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一个太平盛世、国泰民安的朝代里,最为轰动之事便莫过於「懿赐宫女」一事。
何谓懿赐宫女?
听说,是如此的——
当今皇太后由众多的宫女之中遴选四位宫女,揽至身边做事,并赐名为渟春、夏桐、浣秋、冬霜。懿赐宫女一事迅速流窜至民间,成为民间茶余饭後闲磕牙的话题。
懿赐宫女所造成的效应绝非「轰动」两字便可形容之,试想,懿赐宫女绝对是始无前例之事,可虽为始无前例,但并不代表便是空前绝後,谁猜得准哪日皇太后一个高兴又来个「懿赐太监」什么的?
於是更多家中贫困的百姓纷纷将子女送入宫中,期盼哪天也能受到皇太后的青睐,就连原本在宫中当差的人也益加勤奋起来,为的当然也是冀望皇太后的重视。
能得到主子的赐名是何等荣耀之事,更何况成了皇太后跟前的红人後,光是月俸便足足有三十两银子,再加上主子一欣喜,饰品、绸缎自然少不了,怎不教人心痒难耐?也莫怪趋炎附势之人日渐增多。
然而许多人不知道的内情是,当初皇太后遴选这四名宫女时,并非以其能力高低为准,有些许的凭藉仅仅是皇太后对她们个性的单纯喜爱罢了。
就像渟春,她的个性便有些迷糊、脱线,可却是皇太后的开心果,有时一些鲁莽的行为举动却常逗得皇太后咯咯笑;而夏桐的性子较为外向、活泼,大而化之的个性也非常讨皇太后的喜。
再谈到浣秋,虽然面对皇太后寝宫里以外的人稍嫌怯弱、闭塞,但女红却非常有一套,有时皇太后赏了些绫罗绸缎给她,她便会绣些帕子、枕套什么的再回送给皇太后,手工的精致可不输给坊间的织房。
而冬霜的个性则是冰冷了些,就连几个姊妹聚在一块儿,也鲜少见她露出笑容,可她略懂医术,由於皇太后身子骨向来不怎么好,有时犯了心恫,冬霜总能在御医赶来之前先做些适当的处理。四人可说是各有各的特色,也才能受到皇太后的喜爱。
可是,懿赐宫女一事究竟是好是坏?
宫内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有,当有人地处高位时,就有人会涎着脸来乞求能拉拔他一些,当然也会有人心生嫉妒,暗地做缺德事。这好?或坏?也就非三言两语即可妄下定论,但对於渟春、夏桐、浣秋、冬霜四人而言,却毋庸置疑是她们面临人生巨大丕变的一个开端……
第一章
今日气候微凉,东风解冻、和风拂拂,御花园内丛树经过春风吹拂,叶枝沙沙作响,卷起一层层澹荡凉意。
夏桐略整被吹散的发丝,然後继续摊开手上冬霜借她的书籍,认真的阅读着。
近来,她识得的字已不少,而这完全都得归功於冬霜。
本来她们这些个当宫女的根本是甭妄想念啥四书、五经,但由於冬霜小时本家境不错,亦习过字,再加上她又十分好学,相对的懂得也较她们多,於是冬霜便成了她们的夫子,教她们习字。
难得今日能偷得半日闲,在皇太后午寐时,夏桐便来到御花园一隅阅书,享受一下得来不易的宁静。
自从皇太后下懿旨将浣秋许配给莫雩後,夏桐总觉宫内冷清许多,虽然浣秋先前本就不多言,但,夏桐仍觉得少了些什么。
「呦!真是好一幅『美人阅书图』呐!」
蓦地,一句轻佻的话语传人夏桐耳里,令她猛然惊醒。
她抬头一望,伫立在她面前的不就是皇上的六堂兄——靖王爷朱睿谐吗?
俏丽精致的脸庞迅速闪过一丝不悦,夏桐连忙收起书本起身行礼。
「奴婢叩见靖王爷。」平板的语气教人不难听出她对朱睿谐心怀芥蒂。
「耶——夏桐姑娘快请起。」朱睿谐饶富兴味的漾着笑,故意向前握住夏桐的双臂,搀扶她起来。
见他这轻浮的动作,夏桐一惊,连忙推开他,又退了好几步。
如预期的,朱睿谐在她那多变的脸上找寻到了近似「嫌恶」的神情,他十分满意的又笑了。
「哎呀呀,怎么夏桐姑娘似乎非常讨厌小王?」朱睿谐显然很刻意的一针见血道出她的情绪。
夏桐柳眉紧蹙,怒气横亘在胸前,一口怨气想吐也吐不出,谁教她只是一名宫女呢?
「奴婢岂敢?」嘴上虽是这么说,但夏桐心中却早已啐念上三百回。
她已能十分笃信和这个靖王爷铁定不知结了几辈仇,否则怎会一见他就讨厌,再见他更切齿?
「喔?不讨厌吗?既然不讨厌……怎么一见小王就想逃呢?」语末,朱睿谐忽尔出其不意的扑向夏桐,欲一尝美人在怀的绝妙滋味。
「啊——」见朱睿谐如此轻浮的举动,夏桐低呼,吓得连忙退到树後,以树区隔与他的距离。「王爷,请您自重。」
这靖王爷当真是个超级登徒子!这是夏桐再一次肯定的认知。
「自重?」朱睿谐霎时爽朗的狂笑起来,「夏桐姑娘,多少千金小姐渴望小王的青睐,怎么姑娘倒不知好好『珍惜』呢?」他阖起纸扇,挑起夏桐的下颚,黑黝深邃的双眸多情的望着她。
夏桐芙蕖般的娇颜此刻却宛若寒冬里的冰霜,内心里怒火倏然大炽,忍耐已到了极限。但她无语,仅是愠愤的瞪着他。
「呦?唉……敢情小王真令夏桐姑娘如此厌恶?」朱睿谐又蓄意如此问她,并且露出十分失落的表情。「哎呀——看来本王真的无法讨姑娘欢心吧!罢了!小王离去便是。」
话才甫道完,朱睿谐当真立即旋身离去,一如他方才蓦然出现。
***
轰动!轰动!当今皇太后与皇帝向天下诏书,收懿赐宫女夏桐为义女,且於下月二十六嫁入靖王府,成为靖王妃。
夏桐被皇太后收为义女一事在京城之中掀起一阵轩然大波,人人对她飞上枝头成凤凰一事莫不感到深深羡妒。谁能像她如此幸运呢?深得皇太后喜爱成为懿赐宫女已经教人欣羡,而今又被皇太后收为义女,并即将成为王妃呢!
靖王爷朱睿谐的英勇事迹早在京城传得满城风雨,朱睿谐原本长驻边城,为皇上平定边疆乱事,多年下来,鄯善、疏勒、于阗、龟兹……一带等边疆地带民族辄早向皇帝示好,建立友好邦交,也因乱事已定,朱睿谐才得被皇帝召唤回城。
英姿卓尔的男子谁不爱呢?尤其像朱睿谐这般,又是皇亲国戚,相貌堂堂、气宇轩昂,简直是全京城所有富贵人家千金梦寐以求的最佳夫婿,就盼着哪天能有幸飞上枝头。
但是,成凤凰的人并不是她们,而是一名小小的宫女,这怎不教人气煞呢?不论是身世、出身,那个叫什么夏桐的宫女是无论如何都构不着成为王妃的边,如今事情发展至此,什么嫉妒、羡慕、哀怨……都不足以形容许多富贵人家千金心中的愤恨。
京城里最有名的一家茶楼「富贵楼」里,此刻店内已有好些个客人在饮茶、闲磕牙,而他们口里谈得津津乐道的便是这最近最热门的话题——懿赐宫女成王妃一事。
「唉,你们可有听说那懿赐宫女夏桐的事?」客人甲如是说。
「啐!」客人乙轻啐一口,彷佛认为客人甲所提的话题极为过时。「这事在咱们京城早就传得人尽皆知,你不会是到现在才得到消息吧?」
「唉!我都在外地行商,到昨儿个才回城里来,我怎么会知道这事儿早传得满城风雨呢?」客人甲努力为自己辩护。「不过你们不觉得那个宫女着实幸运吗?能蒙皇太后厚爱,如今又要成为靖王妃。」
「可不是嘛!」客人丙接续着说,「也不知皇太后真否是心怀私心,她这样的一个举动可真够厉害呀!」
「嗯?怎么说呢?」客人乙不解的问。
「你想想嘛!多少王公贵族想攀上靖王爷,不过现在这会儿皇太后这么懿旨一下,夏桐成了正王妃,那还会有哪个贵族千金愿意做小的进靖王府?所以说呐,这回夏桐可真真正正是坐稳了准王妃的位置啦!」客人丙神秘兮兮的分析道。
「嘿!这夏桐可真不知烧了几辈子的好香,靖王爷可是京城里多少富贵人家极欲攀附的乘龙快婿呐,这一次的事还真教人诧异万分咧!」
「也真不知那宫女学了什么妖术,惑了皇太后又迷了靖王爷,否则怎么会顺遂的飞上枝头成了凤凰呢!」
「哎!对对对,说不定真是这样呢!」
一群人絮絮叨叨的不断谈论着,而坐落在这些人旁桌的一男一女却听得面露难色。
「雩,原来这事竟然是真的,夏桐竟然真的要进靖王府,而且……还被传成这个样子……」女子素净精致的一张脸庞写满疑虑,忧心忡忡的望着她身旁的男子。
男子拍拍她葱白般的柔荑,轻声道:「这事我看咱们还是得进宫一趟弄清楚得好,至於他们的总总说法你听听就算了,毕竟这江湖世道之中以讹传讹、穿凿附会的人何其多,大家绘声绘影的也就传得越来越离谱,我们自己了解夏桐的个性就行了,不是吗?」
这对男女,女的曾是懿赐宫女之一——浣秋,男子则是她的夫婿,烜焰寨的寨主——莫雩。当初皇太后也是见两人真正相爱才忍痛割爱,让浣秋出宫嫁给莫雩。如今两人下山来,全是为了夏桐的这一件事。
「嗯,」浣秋柔顺的点点头,但忧虑却未曾离开她的脸。「可是,我还是会担心,你知道吗?以夏桐的性子,她心底是不会答应这种事的,我许久之前还听她气愤的说那王爷是个登徒子,似是对他不满极了,这会儿却要嫁入靖王府……」
「来,听我说,」莫雩认真的凝睇着她,柔声说道:「咱们与其在这胡乱猜测,倒不如立刻进宫一趟,我们下山进城来,不就是想弄清楚这事吗?所以别再胡乱想了。」
浣秋望着他,终於在嘴角绽放出一朵浅浅的笑花,「嗯,你说的对,咱们还是进宫去吧!」
***
皇宫彤月楼
「天呐!浣秋,真的是你?」夏桐由内室出来,十分惊愕浣秋的来到。
浣秋莲步轻移迎向夏桐,许久不见的思念情怀让她忍不住一直打量着夏桐。
由於浣秋曾是懿赐宫女之一,所以才得以轻易入宫,本来她是请宫里侍卫到广慈宫通报,但待她到广慈宫後才知道夏桐已搬至皇太后所赐的彤月楼居住,因此与皇太后寒喧、略报近况之後,浣秋和莫雩便在渟春和冬霜的带领之下来到彤月楼。
「夏桐,你变了许多,更漂亮了。」浣秋所言句句肺腑。
夏桐原本就是一名清丽的女子,其实若要说起来,四名懿赐宫女其实都各有各的特色。夏桐是属於亮而不艳,弯密的黛眉之下双瞳清澈,挺立的鼻子、朱唇鲜红欲滴、齿若编贝,清丽鲜明的一张脸庞却不带一丝妖艳,大而化之的个性更为她凭添一股俏皮。她并不是绝美的女子,却隐隐有一股吸引人的持质存在。
如今,她已是富贵之身,被皇太后收为义女,又赐居彤月楼,更有贴身宫女伺候着,身着绫罗绸缎、系带金玉翡翠,浣秋望着现在的夏桐,几乎就要以为她真的是公主,而不是从前那好动顽皮的宫女夏桐。
「漂亮什么呢?又变了什么呢?我每天待在这儿,闷都要闷死了。」夏桐闻言却苦着一张脸,她瞥瞥浣秋身後的渟春、冬霜、莫雩,执起浣秋的手问道:「浣秋,你一定也听说了我的事吧?」
浣秋轻一颔首,「嗯,就是听了你的事,所以才下山赶进宫来呀!我去了广慈宫也只是稍稍停伫,皇太后在,我也不便多问什么,所以就来这儿,等着你和渟春,冬霜跟我解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啊,这我来说、我来说!」渟春突然蹦蹦跳跳的奔向前抢着要发言,却差些撞上送茶点进来的宫女。
「渟春!你小心些呀!」夏桐连忙惊唤,就是不懂渟春怎么就是这么莽莽撞撞的。
幸好那名宫女反应快,闪了过去,才没和渟春撞个正着。渟春也被吓了一跳,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待宫女将茶点放下後,夏桐便斥退了所有人,一方面是他们一行人有话要谈,另一方面是到现在为止,她还是很不习惯有人伺候。平时都是她伺候皇太后,如今教人唯唯诺诺的仔细照顾着生活起居,她真的无法适应。
见到所有下人都退下了,渟春才小跑步到浣秋身旁,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浣秋,我跟你说呀!实际上啊,就是那个靖王爷看上夏桐,跑来跟皇太后要人!」这可是她近来听到的消息呢!
闻言,连夏桐也攒起双眉,十分不解。她与浣秋、莫雩对看几眼,提出疑问,「渟春,这是你去哪儿听来的?」这样的说法她没听过。
渟春回头望了冬霜一眼,支支吾吾了些会儿才嘟嚷道:「这是近来宫里在传的,说靖王爷曾到广慈宫来觐见皇太后,接着皇太后就收夏桐为义女,听说收义女这事是因为要堵住所有人的嘴,为免有人再提夏桐出身的问题。当时冬霜也在场,只是我求了她好几次她都不跟我说,还是小喜那时在厅外伺候『不小心』听到告诉我的!」
其实渟春是很想经由冬霜的口中得到证实,只是冬霜的执拗是她们早就了解的,因此她才想看看能不能以「人多势众」逼冬霜说出当时情况。
「冬霜,你真的知道这件事吗?」夏桐看向冬霜,语词中大有非得问出个所以然的意味在。
她当然要问个明白,她是这件事的当事人呢,可是却什么都不知道就要让人押上花轿?这太不公平了!
始终沉默的冬霜仍旧不发一语,只是淡淡的望着所有人。
「冬霜,你倒是说话呀,这是关於我的事,我有权利知道这件事的始末!」
冬霜缓缓垂下眼睑,然後冰冷的吐出几个字,「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又如何?」
夏桐登时语塞。
是呀!冬霜说的没错,她知道了又如何?事情都已经成定局,皇太后也收她为义女,皇上更是向天下诏书下个月她将嫁入靖王府,一切的一切都已无挽回的余地,那么,她知道了又如何?
可是,对於靖王爷看上她向皇太后要人这个说法却不知为何的让她大大的在意,她就不懂为啥他会有如此做法,所以她才想弄个明白呀。
当初皇太后向她提出收义女一事着实让她怔愣许久,她也清楚的晓得靖王府里的生活一定不适合她们这些奴婢命所能享受的。但是,皇太后待她恩重、情义更重,姑且不论她们身为下人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即使可以反对,她也不会对皇太后说出一个「不」字。事情也才会发展到今天这样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