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马路上有不断往来的车辆,亮着眩目的灯光,快速地挟着风声呼啸而去。
罗椹没有放开手,反而更紧地握住了试图挣扎的手臂,然后用力一推,几乎把整个人推出人行道。
“干什么?!”
方子青还没有明白怎么一回事,就听见身旁乍起的刺耳车喇叭声,还有迎面扑来的车灯光晕。
“啊——”
惊叫没有出口,那只手臂又及时地把人拉回来,由于用力过猛,两人一起踉跄地冲出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想寻死啊?!不要找老子的车撞!”
远去车主的诅骂声使还处于惊魂未定中的方子青霎时醒悟过来,少许的醉意也全部被迎头激醒。
“你想……谋杀我……你你……”他指着罗椹,步步后退,害怕得连手指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罗椹蹲在地上,抱着头大口喘气,脸色惨白如纸。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回事,只是突然很愤怒,愤怒地想要给这个男人一点颜色看看,血热焚脑就差点犯下大错。
“不不……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的。”他站起身来去拉那只抖着的手,试图安抚惊慌失措的人。“这是个误会!”
“什么误会?!明明是你推我出去的!”差点成轮下幽魂的恐惧让此时的方子青怎么会听得下丝毫的解释,他一退几步,躲开伸过来的手,然后转身拼命向前奔去,可没出数步就被追上。
“你听我说啊!”抓紧竭力想挣扎的手臂,罗椹近乎哀求。
“放手,否则我就报警了!”方子青色厉辞严,脸色铁青。
“如果我想杀你的话,就不会拖你回来了!”罗椹没有理会他的警告,兀自大声解释着。
方子青即时沉默下来。
周围不时飘来狐疑的目光,少许行人边走边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在大街上拉扯不清的大男人,罗椹的话则引来更多的观望。
“真的……这是个误会,请你……请你一定要相信我,”罗椹迟疑地放开手,看方子青没有再逃的意思,继续轻声劝慰,“如果真要杀你我怎么会等到现在?刚才只是一个玩笑,相信我,我绝没有伤害你的意思,从来就没有过……子青,真的,你要相信我!”话说得如此真挚,眼眶也急得发红,差点要掉下泪水来,也搞不清楚是在骗他还是骗自己,是真骗还是假骗,混乱成一团。
方子青死命地瞪他许久后,见其眼眶都湿了,面容才缓慢地放松下来,他恍惚也觉得自己是反应过度了些,明知这家伙常常是个缺根筋的人物。
“这种玩笑也开?!真是的……如果出了事怎么办?”平息下惊恐,他不满地责问,口气没有了惊恐,只是手指还是微弱地抖着。
“如果伤了话,我养你,如果死了话,我陪你!”罗椹毫不犹豫地回道,用自己同样在颤抖的手指去缠绕住方子青的手。两只手不自觉地扣紧。
方子青怔愣了好半晌。
“你脑子真有病啊?!”听着这样的胡言乱语,他别扭地抽回手。
罗椹也觉得自己话说得过重了些,不由“呵呵”地傻笑,看着方子青略为放柔的脸色,暗抹一把额汗。
想杀了这个男人吗?他为自己的想法不寒而栗。
“回去吧,我觉得好累……”转过身,方子青轻轻地叹了口气。
两人一前一后地继续走着,少了言语却也微妙地和睦起来。
第三章
生活又恢复以前的节奏,有少许改变的是方子青对罗椹的逐客令越来越少了,究其原因是习惯了还是已经懒得再提,恐怕当事人自己也说不清楚,不管是再厌烦的东西,时间长了也会慢慢麻木的,他对自己这样解释。何况罗椹有别与以前的小心翼翼的客气一定程度上也满足了他作为房主的自尊心。还有一个原因大概也是宋则的关系。
宋美人不久就拜访了方子青的寓所,当然为了见一见大学好友罗桑的弟弟。
这让方子青又见识了一回罗椹两面三刀的本事,在年长女性面前温柔乖巧,礼貌又不失风趣的谈吐理所当然地赢得了宋则极大的好感,两人追忆着罗桑生前的音容笑貌,不禁潸然泪下,好不感人,让在一旁的方子青颇为难堪,他很想知道,这个陪着女人一起忆苦思甜的男人和平时惯摆着无赖样的罗椹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或者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不管如何,宋则对旧故的关爱之心被彻底地击活,在仔细地问过了罗椹生活诸事的困难后,毫不迟疑地责备了方子青的“冷血和无情”,不卖旧人账也就罢了,对如此文雅的优秀青年不帮一把也是件有失教养的事。
方子青只能苦笑,他除了苦笑还能怎么解释?
于是罗椹也被邀请参加宋则的婚礼。对于她的决定,方子青自然没有说三道四的权利,他难得敏感地觉察到如果自己和罗椹同时出现在众多旧知面前,大家理所当然地会认为因为罗桑曾是他方子青情人的关系。对于这点,他十分在意且为之烦恼。不明状况的执着但从来不细究内因,因此罗桑常说他有点孩子气的冷酷,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就算不想承认,方子青还是明白罗桑是迄今为止最了解自己的女性,或许也正是这个原因,他有些怕她,至于有没有爱过,自觉对罗椹的回答是诚实的,虽然让对方受伤,他虽有些歉意却无法体会其心境。
不管方子青怎么想,罗椹对于邀请显得十分兴奋,他决定要拉着方子青一起去买婚宴上穿的礼服及要送的礼物。
两个大男人要同女人般地去逛街,对于方子青来说简直是件不可理喻的事。所以等罗椹整装待发之时,他依旧裹着被子趴在床上享受他假日节目,睡觉。不过在和侵入者共屋期间,他也认识到罗椹要叫一个人起床通常是不择手段且厚颜无耻的,为了保全自己及房子的安然无恙,他只能耐着性子去开了门,礼貌地婉拒对方兴致高昂的邀请。
“衣服我会自己去买的,至于礼物嘛,我会和你分担费用的。”
罗椹识趣的话应不再来打扰。可惜他忘了罗椹向来不是个识趣的人,请人出门的手段同样卑劣,所以这句话很快成了废话。
十分钟后,方子青就板着个债主脸磨磨蹭蹭地跟着阳光满面,哼着儿歌笑得像朵喇叭花儿似的罗椹一同走出了家门。
“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花儿醒来了鸟儿忙梳妆;小喜鹊盖新房,小蜜蜂采蜜忙,我们的幸福生活从哪里来……”
有别于身边阴沉着脸色的人,浅蓝色的棉制外衫和黑色的牛仔裤裹着修长的身体,衣装略显得大了些尺寸,松垮垮的套在身上,颇显不甚正经的腔调,但整体的谐调使罗椹看上去神定气闲,只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把儿歌唱歪调,帅气的外表也不强调他一定会有一幅好歌喉,在忍受了数分钟的噪音后,独自生闷气的方子青终启尊口。
“闭嘴!”
“哈哈哈,终于肯说话啦,”听到不甚客气的命令,被斥责的人却高兴得像只从乌鸦嘴里接到肉的狐狸,并且不打算就此罢休,只是改唱为说。
“大概死人听到我唱歌都会跟我说同样的话呢,何况像你这么耳聪目明的大活人,我在猜你过几分钟会忍不住。”
方子青气极反笑:“你还真有自知自明啊!”
罗椹乐呵呵地把双手叉在裤袋里,晃着肩膀踱步,不语片刻后歪过头问:“不生气啦?”
“我没有生气啊。”方子青硬着头皮回答,他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像个小心眼儿的女生,但说是丁点儿气都没有就是自欺欺人了。
“那你为什么不能高兴一点儿?看,今天天气多好啊,出来走走是一件美事哦!”罗椹颇为感慨地四处观望。
天气的确很好,阳光明媚微风温和,深秋渐去的晴日显出一幅明媚的活泼气息,街上人行如织穿着迥异,没有季节分明取向的自然是年轻女人,皮衣和短裙,凉衫和长筒靴自成一番风景。
“啧,厉害,不怕冷的还真有……”睨着擦身而过穿着超短呢裙的时尚女郎后,罗椹很没有风度地嘀咕不休,两只眯起的猫眼追着人家白白的长腿不放。站在身边的方子青深觉羞愧,想离他远些,生怕被人甩来的白色眼弹无辜扫到。其实外表不俗的罗椹和人家眉来眼去的时候多,被人瞪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是作为一个正派的好青年,这种和陌生女人眼色勾搭的事还是方子青脸上泛红,大觉耻辱。
下意识关注着身边人的罗椹当然觉察此位仁兄的不自在,奸邪地鬼笑一下后他毫无预兆地把长臂来个展伸,亲昵地揽住了想和自己保持距离的脖颈,并把半个身体紧紧靠挂在方子青的身侧。
“你干什么?”方子青对他的举动不明所以,但身体已经条件反射似的紧张起来,步履也跟着僵硬。
“呵呵,紧张什么呀?我有做坏事吗?”罗椹狡猾地避开他的问话,保持着动作,还不忘神情愉快笑容甜美。
方子青自然知道确实是没有什么可供紧张的,举目四周的行人来去或急或悠,毫无不良反应,偶尔有一两个回头的,绝对不是因为他们俩的举止而是面目。敏感的注意着自己往往是本身而不是别人,方子青不由觉得自己很可悲。
“你就不能好好走路吗?!”今天的太阳也许是太好了,身着薄羊毛衫的他不一会儿汗流浃背甚觉狼狈,口气却冷得能冻死人。
“不能,好累啊,给我趴一会儿吧。”罗椹眼珠儿一转,把整个脑袋靠在方子青的肩上,蹭痒似地扭呀扭,扭到耳旁的皮肤“轰”地一下烫热如焚。这下子回头率暴增,众多惊异或困疑的目光之外,身后有三三两两新奇的可爱笑声,一群逛街的挎包少女看着他们“咭咭”地抿着嘴笑,笑容诡异,让方子青背渗寒气。罗椹现在的举动绝对超过了两个大男人在街上应有的正常距离,让人侧目是当然的了。
“喂,你玩够了没有?!”
额上一阵阵冒汗,方子青觉得自己再不翻脸的话,就不知道这个偷偷向少女们挤眼扮鬼脸的家伙接下来会做出些什么惊天骇俗的举动了。连忙用力推开粘在颈边的头,怒气冲冲地向后旁退了一下,不想踩到了人。
“哎哟!”被踩到者大叫,提起脚原地跳着,嘴里还倒抽着气。
“对不起……”方子青慌忙回头。
瘦削却不显单薄的男孩子,头发剃得极短,面目端正干净,白衬衫和灰黑色的牛仔裤,略带土气的打扮俨然是一幅穷学生的模样。抚慰了脚的疼痛后,男孩不理他的道歉,迳直跑到罗椹面前,一脸欣喜:“椹哥,真是你啊?”
罗椹定睛看清来人,脸色陡变,笑容也隐没了:“小呈……”
小呈温和微笑着:“我在后面跟了好久,认不准是不是你哦,看来变了好多啊。”他走上前去牵住罗椹的手,自然而然的亲热。
“椹哥,你怎么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呢?留张纸条却连地址也没有写,大家都替你担心呢,伯父伯母头发白了好多。”
罗椹沉静地听着,向来灵动的脸部表情蓦然呆滞起来。
在旁听得仔细的方子青马上明白了罗椹对家里原来是不告而别的。想来是件奇怪的事情,又不是未成年,到另一个地方寻找工作机会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为什么要瞒着家里人偷偷溜出来了呢?这个疑问现在是没有答案的,他没有开口问,罗椹更不会主动跟他提及,因为那是没有必要的事。
突然跑出来的小呈显然是罗椹很亲昵的旧识,两人在目光交流中,涌动着外人难以窥破的情潮。虽然有些不甚高尚,但方子青无法否认自从听宋则讲起过罗椹的性倾向,自己就异常地计较着这件事。
小呈是不是他的那个……自然的亲昵举动,不让人怀疑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嘛!
宋则说的本是被自己推翻的事在脑海里浮动游移,阴魂不散。这是一个正常男人应有的反应,方子青自我保护地对着空气解释。
“先生,需要帮忙吗?”
注意他许久的售货小姐亲切地问,心不在焉的男人站在摆满各种工艺礼品的货架前已经有数十分钟了也未见有什么举动。
“唔,那个……请问朋友结婚的话要送些什么才好?”方子青从没有意义的八卦思考中清醒过来,方才记起自己走进这家精品店的缘由,不由暗骂那个见了熟人就把被硬拉出来的自己给丢下去别处谈私事的混蛋,本是他的主意,现在人却不知去向。
“哦,是送给要办喜事的朋友啊,那要送成双成对的礼品比较讨好,请您来这里吧,这儿有我店专为婚嫁准备的礼品,可以为您的朋友挑选一样。”售货小姐引领着他走向商店的另一头。
全是精致到让人不敢染指的物品。成双的瓷制亲吻小人偶,一对对工艺水晶杯,分为男用女用的梳洗用具小礼盒,钉在一起的屏风式红木相架等等,多到让方子青无从下手,他竭力回忆着以前朋友结婚时送了些什么,但那时有罗桑打点,自己从没有操心过,怎么可能想得起来。
捻起摆在手边的小人偶,两个五六岁左右的欧洲小孩把胖嘟嘟的娇嫩小嘴贴在一块儿,各自小脸上还泛着两抹可爱的桃红,男孩子双眼认真地紧闭着,小女孩却把一只小眼半睁着,略带惊奇又有些羞涩的神气,不甚用心似的。做工极精巧,柔和的颜色上得恰到好处,瓷质细腻到让人觉得孩子的皮肤吹弹欲破,神情也把握得入木三分,就是对工艺向来挑剔的方子青看来这也是件不错的作品。
“先生好眼光,这件是手工制的细瓷作品,店里只有这一件,很难得的,送给朋友是最好不过的礼物了。”小姐不失时机地介绍着。
方子青点头,若有所思盯着那贴在一起的小嘴。一男一女……环顾所有的结婚礼品都共通地区别着一男一女的性别特征,因为大凡婚姻都是一男一女构建成的,没什么可以值得怀疑。如果是两个性别一样的话……就太奇怪了……方子青想象着这一对小玩偶变成两个小男孩的样子,觉得不可思议起来,甚至颇觉搞笑。
当然他并不孤陋寡闻到连同性恋都没有听说过,毕竟出身此道盛行的艺术行业,但那些随绯闻而在同学或同行中流传的隐晦情事从未给他过真实的震撼,直到这个叫罗椹的奇怪男人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