻井出白莲;又遇水中镜中圆,正是凡间龙在天。’
他喃喃地将镜背上的诗念了出来,却无法悟出其中的道理。
看来,对于这面镜子的疑问,他只能问她了。
胡乱收拾着包袱,他跃下马车,赶到水源处,替她汲水解热。
这般柔情的举动,一幕幕映在黄金镜里。
迅速地汲了水,他便赶了回去。
***
‘水……水……’静心呻吟着。
朱佑樘立刻把她扶起,将叶片上的水喂给她喝。
‘好些了吗?’
覆在她额上的布巾落了下来,他连忙替她换上。
静心迷糊地点头,意识模糊不清。
‘躺着休息吧!朕替你煮了热汤,马上就好了。’
静心没回话,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朱佑樘看着她,情难自禁地抚上她的右脸,掌下的粗糙令他感到心疼。
‘静心,你要快点好起来,朕还有许多事想要问你呢!’
叹了口气,他眼带柔情地看着她。
谜,终将解开。
***
当魏统领及一群锦衣卫不顾性命危险地攀下高峭的悬崖后,终于找到朱佑樘和静心,只差点没跪下来感谢神明保佑了。
经过了这么些天,他们几乎要以为皇上已不在人世,所幸老天爷帮忙,须知皇上对大明是多么的重要啊!
‘微臣叩见皇上。’
‘免了,都起来吧!’
‘微臣救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魏统领满心愧疚。
‘这不是你们的错,是朕没考虑后果就跃下悬崖,怪不得你们。’朱佑樘见手下们为了救自己不惜冒险攀下悬崖,他哪还能有气呢?
‘皇上,静心师父她……’见皇上搂抱着静心师父,众人皆面面相觑,不由得在心底猜测着,莫非……‘她病得不轻,既然你们来了,就快替朕找出路吧!’
‘皇上请保重龙体,静心师父还是交由我们来照顾吧!’
‘不,朕可以的,你们去找出路。’
他坚持抱着昏迷的静心。
‘是。’
众人不敢违抗圣意,只好抱着怀疑的心情离开,留下魏统领看顾着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