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琢磨太久唷?”
“好。”
“还有……”
“什么?”他提高声浪紧张兮兮地问。
“你真的不能取下面具,让我瞧瞧你的庐山真面目?”她的思路是跳跃式的,第一个问题跟第二个问题之间完全是两码子事,绝对风马牛不相及。
“哈……”心直口快的她甫脱口而出,他再也忍俊不住捧腹大笑,差点儿笑岔了气。
“笑?!有这么好笑么?”她不依地抡起粉拳撒娇地轻轻捶打他。
“我的好格格,不如我们就这么约定吧!待时机成熟时我一定让你取下我的面具,好不好?”
“那…时机要等到几时才算成熟?”宝格格的耐心少得可怜。
“很快。”
“唉!你真会吊人胃口。我想拜你为师你要琢磨,我想见你的真面目还要等待时机成熟。你知道么?我很担心那个不按牌理出牌的程墨白很快就会上门迎娶哩。”她幽幽地说,明亮的眼眸也因此蒙上一抹黯然。
“你不要太悲观,也许事情还有转机也说不定。”他好言安慰她。
“也许……也许……”她灵光一闪轻轻咬着下唇,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骨碌骨碌转着。
“也许如何?”
“也许我可以请你出面去威胁恫吓他退亲。”她异想天开,简直把行侠仗义的月光侠盗,当作地痞流氓。
“不行。”他否决得斩钉截铁。
“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哼!你根本不在乎我。”她赌气地扭身挣脱他的怀抱。
“格格……”
“不要叫我!反正,我嫁给谁也与你不相干。”晶莹的泪珠滚滚滑落她细致的脸庞。
此刻的她是那么孤单无助,就连她一向仰赖如山的阿玛也爱莫能助。
“你别哭,你这么一哭把我的心都哭乱了。”他环住她颤抖的香肩,柔情蜜意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你走!我的事不劳你费心,我再也不要见到你。”她孩子气地拍掉他的手,大发脾气。
“格格,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你走,你再不走我就大声喊人!”她眸光骤冷,寒着脸执意撵他走。
“……好,我走。”被人指着脸下逐客令的滋味儿不好受。他见她正在气头上,不管他说什么恐怕也是有理说不清,倒不如先离开也许反而能让她平心静气下来。
她一个劲儿低头生闷气,故意不睬他。
“唉!”他自讨没趣地叹一口气,足一点,身影像一道白光飘掠出去……
待宝格格回身追出去,早已不见他的踪影,一股帐然若失的落寞拢上心头。
蓦然——
她惊觉自己的心扉全驻满他的影子。
他说他今晚正好路过宁亲王府,所以,进来探望她。
路过?!
天啊!莫非今晚他又要去劫夺作案?!
“哎呀!”她娇呼一声。
糟了!她只顾着使性子发脾气,却忘了警告他。她想起阿玛在晚膳时提起九门提督从两广借调的“天下第一神捕”陆老九,已在今天下午抵达京城。还说这个陆老九甫抵京随即马不停蹄地展开追捕行动,誓言要将月光侠盗缉捕归案呢!
“老天爷!求求您大发慈悲保佑他平安,您一定要帮助他逢凶化吉,求求您啦!老天爷。”她双手合十,虔诚地向天默祷。
黝黑如墨的穹苍,稀稀疏疏缀着几枚星子,忽明忽灭地星光犹如她此刻忐忑不安的心境。
第四章
“天下第一神捕”陆老九犀利似刀锋的眼睛,像猎鹰般虎视眈眈注视着猎物的一举一动。陆老九从广东至北京城的途中,反复推敲深入研判月光侠盗作案的手法,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他详细列出遭月光侠盗洗劫过的受害者之间的共同特散,甚至,勾勒出各种吻合的作案手法:
一、月圆夜。
二、一至三更天。
三、独行侠,无接应人手。
四、不伤人,不见血。
五、行抢的对象若非贪官污吏,即是黑心商人。
“贪官污吏?!哼!该抢;黑心商人引一样该抢。这两种败类统统该抢,哈!抢得好,抢得妙!”陆老九打从鼻孔喷出蔑视不屑的冷哼!
面具、白衣……这月光侠盗舍宵小之辈最爱的黑色夜行衣不穿,故意选择在夜晚容易暴露其行踪的白衣,由此可见月光侠盗是一个颇自负也自命光明磊落的人。
明知道这是不对的,可是,不知为何,他对月光侠盗竟怀有一分不该有的惺惺相惜,甚至,产生莫名的好感。
然而,道不同不相为谋,月光侠盗就算高举着劫富济贫的大露,追根究柢仍是作奸犯科的一名飞贼;而他陆老九是正义凛然的执法者,官兵跟强盗这两者怎能臭味相投?
但陆老九还是忍不住揣测自己若卸下衙门捕快的差事,不知是否也会一如月光侠盗般为照顾百姓铤而走险?
今年是灾星当空照的歹年,他在前往京城的官道上,沿途尽是一波一波扶老携幼的难民潮。陆老九铁汉的心都为之揪疼,频频摇头感伤不已!
陆老九这个名字听起来活像个酒鬼,人却是玉树临风的傲骨男儿,浑身是胆。被取了这么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名字,要怪就怪他的酒鬼老爹,大字不识两个也就罢了,偏偏又爱喝两盅,整天喝得烂醉如泥;连妻子为他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壮丁,他犹醉眼迷茫地不停打酒嗝,站都站不稳。
众家亲朋好友纷纷上门道贺,见了面就声声催促他赶紧找个命相士排排生辰八字、批批命理流年,为儿子取个响当当的好名字。
他舍得沽酒喝却舍不得花银子为儿子命名,最糟糕的是他竟然连脑筋都懒得多转两下,一个心血来潮就决定取名叫老九——老酒。他沾沾自喜觉得这个名字既好叫又好记,唯有聪明绝顶的人才想得出这么棒的名字。
他的妻子对“老九”这个浑名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可碍于三从四德的束缚她也不敢反对,只好叹一口气地勉强接受。
陆老九从懂事开始即十分痛恨这个令他抬不起头的名字,老九!老九!让他从小成为街坊邻居取笑作弄的对象。
当所有的小玩伴聚集在大杂院的晾晒场玩耍嬉戏时,他总是一个人自卑地躲在门扉后面用羡慕的眼神巴巴望着……从来都不参加。只因为他讨厌听到别人故意怪腔怪调地喊他老九。
岁月悠悠,一天一天长大的陆老九也愈来愈孤僻,常常独自窝在阴暗的角落里发呆一整天……
直到有一天,一位慈眉善目的化斋老和尚一眼瞧见他,直觉他骨架匀称是块不可多得的世武料;于是,经过他爹娘首肯,七岁的陆老九拎着扁扁的小包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随着老和尚回到山寺里习武,当个佛门的俗家弟子。
春去秋来,十年的光阴似过眼云烟稍纵即逝,却也让小老九长得高大挺拔、气宇轩昂。
他拜别师父离寺下山重返世俗红尘,回家的第二天正巧遇上广东府衙贴榜甄选捕快,他兴匆匆地报考,经过几天数场的比试之后,功夫了得的陆老九顺顺当当成为一名惩凶缉恶的捕快。
许是他嫉恶如仇的个性使然,他发下豪语要把所有违法乱纪之徒绳之于法,绝不宽贷,而一场震惊黑白两道的“恶水岭事件”更是让他声名大噪。
恶水岭山势险峻,易守难攻。一群无恶不作的恶棍无赖看中这一点,竟然集结于此据山为寇,抢劫过路商旅的钱财,甚至危及性命。
百姓们惶惶不安,官府也屡次派兵围剿,然恶水岭的一干强盗每遇官兵大举围攻清剿时,即暂时隐退蛰伏,各自避风头;等官兵前脚一撤离,他们立刻又故态复萌,搞得人手不足的官府一个头两个大。
最后,陆老九实在气不过,自告奋勇出面请命率领一支十人小组与恶水岭的一帮匪徒长期对抗,誓将这群为恶之徒连根拔除,永绝后患。
陆老九头脑冷静、心思缜密,善长以声东击西的欺敌策略诱捕那些强盗一一束手就擒。尤其以陆老九与恶水岭寨主“独眼龙”辛寅的那一场决一生死战最为惨烈,也最为人所津津乐道。
当陆老九由探子口中获悉辛寅窝藏的巢穴时,即一马当先直捣黄龙,双方展开一场腥风血雨的肉搏战。
陆老九带领的弟兄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他一人独自面对“独眼龙”辛寅及七、八名匪徒,他浴血苦战强撑一日一夜。杀红了眼的陆老九以独门的绝技“九转回旋刀”砍下辛寅的首级,吓得一干匪徒纷纷弃械投降。恶水岭群龙无首,终告瓦解。
恶水岭一役,为他博得“天下第一神捕”的美名,名扬四海。
今天下午风尘仆仆的陆老九甫抵北京城即四处明查暗访,冀望能在最短的期限内将月光侠盗缉捕归案。虽然,陆老九私心认定月光侠盗是条铁铮铮的血性汉子,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月光侠盗纵使替天行道,也不容许此等作为。否则,人人起而仿效,岂不天下大乱?!
许是陆老九鸿运当头,他从小躲在暗处偷窥的习性,今晚可就大大派上用场。他一身黑色夜行衣,像只蝙蝠文风不动地蹲在屋檐下之阴暗角落,竖起敏锐的耳朵,宛如火炬的眼睛不断地四下搜寻……任何风吹草动都在他的掌控中。
梆!梆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打着梆子扯开喉咙叫喊着,矮小微驼的身影弯进黑漆漆的长巷……
倏地——
一条银白色的人影电光火百般从一座巨宅高墙窜起,一眨眼儿已横空掠过…反应迟钝的人人成会误以为自己眼花。
藏身暗处的陆老九激动得热血沸腾,心想:皇天不负苦心人,月光侠盗真的出现了!
他身形一提如大鹏展翅,尾随追去
繁华似锦的北京城,似乎独独遗漏了这里——西郊二十哩外的破旧山神庙。
梁栋倾斜、基壁聩毁的山神庙,供桌上已不见落难神明的踪影,铺陈厚重的灰尘以及广布大小角落的蜘蛛网……在在显出破败衰颓舶景况。
夜半冷冽如刀削面的刺骨寒风,不断地从窗隙门缝“呼噜呼噜”灌透进来。蜷伏在破庙里的难民们又冷又饿,一个紧捱着一个互相以体温取暖,苍白无血色的脸孔以及一张张冻得发紫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哇……哇……”孱弱的婴儿哭声,乍听仿佛小动物的哀鸣,打破四周的死寂。
“乖,乖,别哭啊!”一名少妇轻轻摇晃怀里的婴儿,轻声细语地安抚着。
“娘子,小宝大概肚子了,才会哭闹不休。”
“我知道,可是……我……我实在挤不出乳汁喂他呀!”一脸憔悴的少妇哽咽地垂下颈项。她足足饿了三天,除了喝山沟的水果腹,连一粒栗子都不曾下肚,哪有丰沛的乳汁哺育婴儿?
“老天爷啊!您是狠了心要灭绝我们梁家这一点儿香火是不?”小宝的爹跪倒在地,望空干嚎,令周遭的人闻之莫不鼻酸。
暂时栖身山神庙的这些人,来自闹饥荒的乡下,街坊邻居结伴相互照应,一路乞讨入京。他们满怀惶憬想在天子脚下的京城找一份工作安居下来,无奈天不从人愿,老的受不了餐风露宿的煎熬,咽下最后一口气客死异乡,小的饿得面黄饥瘦;个个皮包骨。
整座山神庙有如人间炼狱。
“咿呀”,腐朽破烂的门板被人打开,白色的身影小心翼翼地跨过躺得七横八竖的人堆。
“我为大家带来了热腾腾的包子……”
话未落尽,包子的香味迅即漫开来。
“给我……”“给我……”一听到有包子吃,大伙儿人争先恐后高举枯瘦如柴的手臂索讨。
“请稍安勿躁,你们且先推派一个你们最信任的人出来与我说话。”
一阵交头接耳之后,一名满头华发的老叟从人堆中起身,佝偻地走出来。
“我是他们的保正,敝姓刘,他们都信得过我。”瘦小的身影走到他跟前。
“很好,我将包子跟银两当着大家的面全都交给刘保正,由他平均分配给各位。我希望你们拿到银子后,年纪较长的以及妇孺们都先返回老家去安顿,年轻力壮的不妨留在京城里找一份工作养家糊口。”
“大侠,我就是您口中所谓的年轻力壮,不瞒您说,我每天打太阳未露脸就赶到市集或店家去找工作,每每碰了一鼻子灰回来。我要求不多,只要一份供吃供住的工作让我能够活下去,再低贱再粗重的活儿我都肯干。可是,我走得脚都起泡了,还是遍寻不着啊!”一个年轻人站起来诉苦,说到心灰意冷处,忍不住流下两行伤心泪。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个年轻人禁不住当众落泪,实在是囿于走投无路了。
“跟你同样遭遇的有多少人?”
“大概有七、八个人。”
“好。你明天负责带着他们一起到墨白山庄,找山庄里的大总管告诉他实情,他自会安顿你们。”
“您是说墨白山庄?我知道那地方,太好了!感谢大侠指点迷津。”有七、八名年轻人跪倒地上,不断朝他磕头道谢。
“你们别再磕头了,快快请起吧!我只不过是指点你们一个方向,往后还要靠你们自己去努力呢。”
“大侠,您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呀!老朽这个保正率乡亲们谢过大侠的大恩大德,不知大侠如何称呼?”
“月、光、侠、盗。”他话一落,白影已拔地而起,宛如冲霄白鹤凌空掠过。
留下众人感激涕零地叩头如捣蒜。
月光侠盗轻功了得,一转眼工夫已远离山神庙敷里之外,他一个纵身飘落漆黑的山谷。
夜雾迷漫。
他在一棵苍劲的老松树下停住脚步。
“你鬼鬼祟祟一路跟踪我,何不现身一晤?”他双手负背,望空朗声说道。
“哈!月光侠盗果真名不虚传。”陆老九腾空一个翻滚,气定神闲地落定在他面前。
两人相距仅仅三步之隔。
“你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神捕——陆老九?”他微微侧首。
“正是在下。”陆老九抱剑于胸。
“请出你这般身手不凡的高手来抓我,在下真是备感光荣。”他点头称许,展现其心中坦荡荡以及胸有成竹。
“亲手抓你或许是我今生最痛苦最无奈的抉择。”陆老九莫名其妙的回答,令人一头雾水。
“哦?”不置可否的漫应,隐藏在面具下的浓眉一耸,似乎听出不寻常的弦外之音。
“我详阅过你的档案资料;一直以为是有心人故意美化你,甚至,将你神格化。今晚有幸一路尾随跟踪你,才知道原来传闻都是真的。”陆老九眼露推崇之色,颔首大加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