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儿不等小姐吩咐,便腋下身去,捡起了那倏手绢,看到手绢的一角绣着一株小小的桥树,而桥树的绿色树荫之下,栖息着一个小小的红色“宁”字。
湘儿惊讶地叫出声来:
“小姐,这是你亲手绣的手绢儿呀,怎么会在新姑爷那儿?”
大乔见妹子及沅儿、湘儿的巨光齐齐射向自己,眼中尽是不解的神情,显然正在等待自己的解释;然而她自己却也是莫名其妙,不明白孙策身边怎会有自己之物,只能愣愣地回望着另外三人,窒内顿时陷人一片莫名的寂静之中。
第九章
议定婚事十天之后的黄昏,数辆装饰美丽的马车喜气洋洋地来到了处处张灯结彩的乔府之前。
乔府中的热闹景况非但不逊于逢年过节之时,甚至犹有过之。借大的宅院里人来人往,丫环仆人们来回奔跑,人人均是面带笑容,尽心尽力,吆喝呼喊,齐齐为大小姐的婚事尽力张罗。
而正当整座乔府内部都沉浸在一片热络之极的气氛中时,新娘的闺房里,反而成为全府中最安静之处,尽管油灯明晃晃地将室内映照得一如白天,却难掩一丝伤感的情绪。
擦得晶亮的铜镜之中,映出大乔及小乔二位美人的娇美容颜。
经过沐浴熏香之后,大乔已经换上了一身由玄色丝绸识成的婚札袍服,衣缘上织着青、绦、紫、相等十二种颜色,象征着她即将成为高贵的将军夫人。美丽的脸蛋上薄施脂粉,更增娇艳之色;只可惜如此绝美的脸上却没有笑意,神色反而显得有些凝重,对一个新娘而言,未免不够喜气。
而小乔立于大乔身后,默默地将一技由纯金打造、式样精致、缀满王彩珠玉的精致步摇,插在大乔的云鬓之上,就着铜镜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之后,才低声说道:“姐姐,都好啦。”
大意静静地凝视镜中已完成新娘打扮的自己,心情竟是万分复杂。
为了那条不明原因而出现的手绢儿,大乔还是决定赔了这一把,终究没有悔婚;但是真到了出嫁的这一天,她心中还是百味杂陈,有些紧张,有些羞怯,有些喜悦,却有更多的不安。眼前这条成婚之路,结局会是如何,实在无法预料,纵使坚强如大乔,也难免感到害怕。
见到她,孙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会释怀而接受?或是盛怒之下,隔日就将新婚妻子休出吗?
正在沉思间,“呀”地一声轻响,湘儿一身珍玄,推门而人,朗声说:“小姐,姑爷已经来到大厅上等候了,请小姐这就过去拜别老爷夫人吧。”
大乔点点头,转头看着妹妹,见到小乔也正自凝望着自己,唇角含笑,双目却是微微红润,显得既为她高兴,却又难掩伤感。“姐姐……恭喜你啦。”
大乔站起身来,拉着小乔的双手,低声道:“再过几天,你也要嫁给周瑜啦。姐姐先几天出嫁,没法在那天当面祝福于你,不过看来周瑜为人沉稳,又和你一样喜好音乐,想来应当会好好待你。”
小乔含泪点头:“姐姐,也祝福你嫁为人妇之后,一切顺心如意。”
大乔即使心中担忧,却还能微笑,轻声说:“好在周瑜和孙策二人情同兄弟,将来咱们姐妹纵使不能时常见面,倒也容易互通讯息,想来倒觉得有些欣慰。若是嫁与别人,只怕还没这个福分呢。”
小乔想想也对,不禁露出笑容来。大乔转而向湘儿点点头,湘儿便拿来一幅红色纱毅,轻覆于大乔头上,将她的绝世容光遮掩了起来,随即便和小乔二人一左一右,扶着大乔,一行人缓缓走出房间,直朝大厅而去。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了,大乔强抑着内心的惶恐,依着身旁湘儿的低声提醒及搀扶,来到大厅中央,拜别父母。
虽然隔着一层纱杀,双目不能见物,但是大乔想到这一拜后,就表示即将离开养育疼爱自己十八年的父母及亲人从今而后,她生是孙家的人、死是孙家的魂,和父母的联结将少之又少了,心情也不禁激动起来,提起裙裸盈盈拜将下去,唤了声:
“爹、娘……”声音便便咽了。
乔公和夫人坐在榻上,正要接受女儿的拜别,忽然听到女儿哽咽了起来,想到过去的亲子和乐之情,心下也不禁难过,乔母已忍不住啜泣起来。
而乔公长叹一声,柔声道:“宁儿,嫁过去之后,就要谨记着为人媳妇的道理,好好侍奉婆婆及丈夫,懂吗?”
大乔呜咽着点头:“……女儿明白。”
“宁儿!”乔公轻唤一声后,似乎还有许多话要和女儿说,但是微一迟疑之后,千言万语终究还是只化为一句:“……好好照顾自己。”
大乔听到这句关切的话之后,再也忍耐不住,啜泣出声。
便在此时,身旁忽然伸出一双坚实的臂膀,扶住了大乔,接着,孙策清朗的声音适峙响起:
“两位请放心,小婿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他的语气及声调是那么地自信与坚定,大乔虽然看不到孙策脸上的神情,但是伤感的心情却因为他这句简短的承诺而感到一阵温暖,身旁及内心霎时感到有了依靠,而乔公与夫人也安慰地露出一丝微笑。接着,大乔便在孙策的陪伴下,缓缓地走出了乔府大门,上了迎亲的马车。
待大乔及陪嫁的湘儿在车上坐定后,孙策上了车夫的位置,马鞭一挥,催动了马匹向前走去;待车轮转过了几圈,象征着媳妇已离开家门之后,便停下来将驾车之事交给车夫,自己跃上了另一辆车在旁照应。
大乔垂首仔细倾听身旁的动静,待马车再次上路后,确定孙策已不在这辆车上了,大乔悄俏地伸手将纱杀掀起一角,向外瞧去。
而随侍在侧的湘儿发觉了,立即低声问道:“小姐,有什么事需要湘儿吗?”
大乔转头看见湘儿,只见她清秀的脸蛋上神情是紧绷着的:隐约可以看出有些紧张的感觉。虽然湘儿不过是陪嫁的丫环,但是自此之后,她也要随着自己在完全陌生的孙家里生活,必须重新适应将草府中的种种礼节,也难怪她要害怕;只是顾念着小姐需要自己照顾,这才勉强装出坚强的模样吧。
想到身边的人,也有春近似的心情,大乔不禁舒了一口气,不再感觉那么孤单了在抵达将军府与孙策面对面之前,总算还有这么一段短暂的时间,可以稍微放松一下心情。于是她微微一笑:
“只是觉得有点气闷,想透透气罢了。”
湘儿俯身过去,替大乔将覆面的纱谷掀起半边、反招起来固定在头顶,抵声说:“现在车里没有外人,车外又有帷幔遮着,小姐就先趁这个时候透透气吧。湘儿听隔壁的大婶说,等会的成婚礼节会很累人的呢。”
大乔低低地嗯了一声,视线移向帷幔之外,斜斜望去,隐约可以见到乘坐于另一部车上孙策的背影。
等他看清了新娘的面孔后,会有什么反应呢。
车声辘轳,蹄声哒哒,赶在夕阳没人地平线之下前,马车准时抵达了将军府前,停了下来。湘儿发觉后,急忙伸手替大乔覆上纱谷,才刚整理妥当,帷幔便被掀开,湘儿转头看到孙策已经准备好缓带,等在车旁。
就着微弱的光线,泥儿只觉得孙策一双湛然有神的眼眸显得柔和温暖,唇畔微带笑意,细心而谨慎地照应著大乔下车,再扶着她走过地上早已铺好的红毯。
在红毯四周,早已围满了等着迎接新郎新娘的人们,当,对新人经过面前时人们,面高声呼喊着祝贺的话语,一面将手边备妥的谷豆、粮草等物随手撒在新人的身周。此举的用意虽然是在辟煞神,但是每个人的声音里却都有掩不住的兴奋及喜气,加上前来祝贺的宾客络绎不绝地拥人将军府中,整个的气氛比起嫁女儿的乔府,还要来得热烈欢喜许多。
大乔虽然看不到人们脸上的喜悦神情,但是耳中光是听着这些快乐的声音,尽管心情紧张,却也感染到了些许的欢喜之情,藏在纱谷之下的脸庞不禁浅浅地微笑了起来。
但是这种轻松的心情维持不了多久,等到跨入大龋后,种种欢乐喧闹的声音便被隔绝在厅门之外了。接着,一个陌生中年妇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代替了湘儿小声指点的声音,而另一双陌生的臂膀,也接替了孙策照顾新娘的责任,耳中听到的。身旁陪伴的,都是全然陌生的,大乔突然觉得身边没有一个可以放心依靠的人,心下惶恐,却不敢流露出任何畏怯的举动,生怕堕了乔家的名声,只能像具任人操控的木偶般,随着陌生声音的指示,一项项地进行婚礼应有的仪式。
种种的过程进行得缓漫而隆重庄严,厅上虽然有许多观札之人,却没有人出声喧哗笑闹,只是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当行礼的仪式逐渐接近尾声,大乔的心情也是愈来愈紧张,愈来恿害怕;等到被人引领进了房中,坐上了铺着柔软温暖垫褥的床榻,感觉到孙策就坐在自己身边时,大乔竟得用尽全部的心力,才能控制住自己的双膝不要发抖。
“来,现在新郎可以取下新娘头上纱谷,准备合包了。”
蓦地里,引领行礼的陌生声音说了这么一句话,大乔心中一凛,还来不及感到恐惧惊惶,覆面的纱谷便被人取下了。
大乔刹那问的心情,活像是杀人犯在等待官府发落似的,心跳声大得几乎听不见别的声音,竟是不敢抬头看孙策一眼,头反而垂得更低了,只差恨不得能将脸埋进领口里去。
虽然大乔也很恨自己事到临头,竟然表现得这么窝囊,不啻是堕了父亲的威名,但是在内心深处却实在是害怕得不得了,什么勇气全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怎么也没有胆子将头抬起来。
正在惶恐惊惧问,却见一只修长结实的手掌伸了过来,轻柔但坚定地抵住了她的下巴。
大乔无可再避,只得被动地抬起脸来。
四周顿时响起了一片抽气、惊叹之声。
但是大乔一见到孙策的俊睑,视线就再也移不开了,已经无暇去顾及他人的反应,一双明眸只是痴痴地凝视着这张一个多月来,只能在梦中相会的面孔,同时不自觉地屏住了气息,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地,孙策却只是楞楞地望着她,那神色倒像是在惊叹于大乔的美丽,神色中却不见半分震惊恼怒之意。
两人目光相对,在彼此的眼瞳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谁也没有移开视线,就这么胶着了一会,赞礼人的声音忽然再度于两人的耳际响起:
“来,新郎新娘先来喝了这杯酒二兀成合己之礼后,你们便是夫妻了。”
耳中突然钻进他人的声音,大乔蓦地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想到自己刚才在望着孙策,未免过于轻浮,不由得面红过耳,羞不可抑地急忙低下头去;从眼角瞄到一位诗婢手捧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只剖为两半的苦葫芦,葫芦的瓜蒂仍然相连接,而中空之处则盛着少许的酒。
在赞礼人的引导下,大乔和孙策同时饮下了这杯苦酒。待赞礼人高喊礼成之后,观礼的人们便纷纷上前,笑眯眯地高声说着祝福的话。
能在场观札之人,多半是孙策的家人及至亲好友,大乔虽然好奇,却也不敢抬头直视,只能从低垂的眼帘下悄悄望将出去。
十来人之中,她只识得周瑜及李术二人,另外有四个十八、九岁到十一、二岁不等的少年挤上前来,趁长辈们不注意时,对孙策笑嘻嘻地挤眉弄眼,眉字间依稀与孙策有几分相似,想来是孙策的弟弟们了:而跟在少年们身后有位十来岁的年轻姑娘,容颜与孙策颇为相似,一望而知是他的亲妹妹,或许因为出身将门之家,少女秀美的脸蛋上竟也显得英气勃勃、落落大方,上前来祝贺过哥哥之后,转过身来拉起大乔的手,微笑着低声对她说:
“嫂子,欢迎你嫁过来,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啦,有什么须要小妹帮忙的,可别客气,尽管说便是了。”
大乔抬眼见少女神色真挚诚恳,除了孙策之外,少女是她踏人孙家之后,第一个对她表示友善关切的人,心中感到一阵温暖,于是也微笑低声回应:“谢谢。”
少女听到大乔柔美悦耳的声音,先是一楞,再细看了大乔两眼之后,不禁叹道:
“嫂子,你真美!”说罢,微微一笑,便退了开去。
待少女退开后,大乔谨记母亲的吩咐,在众人面前正襟危坐,低着头,适当地扮演着一位端庄有礼的新娘形象;然而她内心里却是思潮起伏,想着孙策刚才看清自己之后的眼神,紧张地猜想:他是已经认出她来了,却决定既往不咎呢?还是他一时之间并没有想起?又或者他事务繁忙,早已将一个多月前发生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大乔胡思乱想着,愈想便愈是心浮气躁,只坐得一会儿,便忍不住悄悄地抬眼寻找孙策的身影,仿佛只要看到他宽厚的背影,便会觉得心安些。而经过了刚才一阵容套祝福之后,此时宾客们已开始逐一离开房中,好让新婚晏有独处的时间:此时身为新即的孙策便正站在门边相送。
目光一接触到孙策的身影,想到地已是自己名正言咀的丈夫了,大乔便羞得脸上发动,急忙别开眼,粉颈低垂,凝视着自己交握着放在膝上的双手,心中只觉得一阵阵甜蜜、一阵阵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说笑之声逐渐远去,房中只听得喜烛燃烧时偶尔发出一些细微的哗剥声响;大乔只听得衣衫A之声渐近,孙策已从门边走了回来,不慌不忙地在她身旁坐下。
尽管低着头、但是大乔仍然可以感觉到孙策正专注地凝视着自己。他拟视不语的时间愈长,她的心便跳得愈快。
当她开始觉得呼吸急促,脑中发胀之时,忽然便听到了孙策带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娘子怎么不抬起头来,瞧瞧你的新婚丈夫一眼?”
大乔虽然看不见孙策的神情,但是总觉得他话中含有调笑的意味,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该依他所言。
正在犹豫间,孙策又说话了:
“娘子是因为害羞吗?咱们这可不是头一回见面了,从前可没见你这般害羞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