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我也觉得很好,公司里的小姐妹们都说我剪这个头会比较好看哦!”对方很高兴,把花束摆在手里反复地看着,嘴角边洋溢着自得的笑容。
这就是惊喜啊。方子青在心里无谓地感叹,注意对方是不是在算花数。还好女人的注意力大半还在自己新剪的头发上,没有对花数察觉出什么疑问。
方子青觉得自己还真无聊。
今天是这个月来的第三次约会,看起来不会比前两次更有趣,不过他强迫自己高兴起来,毕竟这是个漂亮的女人,条件也不错,他相信宋则的眼光。
几个月前半开玩笑地拜托请他吃饭的宋则夫妇替自己介绍一些女孩子。宋则当时的目光简直像看火星来客。
“天哪,神佛返俗啦?”她如此惊叫着,很不给面子的。
他整整衣衫,道貌岸然地应付一句:人总要结婚的嘛。
“你不要为结婚而结婚。”微隆着肚子的孕妇严肃而正经地告诫。
要不是看在她老公的面子上,方子青差点当场反驳:这种话你怎么有资格说?!
瞧着他欲言又止再加上欲求不满的憋气样,宋则倒也不再废话,几天后就替他张罗了一次相亲。
于是,在这样冰天雪地的季节里,方大设计师却迎来了他百花争鸣的春天。
“丑话说在前头哦,你得改一下自己温吞水加冰的个性,不要以为人家都是罗桑,愿意跟你玩上几年,如果有看得上的就尽快下手,早点完事也让我省心了。”宋则又苦口婆心地叮嘱着。
事实证明她的先见之明。方子青不想细究自己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但换过三个各方面都看起来很不错的女孩子后,他不得不向宋则保证,这一次会用心跟对方好好相处,绝不会让人家跑到她那里说他是个绣花枕头木头心,个性差到让人为难。
“你到底想不想认真对待这件事啊?最后一次了,如果还是你先出的问题,我就不再管你了!”忍无可忍的宋则曾这样严重警告他。
方子青就把目前的状况小心地维持了一个多月,连同这次已经和对方约会三次,他颇觉欣慰,也许这次会成功哦,女友对他的印象不错的样子。虽然每次的约会没有带来具体的变化,两人只不过做些吃饭看场电影之类等很没有创意的事,但毕竟是认真地去做着。虽然觉得以前和罗桑在一起时候没有这么形式化,而现在看来是必要的,因为除了这些他想不出要用什么办法和异性去沟通了。谈恋爱竟是如此麻烦的事,像经过一次次乏味的短跑冲刺,他深觉疲惫。
而,如此就是终点了,又该怎么办?
“在想什么呢?”女人的问话打断了某人杂芜的思绪。
两人在一家小而不失气氛的意大利餐厅里用餐。
“没什么。”方子青摇头。
女人浅笑,珠光的唇彩在烛火下有着诱人的美妙色泽。
“子青,你真是个很沉默的人啊。”
方子青只有苦笑,他也不想做沉默的人,但要应该说些什么呢?当初和罗桑在一起的时候,话题大多是围绕着学业和专业来打转。原来找个志趣相差甚多的女人来交流,谈话会变得如此无聊,他有些惶恐。
“不过,”女人低下头,有点羞涩的欲言还休,“这样的人,结婚的话一定很可靠的。”
“呃?”被突兀地提到结婚,思绪还围绕着人生难握等抽象问题上的方子青有些反应不良。
女人一愣,重复着:“我喜欢你,就这样,要结婚的话也可以。”
“你呢,你觉得我怎么样,子青?”她又问,亮晶晶的双眸满怀期待地看着开始躲闪着自己注视的男人。
三十岁的大男人还这么害羞,女人颇觉惊讶,也有不小的感动。
方子青看着手边的刀叉,他耳边恍惚响起好久前听到的一句话:我想……我大概是爱上你了,方子青。
我爱你,方子青。像是昨夜才听到的,刻在脑海里,清晰得可怕。
“很好啊……”他没有心思地回道,觉得对方用词真是很合心意,如果换成某个字的话,现在可能会反胃。
“什么很好?指我吗?”女人很有耐心地继续问,眼前的大男人在某些方面如孩子似的需要循循善诱,毫无主动性可言,只是就容貌及其他条件而言还是蛮具吸引力。
方子青的脸上柔和地浮起一丝笑容。看着这种反应,女人一厢情愿地放下心来,当然她不知道这是方子青惯常用来敷衍的伎俩。
“今晚住我那儿吧……嗯?”她用指尖柔软地纠缠着他摆在餐盘旁的手,婉转地提出邀请。
怎么办?窜到脑子里竟是慌张的疑问,方子青无意识地抿紧嘴。如果拒绝的话,对方羞恼起来,自己会不会再次被甩?何况按常理来说发展到这样的恋爱是应该值得庆幸的。
“如果你今晚有事的话,也没关系。”查觉到他的迟疑,女人尴尬地收回了手指,以为自己是操之过急了。但由女方提出这种要求的通常不会被拒绝的,何况这个男人连续约了自己三次,若没有深入下去的意思的话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啊,没事。”方子青连忙点头。
女人笑了,脸上涌显有两朵可爱的红云,她凑近身体优雅地伏在男人的肩膀上。
“吻我。”
在艳红的樱唇上覆下自己潦草的碰触,方子青牵起对方的手:“我们走吧!”
男人总是男人,表面再是清高难驯,但碰上牵涉到下半身的事大概都会急不可待的。女人在心里想。
抱着一种古怪念头的方子青当然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很激动人心的,可以完全打开自己人生新局面的夜晚会成为一场糟糕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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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下雪的美丽冬季,很多年轻人选择在传统的节日里结婚,为洋溢着欢庆气氛的日子里喜上加喜,给自己的生活开启个吉祥的开端。人生路漫漫,今天的选择不一定是明天的依靠,谁都知道所谓永恒的脆弱,但希冀总是美好的,哪怕是形式也要让人心安理且鼓舞振奋的。
年末时总会有一两张设计精美的请柬恭敬地摆在方子青的办公桌上,邀请他光临某位同事朋友或其他某个有联系的人的婚礼。方子青通常用职业目光瞄过几眼其设计样式后就把它们弃之一旁。而今年,他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并且对这些带着喜气的邀请执起一种憎恨的态度。回顾自己三十多一点年数的人生风平浪静,就算偶尔死水泛澜,也能尽力安抚直到云淡风清,却在这数年里对自己的失望达到面临崩溃的地步,就像一层保护膜突然被无情的撕破,自己赤身裸体地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却不能骗别人这是行为艺术一样的可怜。
在那个恶梦之夜后,他对宋则说不必再给他介绍女友了。
宋则有些意外,颇为不甘心地问:定下啦?
他回答:我是无所谓啦,估计人家不肯了。
宋则哑然,然后生气地拍了桌子:果然是绣花枕头,我真奇怪罗桑当初为什么要死要活地倒贴给你?!唉,我服了,认识你这么久从没有发现你这么没用过。
方子青被骂急了,怒气冲冲:是没用啊,又不是我的错!全是那个小子的错。思想着这女人一结婚怎么就变得这么泼辣啦?幸好其老公不是他方子青。
宋则立即恢复好奇宝宝的本色:难道人家玩脚踏两只船啊,另外有男朋友?
方子青满心懊悔,马上闭紧嘴巴,像只被触到嫩肉的蚌,怎么也不肯张开自己厚重的心壳。他羞于启齿那天晚上自己实在是表现欠佳,让女人看他的表情就像看一只绣花枕头。初体验的冲动和新奇,使本想退缩的他勉强地兴奋着,进入女人身体时,他颇为冷静地看着身下女人的表情,突然变得难堪起来,莫名地想起很久以前被罗椹抚摸着勃起的情景,自己的表情是不是也这样的如痴如醉?于是无端地慌乱起来,不合时宜的回忆导致身体的反应不佳,草草地结束了本应激动人心的初体验。
随你去吧。最后,宋则无奈地说,我很累啊,选择不爱你大概是我今生最明智的决定,只想看到你快乐就够了,可是谁能让你快乐呢,罗桑不能,我也不能,那还有谁呢?到底要怎么样的人才能让你快乐起来?
我不快乐吗?方子青一脸无辜地问。
你快乐吗?宋则反问,伸出手指点着他胸口,没有心的人不会快乐的。她绝不会想到这么普通的一句话会吓到了方子青,他冷汗直沁头重脚轻,抬眼看宋则没有什么任何异样表情,才能确信这句话只是与自己先前听的雷同而已。因为罗桑出事的那晚,她也这样说:没有心的人不会爱,不会爱的人不会快乐的。大雨滂沱的夜晚,两人在他屋里大吵了一场,然后她哭着冲出了门,他没有去追,再然后惨剧就发生了。纤弱的身体活生生地被截断在重吨位的货车轮下,红色的血随着雨水到处流淌,惨不忍睹。
多么可怕的记忆!方子青竭力保持着平常的神色直至到家,把自己关进房间里,蜷屈在床上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四肢冰凉,远离任何人的视线,拼命封闭起自己的记忆之门。
没有人知道罗桑怎么会在雨里狂奔直至撞车,也没有人会想到他是间接的杀手,把自己谈婚论嫁的女友推到死神的镰刀下,也没有人知道这是他一直要摆脱罗桑影子的理由。更没有人知道,数年来的夜里他不敢在全黑的屋里睡觉,总要点盏灯来安抚自己的恐惧,这种由扭曲的内疚而演变的恐惧如不甚用力的手每时每刻在他颈部扼住不放,他不得不要保护自己,于是试着抹去罗桑的一切痕迹,包括记忆。不能去回忆的就让它淡去。在罗桑死后的最初一段日子里,方子青偷偷地去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见效不显著,但医生这样一句平常话深刻地印在了心里。
是的,过去了,如果没有人来碰触,他相信自己迟早会摆脱。可是怎么会想到一个叫罗椹的男人会出现,他害怕他,不仅他是罗桑的弟弟,强烈地排斥只是因为失措的恐惧,害怕他的容貌,他的身份,他的动机,还有……目光。琥珀色的眼睛凝视时,像悄然无息的流水一寸寸地灌注空虚的心,让人无法查觉也无法提防。
这种害怕难以言喻,使他急切地想要把人从生活中赶走。所有编出来的理由都是搪塞别人和自己的胡话,却从没有用来欺骗罗椹。
罗椹问:你爱过罗桑吗?他诚实地回答:不知道。又问:为什么罗桑走的时候没有见身为男友的他出现。他回答:因为不想见到她。说出来也只会让人生气的实话,却不能做出解释。
没有人了解也没有关系,生活现在看起来很平静,不是吗?平静是方子青一直认真追求的生活状态。他觉得应该满足了,让自己不安的人已经离开,如果不是自以为是的无聊绮想,一直被女人甩开的噩梦也不会开始,失望也无从谈起。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恢复以前的生活吧。
怀着这样想法,方子青终于结束了给自己留下灰暗情绪的相亲行动,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上去,在漫长的努力之下,终于有成效地使自己简陋的工作室开始在业界小有名气,客户也趋向于稳定,他在劳累之余也颇觉欣慰。
一年如此滑过,方子青在忙碌的工作和空白的生活中迎来了自己三十岁的生日,不知是不是在最冷季节出生的缘故,他对生活中的冷遇向来能坦然处之,时间长了,对自己切身的种种全是马虎应对,像生日这种要有人庆贺的日子他从来不会去留意,所以一大早看到员工在值勤的白板上贴了一张他们自己设计的诙谐可爱的生日贺图,上面狂书了几个大字:方先生,生日快乐!他还搞不清到底是谁的生日,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儿只有一个方先生,而今天自己终到而立足年了。对着玻璃隔墙他好一阵地照,仿佛还是刚出校门时的容貌,可确确实实是三十岁的大男人了。终于觉察到时间的无情,不禁又是好一阵地沮丧。
自己不想过生日不是意味就不用应付别人的好意,所以方子青还是让工作室里的女孩子帮忙去订个大蛋糕回来让大家乐一乐。
插蜡烛、许愿,然后吹熄,分盘子,切蛋糕,气氛热烈美满。
有人问方子青:“老大,你许的是什么愿啊?”
另外有人赶忙摇头:“愿望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方子青笑了笑:“怎么会不灵?!我希望我们明天能更好啊,大家都能拿更多的红包!”这话当然在场人人都愿意听,大家一起“喔”了一下表示赞同。
勿庸置疑的事拿来许什么愿?!方子青在心里嘀咕着,咬了一口蛋糕,味道不错,他却食欲不佳。愿望是自己跑出来的,在心头转了转又被压了下去,难以说出口,哪怕在肚子里也会被自己听见的。
上天不会顾及到这么荒唐的愿望,他阴暗地想着。
“嗳,老板,有人给你送生日礼物来了,还特地用快递呢!”女孩子捧着包装平整的盒子走进来。
“嗯?”方子青颇觉奇怪,伸手接过来。很平整的包装,并不精美,看起来还有些苍促,包装纸上有粘胶的痕迹,外表看不出什么名堂,不见署名也没有卡片之类的东西可提供赠送者的信息。
“咦?地址是我去订蛋糕的那家西点屋的嘛。”另一个短发的女孩子拿着标签单说。
“大概是西点屋的服务吧,真是有心啊!”
“是优惠券之类的东西吧,打开看看。”
方子青疑惑地把盒子拆开,东西很小,就一个包得很严实的棉纸团,他不耐烦地剥了几下,手指突然僵住了。
“哇,好漂亮!”近处的女孩子眼瞥见东西不由叫起来。
男士们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只见女孩子们惊奇地围过来,盯着掩映在重重棉纸里一件小物品——一枚红宝石戒指。
“天哪,做得可真像啊,就算是仿真的应该也会值好几个钱吧?”短发女生捻起戒指,一边放在眼前看着,一边不满地嘀咕:“我在那家店买过好多蓝莓蛋糕呢,怎么不知道他们还送这么漂亮的礼品啊,下次我过生日的时候也要去订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