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袁好整以暇的在一个阴凉处坐下,撑着头笑望两人的你来我往,思绪不觉飘远……
不知道满儿现在怎么了?他住进可汗府之前没机会跟她长谈,后来住进可汗府又因为大伯管得严,他没办法溜回家去,只能靠写信跟满儿沟通;不过,多半是他写得多,她回得少,这样下去怎么行?她一定生气了,才会给他的信越来越短。
轻轻叹息了声,不用掏出怀中昨天晚上才收到的信,信上的字句短得他都能倒背如流了。
一切甚好,勿念。
满字
前后加起来还不超过十个字,一切甚好,好些什么?他总要知道她过的是什么生活,有没有想他?有没有寂寞?光只是「一切甚好」四个字,到底好在哪里了,又怎能叫他「勿念」呢?
长吁短叹起来,元袁支着下颚,若有所思的模样还真叫人怜惜,不知何时讨论出个结果的铁无非和安达,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袁儿?」安达唤道。
「嗄?」元袁回过神来,露出微笑。「你们谈完了啊。」
「你……是不是身体真的不舒服?」安达又问。
真的不太对劲,元袁虽然常为了偷懒想出一大堆叫人哭笑不得的理由,但还不曾这么沉默,又是皱眉又是叹气的,可见他的身体状况的确不佳。
「身体不舒服是没有,心里不舒服倒是真的。」元袁喃喃自语道。
两位师父听得分明,都吓了好大一跳。
「心里不舒服?这是什么病?」铁无非叫道。
「快,快躺下来,不,应该是赶快回可汗府。」安达比他镇定不到哪里去。
面对两位师父突如其来的焦急,元袁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我没事,真的。」
「袁儿,不要硬撑,现在什么都别说。」安达劝道。
「嘎?」元袁发怔着,怎么会变成这样?
「对啊,安达老哥说的对,现在什么都别说,我们先送你回去,今天的课就别上了。」铁无非接着道,让元袁原本想说的话又吞肚里了。
这样……也好。
就让他们这么以为吧,说不定他还有机会装病回家去呢。
于是元袁就顺理成章、光明正大的跷课返回可汗府,他正想着该如何跟大伯夸张自己的「病情」时,就接到家里的人带来的讯息。
「什么?你说什么?」
「满姑娘已经离开了,不知去向,现在所有的人都出动了,可是都没有找到她的人。王爷要我来问问少主,是否知道满姑娘可能会去的地方。」奉命前来报讯的赫鲁禀报道。
「怎么会这样?」元袁要自己先冷静下来,可是,他完全没办法冷静。
「满儿她娘呢?」他又问。
「她们母女是一起不见的。」
一起不见?那就表示满儿是有意要离开啰?为什么她要这么做?为什么不等他回来再说?
「你仔细想想,这些日子里满儿可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元袁旁敲侧击,希望能找出一丝线索。
「属下想不出什么特别的,满姑娘很安静,不是待在房里,就是和小奴学突厥语,最近大家还觉得满姑娘学得好快,一般对话已经难不倒她了。」
是了,满儿这么积极,就是要为这一刻作打算,她是真想离开的。
可是又是为什么呢?她为什么一定要走?难道住在汗王府里不好吗?还是她在顾虑什么?
元袁想起那天他和娘亲的对话。
「我和满儿谈过了,包括你要住进可汗府的事,以及我们逐鹿中原的计划。」
「那她听了有何反应?」他问。
「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看得出她对两国可能交战感到忧心。」
「哦?是怕我们会输?」
「那倒不像,感觉得出她对中原还是很有感情的,她在这里并没有很强的归属感,不像娘,一开始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沈瑛提醒儿子道:「如果她在情感上较认同汉人,那么她在两军交战时一定会很痛苦,袁儿,你要多帮帮她。」
「是。」自己的女人自己照顾,这是元家的家训。
那天的对话他还记得很清楚,如今回想起来,满满会离开也不是那么奇怪的事了。至此,他心里已有了决定。
「赫鲁,你回去跟我爹说,要他停止找人。」
「少主,你真的打算要这样?」他不解。
「是的。」元袁没有迟疑,衣衫一整,一脚踏出房门。 「因为我要亲自去找。」
她不会在现在这种情势不明的时候抛下他离去,所以,她一定还在大牙城里。
他懂她,如果是他也会这么做,所以,他决定上殿去求大伯,他是宁可不当可汗,也绝不要失去满满。
他有预感,她就在城里等他去寻她,寻着她之后,再好好向她解释,他真的没有要当可汗,更不希望和大唐交战啊!
两国的兵力悬殊,一旦开战,突厥会大败,而且败得极惨,所以他一再努力的说服更多的王族停止南侵的梦想,因为他们必败无疑啊!
第九章
「满丫头啊,你要的针线全在这里了。」
远远的就看到那娇小的身影缓缓走近,隔壁大娘大声吆暍着,顺便把早已准备好的物品用布包包好,等她过来取。
说来也真不容易,这么年轻的汉族姑娘,和母亲两人相依为命,来到这么遥远的异地。她们刚开始还真的是一无所有,暂居在破旧废弃的帐篷里,四处收些破衣服回来缝补,以换取日常所需的肉奶,而她们母女为人和气,勤劳又好相处,才来到这儿一个多月,已经和大家打成一片。
满满在大娘的帐篷外停了下来,接过布包。「麻烦你了,大娘。」
「满丫头,你不要每次都这么客气,我会不习惯。」
「我们汉人说礼多人不怪。」她笑意盈盈。
「哈哈……」大娘露出热情的笑容。「你来得正好,我的炉子上正在煮奶酪茶呢,进来喝一碗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
「我又不是特地为你煮的,其它人也在等吃的呢,进来吧。」
盛情难却,满满只好随大娘进去,四下望了眼,先和大娘的家人打过招呼,然后问道:「我娘不在这儿?」
「依娜刚出生的小奶娃不肯喝奶,你娘去帮忙了。」
「哦,她倒比我还忙。」
「可不是,大家都很喜欢你娘,到处帮着说,很快就有新活儿可以做了。」她很喜欢这对母女,一听说她们在找工作就忙着介绍。
「谢谢你。」她诚恳地道了谢。
「欸,谢什么,来,先喝碗热茶。」
满满接过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啜饮着。「我如果早一点回来就好了,还可以陪我娘一起去。」
「你啊,幸好没去,依娜那两个哥哥成天都在打听你许了人家没,你要是去了,别说正事忙不完,光应付那两个男人就有得受了。」
听大娘这么说,满满的神情更不自在了,低着头专心喝她的茶。
「满丫头,你真的没有许人家吗?要不要大娘帮你留意?女人终究是要嫁人的,瞧我三个女儿,不都十七,八岁就出嫁了,现在日子也过得挺好的。」隔壁大娘热心的问道,把满满弄得更不好意思了。
一旁的媳妇瑞娃看不下去了。「娘,你就别说了,女儿家的心事哪这么容易就说得出来?」
「耶?我不也养大三个女儿,甚至连媳妇都有了,跟我说这些,未免太小看我了吧!」
「娘,你没发现人家小姑娘不好意思了?」
「小是小到哪里?满丫头还比你大上三个月呢。」
「真的吗?」看她娇小的身材,还真看不出来哩。
满满听着她们婆媳俩的对话,满脑子想着元袁。
虽然才一个多月,但满满觉得离开元袁已经好久好久,思念的心情激荡着,更有许多连自己都不太清楚的期待。
她没有离开大牙,而是来到一处距离城墙边上很近的部落待下,私心里还是希望他会来寻她吧!
但她没想过,万一两人再也没有机会碰面,她该怎么办?其实,她在离开那晚所想到的,就只是单纯的想逃避两国开战时心中的煎熬,可离开之后,她才发现这和她思念元袁的心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她,真的后侮了。发了狂似的想回到他身边。
「满丫头,你来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吧!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大娘很热心的提供一个识路的人。「瑞娃明天正好要进城,要是你没别的事就一起去走走。」
「娘,我进城是去工作,又不是去玩,带着人怎么做生意?」瑞娃在一旁表示意见。
「带个人也能当你的帮手,何况满丫头会看会说,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大娘不觉得不妥。
瑞娃立即嚷道:「明天可不同于其它日子,据说大可汗会在广场上宣布下任可汗的人选,附近几个城镇部落都会派人来庆贺,城里明天肯定热闹极了,我会很忙的,还是不要跟着我啦!喏,小弟明天不也要进城,叫他带满丫头去就好啦!」
瑞娃是在城里摆玉石摊的小贩,平时生意普通,遇有特殊节庆人潮较多,生意也会比较好,而明天正是难得的好日子。
「让满丫头跟着阿勇?我不放心。」大娘不赞同。
「娘,这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我就是不放心,阿勇粗枝大叶的。」
「这个……」满满心急的打了岔。「瑞姊姊,你说明天是……是……」她一急,就忘了突厥语是怎么说来着。
「大可汗要宣布王位继承人。」瑞娃接了下去。
「可汗会亲自出来吗?」满满又问。
「是啊,而且会带领所有贵族向突厥人民致意,场面可盛大了。」明天的仪式隆重又盛大,城里已经热热闹闹的准备了很久,定会吸引许多人潮。
满满有些发怔。终于也到这一天了,只是没想到竟是这么快。
下任可汗确定之后,接着就要向大唐帝国宣战了吗?
「知道下任可汗是谁吗?」满满又问。
「目前还不知道,不过,八成是从可汗那群子侄辈中挑选出来的吧!说到这个,我常听城里的人说这些年轻贵族有多优秀,结果几天前还真叫我亲眼瞧见,暍,个个都是高大英俊的美男子,难怪城里的年轻女子都在积极打扮,准备在求偶节向他们示爱哩!」要不是她已嫁作人妇,还真会心动呢!
「这样啊,难怪城里热闹着。」大娘了悟地道。
「就是啊……」
她们又说了些什么,但满满已经听不进去了,向她们告辞后,准备回自家的帐篷去。
「满丫头,你明天要进城吗?」大娘追了出来。
「不了。」她摇头,脸色有些发白。
元袁会是下任可汗吗?不无可能,虽然她私心里不希望是他,可即使不是他,他仍是突厥三王爷的独子,两军交战,他肯定会站在突厌这边:而她,却没有把握一定会支持突厌战胜,他们两个终究会走上对立这条路。
下一步,突厥就要南侵大唐领土了吧?到时他会更忙,忙得忘记她这个汉人女子。
满满仍陷在思绪中,连雨心卷帘走进。
「咦?你在家啊!怎么不点灯呢?」
她回过头来,脸色还是一样苍白。「我在想事情,没注意到天色已经黑了,我这就去煮点东西准备晚餐。」
「别忙了,伊娜给我一些大饼,趁热吃吧。」
她接过温热的饼,配着热茶,母女俩一边用餐一边聊着。
「伊娜的小孩好可爱,才这么大就已经会笑了。」说到出生不久的小小孩,连雨心就笑得合不拢嘴。
「是吗?」满满没有胃口,吃几口就把饼放下。
「还有啊,牧场那边有户人家男的要出外狩猎,女的就快要生第三胎了,想请我过去帮忙几天。满儿,你说我去好不好?」这里的生活十分简单,也恢复到最基本的需求,让她多了一份成就感。
满儿没听得很明白,不过看到娘亲这么兴奋,她也觉得高兴。
「好啊,那就去吧。」
她娘笑了笑,突然拉着她的手,瞧着她不快乐的脸。「满儿,你有心事?」
「这个……」
「你的眼睛骗不了人的,说吧,是关于他吗?」那个一直让女儿记挂着的突厥少主。
「娘。」她不想谈。
她娘挑挑眉。「好吧,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了;不过,我发现从汗王府出来后,你就一直不快乐,既然这样,咱们还不如回去。」
「回去?」她连连苦笑。「娘,我们不是汗王府的人,能让我们暂住,已经算待我们不薄了,现在哪里还回得去呢?」
「傻孩子,既然知道回不去,为什么不学着放下,让人生重头来过呢?」
放下?满满心里一恸,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连雨心叹了一口气。「感情的事,旁人很难帮得了你,你只能选择放弃,或者再去找他谈一谈?」
「娘,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也许……我想去见他一面。」她得先知道他心里还有没有她,才能去想她究竟能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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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天末亮,广场上就陆陆续续聚集了一些人,有做生意的、看热闹的、好奇的,还有更多的是忠诚的突厥子民等着下任可汗人选出炉,好大肆庆祝一番。
满满整夜无法入睡,也是一大早就来到这地方,她想先远远的看他一眼,知道他好不好,然后再鼓起勇气找机会和他说话……不,她做不到,还是写信给他好了,匆忙间,她什么都没有带,要去哪儿找纸笔呢?
就在她慌乱的时候,高高架起的台子已经有了动作,先是一个高大男子上台,很兴奋的说了什么,接着一些人列队上台,最后才是盛装出现的当今可汗。
满满只觉脸一热,眼前什么也看不清,只容得下一人的身影,
是他!
元袁站在王孙贵胄之间,俊美依旧,脸上依旧是那温和的笑容,站在台上,仍是让人迷失了心魂。
「各位,今天很荣幸的由我冠明祭司向各位宣布下一任可汗——元怀真王爷。」
不是他。
满满吁了口气,望着台上还在进行的仪式,她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台上的仪式持续进行着,可汗拉着下任可汗元怀真向所有观礼的民众挥手致意,接受众人的祝贺,其它王爷们就站在后头,和他们一起接受群众的喝采。
元袁无聊至极,目光往台下群众望去,他有预感满满今天应该会来。
她已经躲得够久了,他给她的时间也够多了,不想再等下去了。
至于她所挂念的,以后多的是时间让她明白。
深邃的褐色眼眸缓缓的在台下群众间梭巡着,找寻那抹熟悉的俏丽人影,突然间,他的眉一挑,一瞬也不瞬的盯住台下某一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她还是来了!
俯低头,向身旁的父亲说道:「爹,孩儿有要事要办,请替我遮掩一下,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