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这样。”姐姐歪着脸庞咬着自己饱满的樱唇,这是只有在弟弟这个异性面前才展露的动作,夸张的稚气全不似平时地自信满满咄咄逼人。
“他不是会装腔作势的人,不看就是因为他不想看,或者根本没有注意到。”
听着这种好象很了解对方的口气,罗椹莞尔,虽然小这个姐姐两岁,才是高二的他却总给人感觉要比身为姐姐的罗桑要成熟些,可能是过早明白自己复杂性取向的关系。
“你到底有没有和他交往过,说得这么了解人家似的?”
罗桑白了弟弟一眼,严肃地抗议:“女人要了解一个男人,不必一定要跟他交往才行的。”
罗椹把在翻看的教科书盖在脸上,不客气地大笑起来,对他来说,一向讨厌去了解男人的姐姐会说这种话简直是则天大的笑话。
“真是个不可爱的小孩子。”罗桑涨红着脸,不满地瞪着弟弟的夸张动作。
“你看着,这次回去我一定要方子青学长做我的男朋友,一定!”
罗椹对这番被无意的嘲笑给逼出来的宣誓大觉惊奇,想这个方子青真有几分能耐,可以让心比天高的罗桑吐出如此豪言。这个平淡无奇的名字也在从此悄然扎根于两个人心中,关于男人的一切消息都是通过罗桑的嘴里或信里了解到的,拼凑着零星,不曾相见过的人在脑海里居然有了一个完整的形象,大到性格脾气及外貌,小到衣着习惯和饮食爱好都一一罗列,不知不觉地有血有肉,完全是个尚未接近的熟人,随意可以碰见,可以轻脆地打声愉快的招呼,如果一切惨剧都没有发生过的话,这完全是必定会发生的事。
他甚至想象过在美丽的婚礼上,把姐亲手交给这个男人,并对他说:谢谢你,谢谢你爱上看似勇敢其实是脆弱无比的姐姐。其实他更想说:谢谢你,爱上和我如此相近的她……
如今在寒意渐盛的街头回忆这些往事,毫无意义,而且突现一种凄凉的情怀。罗椹不曾回头,只是缓慢地踱着步。带着自嘲而苦涩的笑容,他仰起头面对淡薄的夜空,略为蠕动自己干涩的嘴唇,从胸腔内部挤出一口气,像条因缺水而即将放弃生机的鱼。
“一直到现在,我真的在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在爱他,他总是那么被动,甚至可以说是无动于衷,可是我们已经谈婚论嫁了,怎么还会这样?我觉得好累……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和弟弟你一样的人……我开始怀疑自己对他的了解或许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深……”
在出事前的一个星期,罗桑在给弟弟的电子信中这样写道,那时是怎么回信的?罗椹记得自己大笑着给姐姐回道:“你以为像我这样的人是大白菜啊,随处可见?!还是老姐你越来越没有魅力了吧?连个书呆子也搞不定。”
现在想来说得未免有些残忍,但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读到那个没有证据的猜测时,心猛地一跳,电流过身似地怦然不止。
漫无目的走着,始终不敢回头,他想自己应该冷静地思考一下,当初来这里的动机是不是如自己想的那样单纯?
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来接近这个男人,这种疯狂是否来自和罗桑相承的血脉,他真不敢肯定。
***********
刚上架的面包,香得让人忍受不住,甜腻的气味粘在鼻子左右怎么也无法散去,让在这座西点房里打工已经有三个月的小呈决定从今往后再也不吃任何甜味的糕点了。
所有的面包和蛋糕在五点过后都会打折,此时也是店内最热闹的时间。
“我要三块蓝莓蛋糕,那样的。”指着玻璃柜里的样品,女孩子的指头在玻璃面上按出一个浅淡的印迹,她歪着脑袋,眼睛快乐地盯着做得很诱人的蛋糕。
“好,请等一下。”小呈忙得焦头烂额,在众多要求中,他还是听见了女孩子的声音并给予回应。
女孩子笑了笑,静静退到一旁。
“喂,给我两袋墨西哥包!”有人挤上去大声叫着。
西点房太小,没有做成自选的形式,只有雇用两个员工,一个收银,一个替顾客取货。虽然小,但生意总是不错的,因为老板本是高级饭店退职的糕点技师,技术到家,引来不少熟客。
这个常来买蓝莓蛋糕的女孩子就是其中一名。小呈已经记不清楚她是第几次来买蛋糕了,但能买到熟悉起来,想必次数已经不小。
终于把两块蛋糕包好,送到她手里,小呈不好意思地笑着:“真是让你久等了。”
“没有关系啊,我没有馋到那种地步。”女孩子捧着蛋糕,不介意地摇头。
不出半个小时,店里没有人了,东西也卖得所剩无几,老板非常明智的不肯多做,以防造成不必要的浪费,就算有剩下的,也会大方地分送给员工,是个相当仁厚的人物。
“为了补偿你,这个给你吧。”小呈俯身从柜台底下拿出一包东西,这是今天得到的剩余食物,家里无人喜欢吃甜点,拿回去也是送人的。
女孩子有些惊讶,隔着柜台冲小呈眨眼:“哈,你在钓我吗?”
小呈一怔,脸色暴红,手里的东西也变得尴尬起来:“没有啊……”
女孩子看着他的反应更乐了:“你先让我等着,一会儿又要送我东西,谁都会这样误会的啊?”
小呈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好半天才咕噜出一句:“我是有恋人的。”
女孩子不笑了,歪着短发的可爱脑袋,狐疑地问:“那样啊,你为什么不带给你恋人去吃啊?”
“他不喜欢这样的东西,大概……也不喜欢我吧。”小呈怅然地回答。
女孩子看着他,然后瞧瞧手中的蛋糕。
“你一定觉得我很无聊吧?跟你说这样的话。”男孩自嘲地闭上了嘴。
“没有啊,”女孩子又笑开,露出洁白的牙齿,“你长得很帅哦,这可是我每天来买蛋糕的重要理由,如果想做朋友的话也没有关系啊!”
小呈不禁也笑了,女孩以貌取人得坦白可爱。
收银的阿姨到老板那里交完款后,进来对着隔着玻璃柜台聊得兴起的两人报以宽容的微笑:“喂,另找个地方聊吧,小呈,老板说今天是周末,卖完就回去吧!”
女孩子听着,突然抓过小呈手中的东西,笑吟吟地皱起鼻子:“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回报就是请你吃晚饭怎么样?”
小呈犹豫,本来不想发展到这样的,他只是想找人说说话而已,因为太寂寞了,找个温柔的女孩子的话,感觉要亲切和安全些。
“来吧,我等你哦。”女孩子悉心诱惑他。
不由自主地点下头,小呈觉得自己好累,偶尔放松下也是应该的。
男孩和女孩在一起的时候,喝酒也是个交流的好办法,当然前提是女孩要喜欢喝酒,这点有些困难,所以当女孩子提起要喝酒的时候,小呈瞪大了眼睛,对方则给他少见多怪的轻视一瞥。想着吃完饭就提出告别的男孩经不住这样的眼神就跟着去了。其实他心里有些奇怪的念头,叛逆似地想让那个游离在自己情感边界的人知道,自己并不总是像只狗一样忠诚地围绕在他身边。
在一场粗暴的做爱后,久别的情人突然干脆地提着行李出现在自己的屋里,欣喜若狂的自己昏了头,以为又回到从前,做起了花好月圆的情人梦,也不管那天街上看到他与另一个男人的亲密举动,也不管对方心不在焉的解释,只是安慰着自己这些都会过去的,就算他的眼瞳里映不出自己的影子。但觉得好寂寞,寂寞到经受不住。
“嗳,你总是发呆耶!”捧着啤酒杯的女孩子看起来像个贪吃的小动物,她伸出白白嫩嫩的小爪子捏着小呈的脸,空泛的笑容倒映在酒液里。
“唉,原以为你很会说话的啊,可怎么一直默不吱声,真不知道你恋人怎么受得了啊。”女孩子埋怨着。
“他不喜欢多话的人哦。”
“哦,”女孩恍然大悟的样子,突然凑近脸来,“来讲讲你们的故事吧,我很想听哦,看自己有没有机会把她撬掉。”她轻笑,垂到眉边的碎发晃动着,看来很无心的样子。
知道她是不可能有机会的,但这种话听来还是让小呈感觉舒服多了。
“我们在一场朋友聚会上认识的,当时他的情况不太好,有忧郁症,而且人家都说他有精神病。”喝了一口酒,小呈谨慎地选择着措辞。
“啊?”女孩子讶异地瞪着大眼睛。
“不,其实他没有,”小呈辩解着,“他……他只是有些过分敏感而已。”
女孩子理解似的连忙点头,她只是想听后面的。就像所有的言情小说,大家都只关心结局是否美满。
“我们相爱了……确切地说,是我爱上了他,”小呈苦笑着,“他很好看,人也很聪明,有些霸道但本性不坏,就是有点死脑筋,不过如果爱他的话,这些算不了什么。”
“她爱你吗?”女孩子关心得很是要害。
“不知道……”小呈不得不叹气,“我们那时很辛苦,但我觉得很快乐,而且我觉得我们会永远这样下去的,因为他除了我没有别人了,只到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什么人也不告诉,包括我还有他的父母,他的父母认为我一定知道,就逼问我,还要去告我,所以我也出来了。”
“她消失了?”
“对啊,不见了,直到一个星期前我在这座城市的路上遇见他,和其他男人在一起。”说着,就愈发的难受,胸口被堵住似地说不出话来。
“她根本就是个混蛋,你不要去理她了。”女孩子愤愤不平地敲了一下酒杯。
“不,他回到我身边了,”小呈紧捏着手中的杯子,克制着心中的郁闷,“他只是……不爱我,我想……是这样的。”
“啊?那她回到你身边干嘛?”女孩子显然被搞糊涂了。
“因为他无处可去,我说过了解他的只有我一个人,他也明白这个道理。”小呈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悲惨,但不想在一个女孩子面前流泪,只能用使劲地灌酒来掩饰。
“好复杂哦。如果她不爱你的话,你岂不是很难受?”女孩子虽然有些迷惑,但还是表示同情。
“没关系,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小呈勉强顶起笑容,“自作自受……”他低下头,空洞地盯着灯投射在酒杯上的光斑,突然感觉一双温热而柔软的东西贴在额边,伴着酒香轻轻地在皮肤上吮了一下。
诧异地抬头,女孩子托着脸,羞涩地笑道:“这是个安慰的吻哦!”
“如果太累的话,不妨放手吧,不要做没有意义的牺牲。”她又说,理智得不像个会随便拉男生出去喝酒的女孩子。
小呈重新低头把脸埋在手心里,颤动着双肩:可是除了他,我一无所有啊!
“唉,你真是个麻烦的男生。”
分手后,脑子里就只剩下这句话,小呈甚至忘了问女孩子的名字,只记得她轻柔的口气。想送她回家却被婉拒,她说:我也很寂寞啊,不要给我一个乘虚而入的借口好不好?然后挥手叫车扬长而去。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属于凌晨时分了。小呈感觉自己喝醉了,又想能清楚地发觉到自己喝醉的人通常醉得并不厉害。
他掏出钥匙,“叮叮当当”地摸索了一会儿,还没有把钥匙戳进门锁里,门就自行开启。
“怎么搞的,一身酒气。”开门的人衣衫不整,不悦地瞪着小呈。
小呈推开挡在门口的人,迳直走向屋内。
“我去你店里找过你,老板说你跟个女孩子走的。”
背后的声音无动于衷地陈述,播新闻似的口气。
小呈转过身怔怔地瞧着他,想大吼一声:是又怎么样。但触到琥珀色的眼瞳却又一个字也吼不出,只是淡淡地点头:“是的,一个常去买蛋糕的女孩子,她邀我一起吃饭还去喝了酒。”
“哦,这样啊……”男人只是摸着自己的头,没有其他表示,还仰天打了个哈欠。
小呈觉得头晕,也许真喝太多了吧,胃里难过得要命。他弯下腰捂住嘴,拼命跑向洗手间,吐得嘴里全是苦胆汁,鼻涕眼泪一齐下来。
背后伸过一只手,拿着装水的杯子。
“不会喝就不要喝,逞什么能啊!”话是埋怨的,但还是掩不住关心。小呈清漱嘴巴,又咳上了。
手又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着剧烈的呛咳。
小呈觉得自己真的要哭出来,他拉住那只手,嘶哑地恳求:“椹哥,我们回去,好不好啊,我们回去?”
一阵沉默后,干燥的手指拨着他额前汗珠,把它们统统抹去。
“怎么了?”
“我们可以回到从前,对不对啊,椹哥?”
“我们现在也很好啊,有什么不对吗?”眼里还是不解的光芒,他安慰似地用力回抱着男孩。
“但我想回去,求你了,回去吧?!”小呈把头埋在他胸前,重复着要求。
悠长而迁就的长叹。
“好吧。不过得等婚礼结束以后,那是姐的好友,她很有诚意地邀请我的。”
没想过会轻易得到允诺,小呈忙不迭地点头,他死命地抓住一线希望,不管是否渺茫到可怜。失去方向,连陌生人的同情都能给他慰藉,悲哀也好,都认了。他开始亲吻温暖的胸膛,挣扎出双手凌乱地剥脱着满是折痕的睡衣,尽力挑逗着对方的本能,让冷漠的呼息开始变得粗重灼热,然后与自己的口舌融化在一起,不休不止的纠缠。硬挤进身体的欲望,痛苦中有着淋漓尽致的快乐,这是维系两人关系的整个链锁,把悲哀封闭在外面,只剩下稀薄的晕眩。
第二天又遇到短发女孩,还是老时间来买她的蓝莓蛋糕。
等到其他顾客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走上前来,如往常一样地笑嘻嘻:“昨天回去有没有把恋人给甩了啊?”
小呈笑着连连摇头。
“这么差劲的人,你还黏在她身边有什么好呢?”女孩子皱起眉头,一脸的不屑。
“没办法,那是我的原因。”小呈耸肩,一脸无奈的样子却不似昨日的惶惑。
女孩子看着他的举动,笑出声来:“看来也是,可真有些遗憾呐。”她说,很诚挚的向他伸出手,小呈也伸出手。两只手握在一起,轻轻地摇晃着。
“要快乐哦。”女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