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这个「安心」好昂贵,她必须用许多东西去交换,换到最後她这个精明商人觉得不划算了,才决定放弃。
「这次我的态度很坚硬,妈早晚会知道我的意思,除了你,我不会再喜欢其他女人。」
「别欺骗自己,你向她说过几千次,要她别期待我们分离,可是她不是一次一次安排,宴会、相亲、世伯的女儿、某某人的亲戚,我就算再大度,也不可能对那些女人完全无动於衷。」
「我保证不再出席那些应酬。」举高五指立誓,他的态度有一百分的认真诚恳。
「不可能的,这种保证我听太多,下一次你母亲哭哭闹闹,你姊姊打电话逼你孝顺,你不是又得去了。记不记得最严重的那一回,她气到高血压住院,到最後你不是去见了某某千金吗?那位千金有多难缠记不记得?她恐吓我签离婚证书,逼我退出,找人跟踪我,方劲……这种日子我过怕了。」
「我很抱歉,这不是我想要的。」除了抱歉,他不晓得自己还能说什麽。
「这也不是我想要的,每次和你吵过架,我就懊恼极了,气自己为什麽沉不住气,你不过是无可奈何,谁能批评孝顺是一种错误示范。可是我们周而复始重复吵架、懊悔和忿怒,总有一天我们两人都会觉得厌倦,到时候,还是要离婚的,与其等到那时候,感情吵分、吵散,不如现在就离婚。」
「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我母亲会看清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别天真了,确定我怀孕的时候你多开心啊!你满怀希望,马上打电话给你母亲,她怎麽说的?她说我一天到晚在外面跑,孩子是不是你的还不知道呢,何况想替你生小孩的女人一大堆,你真想要的话,还怕没有子孙满堂?她连孙子都不在乎了,我还有什麽筹码让她喜欢我。『女强人』对她的伤害太大,我没办法改变她,更没办法逼自己离开工作岗位,所以,要停战只有一个办法。」
「什麽办法?」
「我退出战场!没有敌人就构不成战争。」
「所以你准备放弃我,不管我是不是无辜的受害者,你都决定不顾虑我的感受?」
「我都管不来自己的感受,怎麽管得了你的。」
低眉,心是酸的,微微的刺痛在胸腔里,挣扎著摆脱不忍心,问题是……她没有办法了呀!
婆媳问题,自古以来困扰许多家庭,尽管她念许多书,仍没有足够的智慧摆脱困境。
「不想再试试吗?」他柔声在她耳畔低语。
「我试了八个月,结果愈试愈累,我想你和我一样,在工作多到想杀人的同时,还要应付两个对峙的女人,换了谁都要大喊吃不消。」
「你後悔了对不对?」搂住她,他轻问。
「对,我很後悔,後悔把你这个伪钞当成强势货币大量购进上个不小心,全盘皆输,现在我要宣布破产消息。」
「说不定你没看错,只是货币还没升值,你要不要再等一段时期,或者有转圜空间。」
「方劲,不要勉强我,我的耐心早早用罄,知不知道,当我为了那些无聊的事对你吼叫的时候我有多害怕?知不知道,当我一想起你母亲就胃痛的经验有多糟糕?从小到大,我总认为努力了就会有成果,现在……我一点都没把握了,和你母亲的战争,我获胜的机率是零,我不断不断改变自己,结果只是变得面目可惜,所以,我不要了。」
「不要什麽?不要我还是不要婚姻?」
拥她入怀,他喜欢这种充实满盈的感觉,好像有她在自己怀中,他便拥有一切。
「都不要。」
她在他宽宽的怀抱里缓缓摇头,虽然这样一个怀抱让人好眷恋,让人舍不得想到分离,但情势逼人,她无可奈何。
「你不觉得可惜?好不容易在漫漫人间,你碰上我、我撞见你,那麽契合的两个人和一段爱情,你说不要便不要了……我猜,未来你再不会找到一个像我这样,比美钞更耐看的男人。」
他想诱哄得她妥协。
低头看她,关袖在他胸前打一个大大呵欠,她的脸色苍白憔悴,清清楚楚的疲惫写在脸上。
他想,自己很残忍,这麽累的一个怀孕女人,他居然要求她一趟飞机奔回台湾,煮菜作饭,好让丈夫和外面的女人相亲谈恋爱,要她不恨不气,的确是他太过份。
「是找不到了,可惜你这张美钞被锁在保险库里,拿不出来,我不如去看看那些在外面四处流通的泰铢、韩币或日圆,起码他们比较容易得手。」靠著他,睽违的幸福重返。
好想睡一场,就在他怀里,只可惜她已出口不要他。
「关袖……」
「嗯……」
「我们之间的问题真的没办法解决吗?」
「没办法……我们中间的女人是你母亲不是别人,你没办法不当孝子,我没办法当低声下气小女人,离婚是我们唯一能走的道路,我们离婚吧。」环住他,她累得好厉害。
「记不记得我给过你十个求婚的理由?」
「记得,为了那十个理由我嫁给你。」
「我是个精算商人,利息相滚,你要还我一百个理由,我才肯离婚。」方劲说。
「一百个,你在放高利贷吗?」
「对。」
「好吧!我先给你五个,听仔细,第一个,我不喜欢你在一群莺莺燕燕中流连应酬,第二个,我不喜欢你的母亲老插在我们中间,制造冲突,第三,我不喜欢想你的时候看不见你,第四,我不喜欢累得半死,还要提起精神扮演贤慧媳妇,第五,对於争执我疲惫万分……」
她没说谎,她是真的很累,累得说不出话、抬不起手,连眼皮都没办法多张开一下,加上他的怀抱舒服得过头,累了,她就是累了,不管让她过度疲倦的是事业、家事还是他们婚姻中难解的结,总之,她累坏了……
靠在他怀里,她睡著……
第九章
关袖搬回自己的单身公寓,她像往常一样上班下班,镇日脑海中只有工作、工作和工作。
表面上,她回到婚前的自由和乐观,事实上,她并不快乐,总是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寂寞上门,总是总是停止忙碌的空档,心虚旁徨。
那夜之後,方劲没再出琨,整整半个月,她完全失去他的音讯,只有从艾晴口中得知,他和自己一样没日没夜的工作,整个人瘦下一大圈。
她不太能适应这样的日子,以前再忙再累,睡前的电话联系总能安定她的心,他低醇的嗓音抚平她每根神经,他不在,没有人接手他的工作,她只能由著空荡荡的心悬在那里,摆荡、无依。
收掉桌上的文件,今天她不想加班。
「关姐,这是明天的行程、凯成的合约内容,和这一季的新设计!晴姐要我交给你看看。」
小米把东西放在桌上,怀疑地盯著关袖看。
小米是艾晴的专任秘书。
之前,关袖的秘书是致汸,自从她把大陆厂交给致汸後,一直找不到合手的助理,小米便身兼二职,同时服务起两位超级上司。
她有三头六臂,再多的工作都难不了她,上自工作行程编排、厂商联络,下到催设计师稿子,她样样做得来,对她,只有厉害能够稍稍形容。
「我今天不想看,明天再弄。」把外套穿上,关袖长叹气。
「关姐……你是不是生病了?」小米支支吾吾问。
「我的脸色不好吗?大概昨天太晚睡。」
最近水肿得更严重,医生说胎儿长大压迫到肾脏,害她的睑圆得厉害,像十五的满月。
大概是满月脸、水桶腰再吸引不了一个温柔男人;也大概是他认同她的说法,既然婆媳势不两立!只好另娶,不管是哪个大概,结果成局,他和她一样——不要这个婚姻。
话是她提议的,他只是附议,她却难过得失去心情。
没有工作情绪、没有赚钱热忱,工作再也带不来成就喜悦,成天成天,她在心里自间,他干嘛那麽听话,干嘛不多求她几回,干嘛不多想想孕妇的心理生理本就异於常人……
还是……他也和她一样,累了、厌了这种无止无尽的争执?
没错,这种争执毫无意义,她应该理智一些些,放手婚姻、放手他,让两个人生各自辉煌。
「脸色是还好!可是……对於赚钱的事,你一向比谁都重视的,你还告诫我们,今日钱今日赚!千万不能留过隔夜……你确定不先看看这两份文件?」小米把合约书和设计图再度摆到她面前。
「我没心情看,明天再说,我要下班了。」
拿起抽屉里的包包,今晚她宁愿无聊。
「关姐……你不是说赚钱是人类的本能,和心情没有关系!!算了,我先下去。」小米做做鬼脸,走出关袖的办公室。
小米在办公室门前撞上方劲,她和他打招呼。
「哈罗,老板公。」
老板的老婆称为老板娘,老板的老公自然叫作老板公。
「你要下班了?」方劲问。
「快了。老板公,我们家老板好像生病了。」小米凑到他耳边伦说。
「生病?怎麽会?才几天不见,她哪里不舒服?」说著,他压住小米肩膀问得很紧张。
「她得了赚钱倦怠症,抢钱疲乏病,唉,一个人对於自己最嗜爱的束西再提不起兴趣,肯定是病入膏肓,没有别的可能。」
小米把情况夸大数倍,看著他的紧张,她在心中替老板证验——这个男人爱她,百分之百、童叟无欺。
「我进去看看。」
抛下一语,方劲冲进关袖的办公室。
「你还好吗?」
临时蹦出的关心,让关袖的大脑暂时停止反应。
「说话啊!你好不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我……」
他的出现打乱她推演半天的结局。
他不是放弃了吗?他不是承认她的话是真理?他不是整整消失半个月,用行动证明他们不再继续?
「说话、说话、说话,说你哪里不舒服。」
他摇得她头昏,才多久不见,他的暴力倾向尽现?
「你为什麽来?」
「今天你要产检不是?」他回得很自然。
喔!了解,他是为孩子来的,和关袖这个女人无关。
「对喔,我差点忘记。」理不清的落寞涌上,她要开始「不舒服」了。
「你没有精神,是不是太累?」
「放心,孩子很好。」反正他在乎的不就是孩子?
「我在问你,你又扯到孩子,前言不对後语,我看你真的生病。」圈住她,手探上她额间温度。
没理会他的话,她问:「你最近很忙?」
「对,忙死了,忙得天昏地暗,忙得认识虚脱是什麽感觉。」
也因为这半个月的忙,他换来另外半个月的假期,虽然对贯承有点抱歉,但老婆快跑了,再不积极可不行。
他说忙……关袖沉默不语。
以前再忙,就算分隔两地,他也能拨出一个小时的空档对她说说话,现在呢?
一忙就忙到不见人影。
不过……很合理,是她说不要他的,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他自然不用为她浪费时间。
「又不说话?你一定是哪里不对,走,我带你去看医生。」
拉起她,将她的包包接过手,一切自然得和从前无异。
「我说过,我没事。」
「没事才怪。」
「你非要我有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很担心很担心……」
他的「很担心很担心」勾动了她敏感的情绪,酸酸的感觉又在她鼻间拉距,糟透,她老在这男人面前想哭,这种脆弱很要不得,搞清楚,她不是普通女人,她可是人人景仰的女强人耶!
「担心?半个月,你连一通电话都没有。」她哼一声,嘴硬。
「我想拉出空间,让你沉淀怒气。而且,我要用两个星期的忙碌换得两个星期假日!未来半个月我要你放下工作,专心陪我,补偿我的担心。」他说得很强势。
假期?他的没日没夜为这个?甜渗进心底……她……开心…!
「你在担心什麽?孩子还是我?」偷偷的,她露出真心意。
他听懂她的意思了,难怪她的表情不对,他实在不该一开始就说自己是为孩子而来。
「笨瓜,当然是担心你,你是我老婆,你和我才有实质关系,至於你肚子里面那个小鬼,还没验DNA,我怎麽知道他和我是不是有血缘关系。」他逗弄她。
「你再说一次。」她瞠目恐吓。
「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我妈讲的。」方劲举高五指表彰清白。
「我跟你妈已经处得够坏,你还在我面前搬弄是非。」
「没关系!反正她已经习惯在你面前当坏人,黑锅有她背就好了,我不用再去弄得一身墨。」
「你在说哪一国鬼话?」
「根据记载,我说的是塔喀邦话,那是位处於南非的一个小国家!那里的人崇尚天体与自然,所以他们不穿衣服住洞穴,要是我去那边谋生,不出一年就饿死异乡。」
他东拉西扯,目的只有一个——逗出她不肯显露的笑容。
终於,她如他的愿,笑了,但眼一眯,两颗眼泪伴随笑纹滑落。他的大手接过、捧住,湿湿的咸水在他掌心凝聚。
她的泪水诉说著她不出口的情意,她的「赚钱倦怠症」和「抢钱疲乏病」全因他而来?
这个解释让方劲开心,她爱他、要他,只是不堪太多委屈,才会想到离异,心痛呵……
「不要哭,你的泪水会让我心酸心涩,心痛到不能抑制。」
拥过她,真真实实的拥抱,让她觉得他回来了。
「恶心,你说这种话一点都不适合。」她是个难搞女人,既爱听甜言蜜语又怕过腻。
「好吧!我不适合说这种话,那我说……笨女人,你知不知道眼泪超贵的,有时间流眼泪不如拿时间去赚钱,说!这两个星期签了几张合约,赚进多少奶粉钱?」他想起小米告诉他的话。
「不告诉你,反正孩子是我自己的,我养得起就好了。」
「好歹我是他挂名的爸爸,我总要保障他能够安安全全长大。」
「谁说你有名可挂,别忘记我说过,我要离婚!」想起他的毫无音讯,她不轻易放过他。
「你还欠我九十五个离婚理由,等你想出来了。我再考虑要不要离婚吧!」他摆高姿态。
「我以为我们说好了。」
「说好了?什麽时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他打定主意赖帐。「关袖,动作快一点,我们约的门诊时间快到了,先做产检再吃饭,我还打算带你去拍艺术照,以兹留念。」
「你在说什麽?拍照?我们快离婚了哪。」
「知道知道,就离婚嘛,我没忘记。」方劲随日敷衍。
到时,利上加利,一百个理由留不住她,就两百个、三百个,反正当奸商,他已经很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