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动念问,大乔心底蓦地闪现了一个人名,不禁叫出来:“乔斐!二堂兄乔斐!”
小乔被她吓了一跳,不过聪明的她,随即就明白了姐姐的意思。
她们的二堂兄乔斐,英达夙成,年仅弱冠,便已在皇室宗亲——陈王刘宠手下任有官职。前年,自立为帝的袁术向陈国要求供应粮食遭拒,心怀怨忿,竟派刺客潜人陈国,刺杀了陈王刘宠及宰相骆俊,陈国这块乱世之中的桃源,进因此而告残破。而乔斐经此变故,心灰意冷之余,竟萌生退隐之意,避居荆州不再求登仕途。
而乔斐出身孝廉,又曾为官,这样的身分地位也许会使求见顺利;另外,他本身于十年前随父母前来宛城访过叔叔一家人后,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宛城里,又只长大乔七岁,且素有美男子之称,与二乔本是一家人,大乔若要假扮他,不但毋庸捏造虚构其家世,而且在外貌上亦容易模仿,不至于因年龄差距过大而露出破绽。这么想来,他真是大乔最好的假扮对象了!
经过这番推想,姐妹俩脸上不自禁地都露出一丝笑容来。想到此举一旦成功,自己不但真能亲眼见到当世的英雄豪杰孙策,更可以和他说上一会儿的话,大乔的心情,真是有说不出的激动!以致于小乔要连唤好几声,才能将她从虚幻世界中拉了回来:
“姐姐!姐姐!”
“……什么?”
小乔见姐姐回过神来了,随即撤桥地问说:“你要扮成二堂兄,可真是个好主意,但是我呢?我也想见见孙策呀。”
大乔沉吟了一会,下定决心,执起小乔的双手,温言道:
“妹妹不是我不想让你去,只是此事不论经过如何周详的计划,终究是有风险的,若是两人同样的女扮男装,反而更容易露出破绽,一旦被人看穿了,只怕会招致灾祸也不一定。”顿了一顿,语气更是温柔。“而且,我是早已习惯了假扮男人出城走动,你却不同,据我估计,孙策停留在宛城的时间不会太久,短短数日之内,要你学得我多年来假扮男人的经验,并且要维妙维肖,只怕有困难,不如我一人独自前去,反而要容易得多。”
小乔闻言嘟起了唇瓣。心里真是老大不愿意。但是她也明白,姐姐所言句句属实,自己确实鲜有假扮男人的经验,况且她们所要面对的,不是个普通人,而是见多识广、精明过人的孙策,若是自己拖累了姐姐,一旦灾祸上门,二女同遭处分,爹娘又有谁来照顾安慰呢?
大乔兄妹妹虽然脸色不悦,却也没有开口反驳,心知妹妹其实是同意了自己的考虑,只是心中仍有不甘。她熟知妹妹性子向来乐观开朗,心思不会在这种事上盘旋太久,只要过得片刻就没事了,因此也不再多言。
反而是一直在旁静听她们说话的湘儿,眼见大小姐真的打算假冒堂兄去拜会孙策,不由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语带哭音他说:
“小姐,别……请三思啊!”
姐妹俩见她突如其来的跪下,都是吃了一惊;而被她这么一打岔,小乔登时忘却了自己满心的不甘愿,睁大眼看着炫然欲泣的湘儿,讶异地说:“湘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湘儿仍然低着头,颤声说道:“这件事……很危险啊!”虽然她早知道大小姐总是会想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点子来,但是这回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眼见湘儿这么挂心自己的安危,大乔惊讶之情随即转化为感动;但是她的心意己决,不可能因为湘儿的担忧而改变,于是她柔声对湘儿说:
“来,湘儿,你先坐下来,待我慢慢解释给你听。”
湘儿仍是睁圆了双眼,但是依言在大乔身后跪坐下来。
大乔对她微笑,温柔的神色,令湘儿紧张的心情开始有些松动了;而温润悦耳的柔美声调,也令她的情绪逐渐地和缓下来。
“其实这件事井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危险的。”大乔又是淡淡一笑:“我假扮男子出城走动,至今也有三、四年了,你可曾听说我被其他人识破身分过?”
湘凡楞愣地摇头。“小姐的扮相很逼真呀,头一次见到,连我也没有认出来呢。”
大乔点头微笑。“这就是了。若孙将军真的愿意接见我的话,只要有这么一次机会,我就满足了,而且我也有把握,能在这一次的会面中不露破绽。”轻叹一声。“唉,我已经十八岁了,这几年上门提亲的人愈来愈多,只怕再过不久,我就要嫁为人妇,遵守三从四德、再也不能骑马出城溜达、挑灯研读兵书了。现下,我就这一个心愿,只要能见见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于愿足矣。”凝眸相睬,眸光中殷殷切切:“湘儿,你愿意帮助我完成这个心愿吗?”
虽然同是身为女子,但是湘儿一见到大乔的神色,那盈盈眼波中有些担忧、更有热切的期待时,她竟是无法开口再拒绝大乔所提出的任何要求了。继而转念一想,小姐对自己向来推心置腹、真诚相待,自己常感无以回报;如今小姐只有这么一个心愿,不但有成功的把握,又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自己实在无须多心吧。
迟疑了半晌,湘儿终于还是点了头。
“只要小姐开心快活,就是湘儿最大的心愿了,”言下之意,自然是答允了。
大乔观察湘儿的神情,心里明白她其实还是很担忧害怕的,但是终究允诺相助,这分心意,令大乔感动得拉着湘儿的双手,万分诚挚地连声道谢:
“湘儿,谢谢你……”心下激动,语音竟是有些便咽了。
湘儿急得双手乱摇,垂首说:“湘儿是小姐的丫鬟,本来就应该听从小姐吩咐的,小姐这么说,湘儿实在无法承受啊。”
“傻丫头。”大乔微笑:“这是应该的。”
小乔在一旁看着姐姐说服了湘儿,也是开心得很,关于自己不能跟随前去之事,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拍说:
“太好啦,这事就这么说定了,这几天咱们可都得注意,小心不能将此事泄漏出去啊!”转头对大乔说:“姐姐这趟如果见到了孙策,回来可要把经过详详细细他说给咱们听,以弥补我放弃没有去的遗憾啊!”
“这个自然。”
大乔嫣然一笑,神采焕发,犹如春花初绽,更显得丽色摄人心魂。
第二章
经过两天细心谨慎的打点后、在这个云淡风轻的日子里,大乔在告知父亲意欲骑马出城奔驰后,换上了天青色男子袍服,头裹幅巾,足登皮履,在小乔和湘儿的帮助下,悄悄地携带着见面札品、谒帖等物,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形下,牵着马匹由后门步出乔府。
一切看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大乔出门后,就身手俐落地翻身上马,一提缰绳;马匹在一声长嘶后,精神饱满地举步便行,一如往常。只是当出了巷口后,大乔及时把缰绳一扯、阻止了马儿习惯性的左转,右手一带,反常地要它右转;接着,一踢马腹,指示它朝官署所在的方向缓缓前进。
尽管此刻,从大乔的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来任何异样,像是镇定如恒,然而事实上,她手心里却早已捏了把冷汗;是兴奋。也是紧张。她不知道这次前去,能否求见到孙策,即便正式见了面,自己是否会因为过于紧张而露出马脚?又,会不会自己甘冒危险、一心求见的讨逆将军,本人却没啥稀奇,而令人大失所望呢?
种种莫名其妙的担忧念头,此时打心底纷纷冒出头来,令平时宁定平静的大乔,竟也开始严重地患得患失起来。不过,尽管如此,大乔依旧没有半丝想打退堂鼓的想法,也许这是她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有机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了,不管结果会是如何,大乔决定绝不退缩,坚定地向前走去。
就这么一路无法遏抑地胡思乱想,行不多时,在拐过一个弯后,宛城官署所在的宅院,已完完整整地呈现在大乔的眼前。
这儿,就是目的地了!
大乔勒住马匹,屏息凝目,仔细地打量这座宅院。朱红色的大门前,有两位手持长矛的士兵,面对面肃立着,另外有两位同样装扮的士兵,来回巡行于阶前;不必多余的装饰牌匾,自然就有股森严的气象。
一想到孙策此刻也许就在这座宅院内,大乔的心情益发紧张,当场只觉喉咙干涩,冷汗直冒。但是既已至此,没有理由再折返回去,大乔深呼吸几回之后,牙根一咬,毅然决然地翻身下马,朝那扇大门走去。
“什么人!”
正在阶前戍卫的两名士兵同时齐声吃喝,并且长矛一横阻止大乔的前进。
“在下乔斐,久仰讨逆将军大名,因此特来拜访,烦请两位人内通报。”
大乔不疾不徐地取出谒帖,随同贷见和双手奉上,同时刻意压低了嗓音,让自己的声调显得低沉沙哑,听起来颇近似于一般成年男子。
其中一名士兵收起长矛,先取过谒帖来,看了两眼,然后用怀疑的眼神;上下地打量着大乔;而大乔也面露微笑,任由他这般观察自己,并且尽量表现出一副胸怀磊落坦荡的气度,以显示自己没有其它企图。
如此僵持了一会,那名士兵终于说道:“请阁下在此稍候。”随即由侧门人内通报去了。显然孙策此刻正在官署中。
眼见目前过程进行顺利,原先的计划正在一步步成型,大乔当然十分高兴,但是一旦得知孙策就在府中,她的情绪却也更加紧绷,即使另一名士兵仍旧以戒备的神态盯着她看,她也是浑然不觉,一心只在努力调整有些紊乱的呼吸,析求着自己等会若真能人内,千万要镇定,不要出差错呀。
在阶前等候了不知多久,正在沉思间,大乔忽然听得“呀”地一声轻响。
她循声抬头看去,只见那扇原本紧闭的朱红色大门。竟然缓缓地开做了,接着,一名个子矮小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后,跨出门槛,对大乔深深一揖,朗声说:
“孙将军有请乔孝廉入内倾谈。”
“打扰了。”
大乔赶紧长揖还礼,接着那名中年男子下阶来将马匹牵开洞时做个手势请大乔进屋去。
“孙将军正在屋内等候着您呢。”
对方客气地催促,令大乔不敢再停留,强抑着内心的激动与不安,模仿着一般儒士特有的步伐,昂首踱着矩步,跨进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这座宅第,原为庐江太守刘勋的办公之处,大乔虽偶然会骑马经过此地,却从来没有人内瞧过究竟。事实上,她这个假男人外出,多半只是为了浏览湖光山色,兼之练骑术、学弓箭,倒是不曾到他人府上拜访过。如今堂而皇之地受邀人内,大乔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虽然心跳愈来愈急促,她仍然睁着一双明如秋水的澄澈双眸,不着痕迹地打量起府内的风光。
既然是做为太守办公之处,宅第内部的陈设泪然不同于一般民宅;院内占地之广,那是不用说的了。而大乔放眼望去,眼前有一条以鹅卵石砌成的小径,清楚地指引来客去路;而小径旁遍布着假山流水、绿草红花,甚至还有个小池子,里边有三。四尾肥大的鱼儿正游来游去,四周的环境布置得简直是如诗如书。
大乔一边打量,心里不禁暗想:这个刘勋好会享福哪!
虽然眼前的情景令人目不暇给,但是大乔可不敢多耽搁,沿着弯曲的小径行出数十步后,前方忽然传来一个清亮有力的男性嗓音,朗声说道:
“在下孙策,乔孝廉特地来访,未及远迎,还请宽待!”
这几句话一钻人耳中,大乔不由得心头大震,停下了脚步,甚至还没有抬头看见孙策本人,一颗芳心就擂鼓也似的怦怦乱跳。
按当时的礼制,以孙策身为讨道将军的尊贵地位,一个小小的、甚至没有官职在身的孝廉前来拜会,根本无须至庭中相迎,通常只须在来客进屋时,施扎客套一番即可;然而孙策却是亲自出来迎接!
受到这般的尊重,大乔当下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一趟冒险前来,绝不会失望而返!
兴奋与激动之情,在胸臆间交错沸腾,令大乔几乎无法成育,只得急忙先以长长一揖为札;然后,她才抬起头来,看清了就在自己左前方距离约莫五步之处,正含笑拱手还利的年轻男子的模样。
男子二十来岁年纪,身形挺拔,一身蓝色长袍,仅以方中裹髻,服饰并未见得如何华丽,但是就在举手投足问,隐隐有股难以言喻、不怒而威的慑人气势流转周身;然而那微笑的脸庞,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英俊好看!如夜空星子般照照生辉的眼眸,炯炯有神地注视着眼前这位“乔孝廉”,神色坦率而热忱,像是真正打心底地欢迎客人来访。
与那样的眸光甫一接触,大乔只觉得有一股无形的热力,正直接而强势地穿透到她心底深处,令她双颊晕红、心口发热,竟是不敢再多看对方一眼,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来了。
但是就在那一瞬间,大乔随即想起,此时自己正扮演着堂堂男子汉的角色,这般女孩儿的神态,是不应该出现在乔斐身上的,因此急忙强迫自己再度抬起头来,然而就在一瞥眼间,却正巧捕捉到孙策俊美的脸上竟闪过了一丝疑惑的神色。糟糕!大乔心知不妙,情急智生,急忙压着嗓子先开口说话,以期分散他的注意力:
“小人正是乔斐,实在不敢有劳讨逆将军亲自相迎,这可真是折煞小人了。”长长一揖,做个恭敬的手势,又说:“还请将军先行。”
孙策听罢,扬眉笑道:“在地是主,来访是客,哪有主人先行的道理?乔孝廉不必客气,这就请移步厅中吧。”
他清朗的嗓音中,仿佛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威严,大乔虽然明知自己应该依札节再三谦让推辞,却又身不由己地依言举步便行,刹那间只弄得她手忙脚乱,心中慌张,只得边行边说:“失札了!失礼了!”
而孙策只是微微一笑,便上前与大乔并肩而行;遇到要登上阶梯和人室时、仍旧侧身让大乔先行跨进,以示尊重。
短短几十步路,大乔走来,却是异常艰辛,脚底犹如踩在云端之上,软绵绵的如梦似幻,若非她竭力控制,只怕早已东倒西歪了;而心中仍旧不敢相信,这位与自己并肩而行之人,正是名满天下的讨逆将军孙策。她好想偷偷捏一下自己的手臂,验证一下,这情景会不会只是一场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