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他鼻翼歙了歙。
“我不该骂你是天下第一号大呆子,我收回我的话。”她眼波流转睇他一眼,由衷赞道:“你真是聪明哪!谈笑之间就化解一场危机,难怪你的生意经营得那么成功。”
“唉!是我贱骨头还是怎么着?为什么你指着鼻子骂我,我听起来浑身舒坦;这会儿你赞美我,我全身不自在哪!”
“你……”宝格格为之气结,本想回他一句“狗改不了吃屎”,想想还是算了。一面她得顾及自己的皇族身分,不宜说出这么粗俗的字眼儿;另一方面念及他好歹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是么?
她好生遗憾地遥望夜空,英雄救美理应是月光侠盗的拿手好戏,怎会落到这个嘻皮笑脸、游戏人间的浪荡子身上。
唉!美中不足。
旋风儿是程墨白重金从天山购得的骏马,平步如风。京城万家灯火的繁华景象已历历在目……他突然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就快到了,你怎么不走了?”她诧异地回望,不知道他又在玩什么把戏。
“我心里有话,不吐不快。”他难得正经八百。
“有话就痛快出来,千万不要闷在心里。”
“关于斗蛐蛐儿娶亲的事……我是在无计可施之下才想 出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来,我真的无心带给你困扰。”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满汉通婚虽早巳稀松平常不足为奇,但是,一个毫无官 衔的汉族商人想要娶满族的格格为妻,依旧难如上青天啊!”
她默默倾听。
“其实,我大可花钱买个捐官来做做,可我不喜欢官场的 苎文褥节;再加上我放荡成性,每天高卧至日上三竿才起床;真要当上官岂不误国误民?话说回来,我再怎么不才,也不屑花钱买一官半职,这点骨气我是有的,你明白么?”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话?”
“我要你明白,我是真心钟情于你,才会找机会跟宁王爷斗蛐蛐儿,也才会拿你当赌注。平心而论,我求亲的手段是不怎么光明磊落,但是,我若不出此下策,堂堂宁王爷会首肯将他的掌上明珠下嫁一名汉族商人么?”他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我……”她心乱如麻顿时语塞。她芳心早巳另有所属,怎能背弃自己的真感情委身与他?这对她跟他都是不公平的呀!
“你有心事?”他观察入微,看出她面露犹豫之色。
“我……我要下马。”他的柔情攻势再加上两人并骑靠得贴近,竟让她难以招架,忙不迭顺溜下马,刻意跟他拉开距离,保持滑醒。
她这点儿起心动念逃不出他精明的脑袋,纵然他心中有千百个不愿意,此时,也只好无可奈何地跟着下马。
“我真的不能嫁给你,我真的不能。”她仰起如花的脸庞,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心底的肺腑之言。
“为什么?”他的眼睛无法从她迷人的娇靥移开。
“实不相瞒,我心中……我心中早已有了别人。”她脸红心跳的别过脸,一味迥避他炯炯的眼神。
“嗄?!是谁?告诉我他是谁?!”他脸色大变,情急的叠声迫问。
“不!我不能告诉你他的身分。你仔细斟酌开出你退婚的条件,只要不过分,我一概接受。”
“……”他黯然不语。
“送我回去吧!我阿玛他老人家一定急坏了。”见他闷不吭声,她一时也不想逼他太甚,于是,转移话题。
“我决心争取的从不轻言放弃。”他定定地瞅着她,彷佛对她立下海誓山盟。
他俩重新上马并骑,只是各怀心事一路沉默不语。
“答……答……”旋风儿扬起马蹄,朝着灯火辉煌处飞快前进……
“王爷……好消息啊!王爷……宝格格……她平安回府了!”白发苍苍的老福伯危危颤颤地跑进大厅,一路嚷嚷报喜。
“真的?!她人呢?”宁王爷闻讯高兴地从太师椅上霍地站起来,积郁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宁福晋跟五位贝勒原本愁云惨雾地坐在富丽堂皇的大厅西侧哀哀叹气,此时你看我、我看你全笑开了脸。
“来了!来了!王爷,您瞧瞧那不就是咱们的宝贝格格么?”老福伯指着拾阶而上,正要走进大厅的宝格格。
“阿玛!”宝格格眼眶濡湿地扑进宁王爷的臂弯。
“本王的宝贝女儿呀!那些该死的歹徒他们没敢折腾你吧?”宁王爷拉着爱女的手上上下下好生瞅着,唯恐她吃苦受罪。
“阿玛,女儿能够平安归来,全仗程庄主冒险相救。”
宁王爷经宝格格这一提醒,才注意到一直陪伴在宝格格身侧的程墨白。
“喔,程庄主,本王衷心感激你为小女所做的一切努力。”宁王爷满口客套话,没啥热诚的致意,看来斗输蛹蛐儿的奇耻大辱他尚未释怀。
“岳父大人,您这么客气就显得见外了,宝格格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她的安危小婿岂能坐视不管?”程墨白又恢复油腔滑凋的本色,他偷偷瞄一眼站在一旁猛翻白眼的宝格格。
宝格格一脸哭笑不得。她好不容易才稍稍扭转对他的观感,这下子又全化为乌有。
唉!真个是江山易政,本性难移矣!
“来来来!本王为两位引见一下。这位是九门提督图大人远从两广请来的天下第一神捕陆老九;陆总捕头,这位是墨白山庄的庄主墨白。”宁王爷故意迥避墨白的话不接腔,兴匆匆地大步走向坐在大厅南侧的陆老九。
“久仰!久仰!”两个人相互抱拳作揖,行礼如仪。
“啥!天下第一神捕之名号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真英雄出少年。”墨白笑容可掬。
“程庄主忒谦,你才真不愧是少年得志,年轻有为。”
“好啦!好啦!两位也不用客气,两位都是青年才俊,唯独本王是被后浪拼命推挤的前浪。哈……两位请坐啊!”宁王爷见爱女平安脱险,心情大好,笑声朗朗。
“宁王爷春秋鼎盛,还望您不吝指教哩!”陆老九应对得宜,侧首与程墨白互望一眼,双双莞尔落座
“本王很担心我那宝贝女儿的安危,束手无策之际只好厚保佑!让赫舍里有惊无险历劫归来。今晚,两位无论如何一定要留下来喝两杯好好庆祝庆祝!”
“小婿恭敬不如从命。”程墨白笑得一脸灿烂。
坐在一旁的陆老九不禁感染了好心情,当下领首答应。
“太好了!本王先过去看看我的女儿,待会儿再过来,两位先聊聊啊!”
“王爷您请便。”两人同时起身恭送,待宁王爷走开后才重新就坐。
“实不相瞒,我一直以为陆总捕头是个两鬓花白、满脸风霜的老头儿。”墨白打破沉默笑着说,迳自端起茶碗啜一口。
“我也一直误以为天下首富的程庄主,是个富富泰泰的中年商贵哩!”陆老九不禁哑然失笑。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问道:“有一件事情想请教庄主。”
“哦?我与你一见如故,你就叫我墨白吧!别程庄主长庄主短的叫,听起来挺隔阂的,不是么?你有什么话但无妨,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程墨白向来豪爽不羁,从不滥端架子。
“程庄主……啊!不!墨白兄真是快人快语,小弟想跟你打探几天前是否有七、八名年轻人到墨白山庄请求收留?”
“这……陆老弟若想寻人,待会儿不妨与我一道回墨白山庄,直接问我的大总管,我当真记不清那些个张三李四。莫非在那七八名年轻人之中,有你的亲朋好友?”他用食指赧然地敲敲脑袋,表示自己其实不太管理琐琐碎碎的人事杂务。
可不是么,若凡事全仰赖他亲躬亲为,那么以他庞大的产业,恐怕就算有十个墨白都嫌不够用呢!
“不,我只是关心罢了!那几个人全是离乡背井的可怜人,为了躲避饥荒不得不相偕进京,却四处碰壁、餐风露宿,处境堪怜。”陆老九说得真情恳切,令人动容。
“若是如此,那么,陆老弟大可放一百个心。只要那些人肯吃苦,我的大总管一定会好好安顿他们,让他们得以温饱,生活无虞。”
“墨白兄与外面的传闻简直判若两人。”陆老九正色说道。坐在跟前的程墨白像一团谜,他要好好用心抽丝剥茧一番,整理出一条头绪。
“陆老弟你这是在取笑愚兄不成?我一向用人唯才、用人不疑,且充分授权,或许是我运气好,我有许多日以继夜为我尽心尽力工作的好伙伴。而我松散惯了,只想如闲云野鹤般过日子,我雇用的人只要不越得太过火太明目张胆,我是懂得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程墨白谈兴正浓,出口的话似不经,却一一印证他成功的秘诀。
“咦?!墨白兄的脚受伤了?”陆老九早就注意到他走路时一瘸一瘸的。
“只不过是遭宝格格跺了一脚,不打紧。”
“哈……墨白兄倒是个怜花惜玉的多情种。”陆老九打着哈哈。
“我岂只怜花惜玉而已,我见到投缘者更是惺惺相惜。为兄今日有缘与陆老弟结识,就将捆绑在山洞里的三名歹徒送给你当见面礼,让你抓回提督衙门交差吧!”
“小弟在此谢过墨白兄。”
“好说!好说!”程墨白的眼睛全兜拢在宝格格身上打转
陆老九见他一副痴情汉的专注样,忍俊不住笑摇着头,端起香茗啜饮。
第六章
华灯初上。
寻欢楼被出手阔绰的贵客整个包下,举凡上门寻花问柳的恩客,一律被摒除门外,不得其门而入。
寻欢楼今晚的场面异常冷清。虽然,楼里的莺莺燕燕们一如往常,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妩媚动人,可这会儿却全坐在宽敞的大厅嗑瓜子闲聊。反正,被包了也不愁没有赏银拿,只是,生张熟魏接迎惯了,一下子光拿钱不用伺候花钱的大爷,还真有点儿不习惯哪!
此时,突然闯进来数名体格魁梧的彪形大汉,劈头喝斥道:
“贵客莅临,在场的所有人统统背转过身去,不准窥探。”
“啊!”姑娘们闻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心里不禁犯嘀咕什么架势嘛!逛窑子摆出这种捞啥子阵仗,不知情的人还误以为皇帝老爷圣亲临哩!啐!
“谁敢不乖乖背转过身,小心就挖了谁的眼珠子。”
这么冷血的恫吓立收到效应,大家敢怒不敢言赶紧转过身去,哆嗦得眼皮子连瞄都不敢随便瞄一下。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蹬蹬”上楼去。
阁楼的包厢里,花魁女素艳心怀抱琵琶,一脸错愕地盯着姗姗来迟的宝格格。
宝格格面无表情地坐在凳上,隔着桌面目不转睛地打量着素艳心 嗯!真是个大美人哪!粉丹丹的鹅蛋脸,柳眉如黛、明眸皓齿,丰胸细腰、身段玲珑,一身掐得出水的水嫩嫩肌肤……好个天生尤物,怪不得男人们争相竞逐,抢破头要在她面前当一名火山孝子。
程墨白艳福不浅。
“你就是花魁女素艳心?”宝格格明知故问。
“正是。不知姑娘……”素艳心满腹狐疑地问着,心中暗忖:眼前这位标致的姑娘,莫非就是今晚的恩客?
“我是宁王府的宝格格。”
“嗄?!”素艳心一时惊怔住。不过,她是个见过世面的女子,赶紧放下琵琶弯腰一福,说道:“格格吉祥。艳心有眼无珠不识格格芳驾,请格格恕罪。”
“不知者无罪。我贸然到这种地方来,愈少人知道我真正的身分,我反而愈从容自在。”宝格格长吁一口气。
今天,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进入勾栏院,别看她一脸沉着冷静,其实,她紧张得两腿发软,一颗心怦怦跳得天价响。
虽然,墨白曾经救她脱险,但是,她实在无法违背自己的感情,认命接受这桩婚事,她处心积虑不惜要破坏它。而从程墨白没得商量的坚定态度判断,要他主动退婚,无异与虎谋皮。
逼不得已,她只好把脑筋转到素艳心身上,她相信如果素艳心爱程墨白,一定也想早日脱离这种倚门卖笑的日子,嫁人墨白山庄去当少奶奶。所以,宝格格灵机一动,准备拢络素艳心。
素艳心闻言,低头无语。
“啊!我的话并无轻视你之意,你切莫往心里去。”心直口快的宝格格瞥见素艳心羞赧得垂下螓首,才警觉自己说错话,急急出言安抚。
“艳心不敢,格格乃金枝玉叶却驾临这花街柳巷,的确不宜。”素艳心苦笑道,不自觉地抱紧怀中的琵琶,仿佛抱住相依为命的亲人。
“你坐下来咱们好说话。”宝格格见素艳心不卑不亢、谈吐得宜,顿时心生好感。心中忍不住喟叹:唉!这风尘中果真多奇花,昔日的苏小小、霍小玉,不也都是个个才貌双全,重情重义么?“谢格格。”素艳心欠身入坐。“你一定很纳闷,我为什么来找你?”“莫非……为了程庄主?”
“素姑娘聪慧,一猜就中。”
“格格谬赞,格格与程庄主的亲事街头巷尾无不争相传诵。”
“唉!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格格怎会如此感慨呢?”
“都怪我阿玛人老糊涂又好胜,才会跟他做出这么笑话的赌注。”宝格格一提及此,不免心烦气躁地蹙锁蛾眉。
“格格当它是一则笑话?”素艳心忧心忡忡地问。
“难道不是么?姑且不论我出身皇族,就算平凡人家的闺女,试问有谁是以斗蛐蛐儿的成败论婚嫁?这不是笑话,是啥?”
“喔!原来如此。”善解人意的素艳心缓缓点头表示同情。
“此事最感棘手的,乃是无论如何我阿玛都不能主动提出退婚,免得落人口实,我阿玛是背信的小人。为今之计,只有冀望程墨白主动退婚。”
“那绝不可能……”素艳心想都不想的脱口而出,待话一说溜嘴,又觉不要地顿住。
“你这么肯定他绝不可能退婚?他亲口告诉你的么?”古灵精怪的宝格格两眼紧紧盯住素艳心,心中暗啐道:好呀!这杀千刀的程墨白,既然拿索艳心是无话不说的红颜知己,为什么不干脆娶她,落个皆大欢喜的圆满结局?非要跟自己缠缠绕绕纠缠不清!
“呃……格格想必早已听说程庄主是寻欢楼的常客。”素艳心如履薄冰地说。
宝格格瞅她一眼,心里冷哼道:什么常客?!鬼咧!程墨白明明就是冲着她素艳心而来,他们俩是人尽皆知的老相好,不是么?
“程庄主喜欢聆赏琵琶乐曲,而艳心刚好略识琵琶,所以,程庄主常点名由我伺候他,事实绝非外传那般暖昧。”素艳心急于撇清两人的关系。
敢情素艳心是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