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开!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儿。”宝格格柳眉竖立,憋了一肚子闷气正愁无处发泄!再加上刚听完这头笨驴与歹徒的一段白痴对话,无异火上加油,她气嘟嘟地站起身猛一个跺脚,精准、不客气地跺在他的左脚板……
这满族姑娘踩着高底的花盆鞋儿,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婀娜多姿;可如果利用它跺脚伤人,那滋味儿足以教人痛彻心扉!她一使力,就听到墨白凄厉地惨叫声:“哎哟——”
“哼!活该痛死你!呆子。”
“你踩我脚,还骂我是呆子?!”他不服气地诂问。
“是!而且,还是天下第一号大呆子!”她一脸铁青地指着他的鼻子啐骂。
“你……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好心赶来救你……”他十分委屈地表白。
可不是么?他骑着马千辛万苦地翻过两座山头,又碰上这种冷飕飕的鬼天气,他不仅腰酸背痛还五内翻搅,不舒服得紧哪!这些姑且按下不表,偏偏这个不知好歹的娇蛮格格不但不心存感激,还当羞辱他是天下第一号大呆子,让他颜面扫地。
“格格我才不希罕你来救我哩!呆子,你以为你付出十万两就可以赎回我?!”
“为什么不可以?这是他们开出的价码,我连一文钱也没跟他们讨价还价。”
他眨巴着深邃的黑瞳,无辜到令人为之气结。
“你以为当他们知道你是富可敌国的墨白之后,他们不会狮子大开口?!”
“我……”墨白正想反驳,他眼角一瞄发觉刀疤三郎等人,不知何时已悄悄包围住他俩。
“还是宝格格冰雪聪明,嘿……”刀疤三郎阴阳怪气地冷笑着。
“你们……出尔反尔?”墨白极度不悦地垮下脸。
“随你高兴怎么就怎么说吧!我们已经决定提高赎金至……一百万两。”
“作梦!大爷我一个子儿也不会增加,讲好十万两就是十万两。”他悻悻然拂袖,相当坚持原则,似乎错将绑架勒赎当成做生意般讲信用重然诺。
“宝格格维持原来的十万两,这多出来的九十万两是你的赎金,哈!”刀疤三郎洋洋得意地说。
光想起这白花花的百万两银子,三个人忍不住眉开眼笑。
这笔飞来的横财,躺着吃三代都吃不完,真格是运气来的时候连城墙都挡不住哩!
“不对!不对!她是肉票,而我是来赎她的,这二者不能混为一谈。所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们财迷心窍到连这点儿江湖道义都不顾,还有脸出来跟人家混?!”他嗤之以鼻。
盗亦有道,不是么?!
只可惜,他这一番正气凛然的大道理形同对牛弹琴,根本听不进歹徒的耳朵里,反而,引来更大的一阵讪笑。
“江湖道义?!我呸!江湖道义能当口饭吃么?你呀!正如宝格格的,是天下第一号大呆子,哈……”三名歹徒笑弯了腰,笑到肠子差点儿打结。
“住口!不准再笑。大爷我肚子饿扁了,哪怕是天就要坍塌下来,也得让我先喂饱肚子,一切等吃饱再谈。”他大声嚷嚷着。
民以食为天,空腹谈判是谈不出结果的。
“肚子饿了?”经程墨白这一提醒,在场的每个人才发觉自己早巳饿得前胸贴后背。
刀疤三郎不敢怠慢这两位财神爷,赶紧从角落里拿出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几个冷硬似石头的包子。宝格格失望地咽下口水,宁可挨饿也不吃那食之无味的冷包子。
“喂,我不吃又冷又硬的食物。”程墨白皱着浓眉带头发难,他一向讲究精致美食,不论何时何地从不马虎。
“喝!你当你是谁啊?!皇帝老爷吗?!老子我就只有这几个冷包子,爱吃不吃,随你。”
“依我看……不如这样吧!银子我出,你们派个人下山去买酒莱回来,大伙儿打打牙祭,如何?”
“由你出银子?你早说嘛!有钱好办事。”刀疤三郎从善如流,将手中的包子瞧也不瞧一眼的扔到地上。既有好酒好莱吃喝,傻瓜才啃冷包子呢!
“喏,拿这一百两汇丰的银票,到留园买些好吃的回来。”
留园!宝格格乍听之下差点儿没昏倒,程墨白挑食的程度令人五体投地。大难当头,他还是把吃喝摆第一,唉!真是佩服!佩服呀!
“嗯!安子,由你去跑这一趟吧!好好张罗些酒菜回来祭祭咱们兄弟的五脏庙。说真格的,天天吃包子我都吃怕了。”刀疤三郎将银票交给安子。
“你叫安子?来来来!安子,你直接去找留园的李掌柜,告诉他,是庄主派你去打包酒莱的,免得他欺生。”程墨白热络地拍着安子的肩膀叮咛,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是相交多年的老友哩!
一旁的宝格格气得闹胃疼,干脆闭上美目个眼不见心不烦。
“你们想吃些什么?”他霍地转身询意见,彷佛大伙人是在酒楼吃饭点菜。
宝格格闻言瞠目结舌,恨不得大吼大叫来抒发心中的忿怒,这会儿她不只胃纠结成一团还犯头疼,她真搞不懂他是天真还是无知!她气极的闭目,双手住耳朵,不听!不见!免得被程墨自给活活气死。
“你是出钱请客的大爷,我们全听你的决定。”刀疤三郎搔耳涎着脸笑得谄媚。
“嗯……让我想想看什么菜色适合外带……有了!你就跟李掌柜点:麻酥鸡、挂炉猪、溜鲜、炸春卷儿,外加一坛陈年女儿红。另外提醒李掌柜别太小器,叫他送些腰果、杏仁片……等等下酒的小菜,咱们吃喝个痛快!”程墨白点起菜来如数家珍。
“好耶!”
程墨白的话立刻引起歹徒们震天叫好,刀疤三郎还不放心地问安子:
“程庄主点的莱你都记下了?”
“我全记在心里头。”
“那你还不快去?”刀疤三郎催促安子,啧,那几道菜光听莱名就够教他垂涎三尺。
“好,我这就快马加鞭去回,这酒菜就算不是热腾腾端上桌,至少也还保有余温,绝不教你们吃冷菜。你们等着,我走了。”安子扬扬手上的银票,宝贝似的揣进怀里,欢天喜地的走了。
刀疤三郎识相地带着另一名手下守在洞口,留下程墨白跟宝格格两人。
程墨白拐着被踩伤的左脚一瘸一瘸地靠近宝格格。
他紧捱着她的身边坐下,宝格格余怒未消地瞪他一眼,赌气地别过脸不搭理。
“你没受到吓吧?”他不在乎她不友善的态度,发自内心的关心她。
“嗯。”宝格格冷淡应着。然而,心念一转,觉得自己也不好太拒人于千里之外,毕竟,他也是出于一片好心不惜冒着性命危险来救她。一思及此,她倒有点儿愧疚,呐呐问道:“你的脚很疼么?’
“八成破皮瘀血了,你说疼是不疼?”他苦笑地瞅她一眼。
“刚才……我一时气昏头才会狠狠踩你一脚。”红霞飞上她的双颊,扑扑的脸蛋比桃花更娇艳三分。
“没关系,一点点皮肉之伤罢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如果你累了,不妨闭上眼睛打个盹儿,这山洞又冷又潮湿,我真希望能够早一刻带你离开。”他深情款款地凝视她。
似曾相识的眼神飘忽闪过,那一双曾经在梦中出现了千百回的热情眼眸,让她霎时失了魂掉了魄,一时意乱情迷……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兀自猛摇头。
“怎么了?”他捕捉住她困惑迷惘的表情。
“没什么,只是你刚才的眼神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他的眼睛直勾勾望进她的心坎底。
“一个你不认识的人。”她垂下眼睫避开他炽热的目光,将头靠着山壁,闭上眼睛不想再谈下去。
她满心满脑地祈求月光侠盗能够跟她灵犀相通,适时出现救她脱险。她相信凭月光侠盗的功夫,一定三两下就将这三个看来不太济事的歹徒打个落花流水,不像坐在她身边的程墨白,什么武功都不懂,就会耍一张嘴皮子。
她知道疼爱她的阿玛一定会备妥十万两黄金前来赎回她,只是,经墨白这一番穷搅和,早巳撑大绑匪的胃口。程墨自在歹徒眼里不啻是座金山银,他们会轻易放走他俩么?!
烦!怎一个烦字了得?!
四男一女围着“哗哗剥剥”烧得红旺的火堆大吃大喝,四男吃得尽兴,唯独宝格格拉长着脸独自生闷气。
这个杀千刀的墨白实在可恶又可恨,也不想想她好不容易才因良心不安表现出愿意跟他和解的态度,他马上拿乔!
刚才就在她举箸想夹一块炸得金黄油亮的麻酥难尝尝之时,他立刻以他的箸压住她的箸,说道:
“姑娘家尽量少吃油炸食物,对肌肤比较好。”
“对,姑娘家少吃为妙!”刀疤三郎等人一听,马上唯唯诺诺地附和,一副吃人嘴软的没出息样。
宝格格气得牙痒痒,侧过粉脸怒瞪程墨白一眼。但他老兄可完全不在意,夸张地摊手耸肩,一派纯粹为她着想的无辜表情。
算了呗!
宝格格懒得跟他计较,举箸转移目标夹起一块香喷喷的挂炉猪肉片,他又有意见:
“来来来,这溜鲜虾滑嫩鲜美,你尝尝看。”他不待她反应,即自作主张地舀了一小匙给她,外带一块炸春卷。
宝格格差点儿没当场给气死,她气急败坏地起身找来扔在地上的包子,“咚”一声,不偏不倚地丢中他的胸口。
“哎哟喂呀!”他装死的捂着胸口鬼吼鬼叫,故作痛苦状。
“程庄主,你这个蛐蛐儿娘子脾气躁烈得令人不敢恭维,又是踩你的脚又是丢你包子,要不要兄弟们为你出这一口鸟气,好好修理她一顿?”安子实在看不下去,跳出来打抱不平,不明白堂堂大庄主干嘛一味对她忍气声。
“你叫我什么?你胆敢再说一遍!”宝格格戳中心中的最痛,怒不可遏地扛上安子。
“蛐蛐儿娘子呗,难道我说错了么?我想起来了,宁王爷在大庭广众之下斗输蛐蛐儿,把你许配给程庄主,因而大家都在背地里称你是蛐蛐儿娘子,我只不过是转述大家对你的称呼。”安子说得理直气壮。
“啥!”蛐蛐儿娘子?!这么传神的形容,惹来一阵哄堂大笑。
“安子,你不要招惹格格生气,这样会让庄主左右为难。”刀疤三郎见墨白神情凝重,赶紧出面打圆场。
“都是你!都是你害我的!你害我成为全北京城男女老少的笑柄。”她气得浑身发抖,怒指着坐在身旁的墨白鼻子痛骂。
墨白好脾气地陪着笑脸。
“希罕个乌拉屁!凭程庄主风流倜傥的仪表,再加上数都数不清的财富,还怕娶不到老婆?程庄主,这个恶婆娘你干脆痛痛快快休了她,我安子向你拍胸脯保证,一定介绍一个比她美上十倍的温柔大美人给你。”平常沉默寡言的安子几杯黄汤下肚,不但话多,连胆子也变得忒大。
宝格格打从出了娘胎不曾遭遇过这种难堪跟羞辱,她大动肝火正欲冲过去找安子理论,没想到程墨白冷着俊脸,一把住她的手腕阻止她。
“放开我?!这浑小子嘴巴不干不净,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宝格格使劲儿想挣脱,偏偏他抓得更紧。
“赫、舍、里,你贵为大清国的格格,不觉得失态么?!”程墨白的耐心已被磨光,板着脸大加训斥。
宝格格一时反应不及,怔楞住!他居然当着几个为非作歹的匪徒的面,厉声吼她?
孰可忍?孰不可忍?这口气她什么也咽不下去!
“你……你……”她煞白一张娇颜,气得说不出来。
倏忽——
安子的头一歪,整个身子摊软在地,接着是刀疤三郎,再接着是另一名歹徒。
三名歹徒一个个相继倒地。
“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宝格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花容失色,一头钻进程墨白的怀里寻求庇护。
“别怕!他们只是昏迷罢了。”他软言安慰躲在他怀里发抖的宝格格。
“昏迷?”宝格格抬起头,一脸不解地注视他。
“那麻酥鸡跟挂炉猪都掺了迷药。”他解释。
“啊?真的?你什么时候动的手脚,我怎么一点儿都没察觉?”
“不是我,是留园的李掌柜动的手脚。”“嗄?!”她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知道留园是我的产业之一么?”
“不知道。”她坦承,低下头才发觉自己仍紧紧抱住他,她忸怩地红着脸松手放开他,尴尬万分。
“你呀,也该多多花点儿心思好好了解你未来夫婿的产业。”
他故作轻松地打着,无可避免又换来她几个娇嗔的白眼。他笑了笑接着说:
“我旗下就有一家通宝钱庄,我为什么不使用自己钱庄的银票,反而用汇丰的银票?”他试探性地问她。
“为什么?”她直来直往的脑袋瓜里,实在装不下这些歪七扭八的思路,干脆请他直接说清楚讲明白。
“我是借此通知留园的李掌柜,我碰上劫匪了。那……我又为什么点了麻酥鸡跟挂炉猪?”
“那又是为什么呢?”她好奇心大作,心里不由得埋怨他真是故弄玄虚、不干不脆、拖泥带水,也不一口气揭晓谜底,害她干着急。
“我是利用‘麻’跟‘挂’两个字,暗示李掌柜在鸡肉跟猪肉里掺进迷药。”
“哦!原来如此。不得你不让我吃麻酥难跟挂炉猪,是我错怪你了。”宝格格这下子全明白了,她怪不好意思地说:“原来你是故意跟他们胡诌瞎扯一通……咦,其实你一点儿也不笨喟!”
“多谢格格夸奖。打从一开始我就必须跟他们装痴卖傻鬼扯淡,让他们疏于警戒,我们才有机可乘。”
“嗯!这其中拍案叫绝的,是你还让他们一手张罗酒菜,让他们以为酒莱根本未经过你的手,绝对没问题。难怪他们敢放心大胆的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哼!这下子终于尝到苦头了吧!活该。”宝格格心有未甘地朝昏迷不醒的安子狠狠踢了一脚。
“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我估计这迷药大概只消一个时辰药效就退了。”
“好。”
墨白找来歹徒原先准备的绳索,将他们三个人的手脚相互牢牢绑在一起,谅他们清醒之后,一个也跑不了。
他牵着宝格格走出山洞,洞外早已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兮——”尖锐的呼哨声响彻山头,不一会儿工夫,旋风儿扬头嘶鸣,出现在他俩面前。
他扶她上马,随后自己再跃上马背共骑。他俯身轻拍马头温柔地说:
“我的好马儿,我们下山回家去。”
这旋风儿听懂人话似的,“答……答……”小跑着下山。
“程墨白,我想我必须向你致歉。”宝格格诚挚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