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兰看着相片,整个人呆了,身子在哆嗦着。
淑明忙问一你是从哪里找来这相片的?”
我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道出,当然还加强恳求摄影师把相片卖给我的一幕。
加兰仍呆在那里,仿佛灵魂已经进入相片中,剩在外面的只是躯壳一般。
只是这一刹的震撼,已足以令人想到这场恋爱的动人。
“这个对你坏,伤害过你的男人,还有什么值得你这样?”淑明心痛地说。
不知从哪里来的经历、感喟,我竟说:“这个男人的好,必定十倍于他的坏;他对你的伤害,必然和他给过你的快乐成正比,才如此令人割舍不下……”
加兰抬起头,感激地看着我,她伸手过来,拉着我的手,她的手抖得厉害。此刻,我才惊觉外表冷艳的她,竟是如斯脆弱。
泪水从她双目涌出,像缺堤一样。
她放开了手,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两手环抱着自己颤抖的身躯。
此刻的她,是如此我见犹怜,千万别让沈医生到来看见,
淑明站在一旁,故事的旁白一般,向我述说家豪和加兰的故事,是完完整整的故事。
加兰从美国回来,至今半年末到,粱家豪还(此处缺)
会在医院等她吗?
“他已经出院了,我在三个月前遇到过他。”加兰用嘶哑的声音说。
“沈医生知道吗?”我问。
“小雨点遇见骄阳,一早溶掉了,纵使化成雨水,落到池塘上,复对一轮明月,也再泛不起一点涟漪。”加兰没头没脑的说了这几句,就站起身,把相片放到蠢女人里最当眼的地方。
她转过头来对我说:“你放心吧!是否得到想要的,要靠你自己的努力了!”
看着这张相片,我感觉仿似是祭出了一张门神,沈医生像小鬼一般,在门神威力之下,再没有用武的余地了。
接着的几天,在课堂上看见的沈医生,神情有点呆滞、落寞,精神一天天萎靡下去。
我看着不忍,但我明白,什么叫做“置话死地而后生”。
一月十五日,下课的时候,沈医生问我:
“你今晚有空吗?”
我点头,他续说:
“今天晚上,有一个中学的曹生会聚会,我不想一个人去,你可以陪我一道去吗?”
我雀跃地点头,上刀山、下油钻,我也一样会陪你去。
第十二章
在前往聚会的的士上,我深深感受到他的失落与失望,仿佛,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变得缓慢而无力了。
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我的心跳与他相连。那第一次在他的诊所遇上他,我的心跳加速到前所未有的速度,体温骤升,就是因为我的心弦为他鼓动,我的心因他起了共鸣。
必定是他身上的什么挑动了那一条弦线,令我此后成为了他的共鸣。只有他的一举一动,才能辜起我的情和欲。
此刻,他不快乐,我却掩不住因他的邀约而起的内心悸动。
他带我去见他的善同学,那代表了什么?
到了金钟PacificPlace的扈江春酒家,他们在这里订了个小厢房。
一围圆桌坐了十二人,只有两个女春,沈医生说,他中学读的是男校。
是著名的男校,所以席上的男士们的职业,不是工程师就是医生,或者年青的上市公司主席。
我实在不明白他带我来做什么,我今天穿得跟往常上课一样,真害怕会失礼他。开始筵席之后,我才有点明白,因为今天沈医生不想说话,所以带了我来为他档架。
他们今天聚会的目的,是要商量筹备二月十四日的售生会慈善筹款晚会,晚会会在铜锣海怡东酒店的ballroom日举行,这是一个怀旧舞之夜,会请来JoeJunior等艺人表演。
各人说起筹备的事说得起劲,坐在我身旁的男生叫Robbie,他是沈医生中学时代最要好的同学,他告诉我,他和沈医生在那时亦敌亦友,因为两人同是风头趸。
我看着他,我想,他当时该是个好动的运动健将,而沈医生,该是在艺术、文学那一边较强一点吧!
沈医生向同学介绍我的时候,只说我是他的朋友,没有把“女”字加在前面。因此,在他跑开了跟其他人说话时,Robbie问我:
“你不像是嘉伟的女朋友,你们的态度一点也不亲昵,你和他真的只是一般朋友吗?”
我不置可否,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虽然眼前的男人高大俊朗,一点也不惹人讨厌,而且还有点富家子弟的贵气,但我的一副心思全放在沈医生身上,没有心情应付其他人。
聚会完的时候,也许由于和旧同学见面的愉快,沈医生的心情好了点,他礼貌地送我回家,我还是让他送我到铜锣湾。
离开的时候,他问我“二月十四日那个慈善筹款舞会,你会陪我去吗?”
这是邀请我做舞伴吗?我心跳得厉害,胡乱回应道:“但我不懂跳舞:”猛然想起那一回在合和酒楼没和他共舞,令自己后悔得要死,我马上肯定地说:
“放心吧!我一定不会令你失望的。”
他看着我,对于我的回答,有点莫名其妙。
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一定可以做他称职的女朋友。
他道了再见,才走了两步,我忽然想起,今晚已经是我们一起上课的最后一晚,课程已经完结了,而距离那个舞会还有一个月,我不是要在一个月后才可再跟他约会喝?
我叫住他:“沈医生……”
他回过头来。
“这个星期——你有空吗?”
他问:“什么事?”
“我想到郊外……”
“郊外?”
我在情急之下,胡乱编说:“老师不是介绍了很多草药吗?我想到郊外走走,实地找些草药来看看。”
他听了笑着说:“原来你是这么好学的,有其他同学会去吗?”
我摇头。
他说:“只是我们两个?”
我的脸绯红了,又紧张得心跳加速。
“好吧!但去哪里呢?”
“我也没想好,应该是郊野公园之类吧!”
“我常去的缓跑径也通向一个郊野公园,我们去那边吧!这个星期日早上,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吃早餐,之后出发吧!”
他来接我?在这深夜里,我感到遇上了可爱的阳光。
“再见。”
“再见。”他脸上带着笑容跟我道别。
是我,令他在这晚上,由原来的失落,变得快乐的吗?
抑或,我的心跳,终于在他身上找到了和弦?
第十三章
我知道我的运道来了。
星期天,我穿了白色的运动衣裤,从家里徒步到铜锣湾,在我那虚假的家楼下等他。
实不相瞒,这套白色运动衣,是那一趟我在会考中取得好成绩,竟在陪同学报考预科时,意外地被一间名校录取了,然后为了奖赏自己买的,那是我的幸运战衣、无敌战衣。
在OceanCafe吃过早餐,我们就乘车到炮台山,就在那边步行上山上的郊野公园。
我一早备了课,向爹问清楚了在香港有哪几种常见的草药,我提着一个小藤篮,将沿路摘到的草药放进去。
山路上人不多,我感觉到自己和沈医生象才子佳人,在赏花、在扑蝶。
在这没有市声的郊外里,在这清新的花香中,没有了阻隔,我们的心弦一同振动,静静坐在石上,我听到他的心里有者和弦,正和我在产生共鸣。
他撩拨着脚旁的小草,说:
“想不到一些在药店里见到又枯又干的草药,原来曾经是一株开着美丽小花的植物。”
我说:“张开心灵的眼睛,留心点着,其实身边有许多美丽的事物在发生,要赶在花儿凋谢前欣赏。”
“你是在说我吗?”他看着我问。
“在你身边,也许也有花朵在努力的盛开着,让花粉飘散着,只是你看不到,嗅不到。不要让它们枯了萎了,才把它们存在药柜里。”
“你好文艺,”他笑说:“也难怪,‘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秋水伊人,原本一生下来就是多愁善感韵。”
我告诉他,我的大姐叫蔡兼,五妹叫蔡苣,爹的每一个女儿,都以香草命名,可是小学的同学没有这种程度不明白,只懂唤我做“加莱”。
他听了笑得灿烂,他的牙齿很白,笑得开朗时,面颊上有两个不断漾开去的酒洞。
我想告诉他,“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含义,就是,那个他想要找的人,其实就在他的对面、他的眼前。
他没令我失望,在几段崎岖的山路上,他是牵着我的手的,走过那几步,我还是装作走得不稳的样子,让他忘了拿开手,习惯地牵着我多走一段路。
拐了几个弯,我又多摘了一些草药,沈医生边摘边问草药的药性,他把摘到的草药,也放到我的藤篮里。
看着我那快盛满了草药的藤篮,他忽然道:
“小时候,爸爸妈妈当带着一个塑胶菜篮去买菜,他们一个挑菜,另一个就将菜放进菜篮里面。莱放荫了,爸就会把菜篮抢过来拿。妈妈再买些什么时,会自己拿着,不再放进菜篮里,为的是避免爸拿着的菜篮子愈来愈重。长大之后,我想起他俩拿着菜篮子的背影,会想想幸福的恩爱夫妻,该是如此了。”
说时,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向往和憧憬。
“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一阵子,妈病了进了医院,下课后我会到爸的诊所做功课,那时诊所对面的药材店里,有一个年纪比我小两三年的小女孩,她扎了两条小辫子,整天在店里帮忙。小女孩的模样很可爱,那时我常常偷看她,有时会幻想,有一天我能够和女孩一起,章着菜篮子去买菜就好了。”
我听了,好像也猛然记起了什么。
老沈医生的诊所在皇后大道东已开了十多年,那个在他们对面药材店的小女孩,不是二姐就是我,但二姐爱蓄短发,是从来不扎小行辫的。
怎么那时的我,并没有留意,有一个小男生,在马路对面向我凝视?
想着想着,我的身体向他靠近了一点,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
可惜快乐的途程总是很快走完,沈医生提醒我:该是时候下山了。他为我拿着一篮子小草,下了山,乘车回湾仔。
他说:摘了这些草药,要拿回去给沈嘉澄医生看。自从老沈医生回来后,他恢复了在星期天的上午开诊。
老沈医生迎出来,看见了我大嚷:“蔡葭,原来嘉伟读中医的同学就是你,除了草药,有没有为我买来菠萝油呀?”
沈嘉伟医生恍然大悟,知道我那天拿青菠萝包进门大叫大嚷的原因。
何姑娘、冯姑娘也跟我聊了起来,沈医生偷眼看过来,似乎对我跟他医务所里所有人的熟给程度,有点惊讶。
因为时间尚早,老沈医生邀我到小沈医生在丹拿山的家里坐,然后在他一点钟休诊后,就回来和我们吃午饭。
我快乐地应了邀,沈嘉伟医生和我先回到他家里,我们选择慢步回去,经过湾仔和铜锣湾中间的湾仔道,巧合地遇上由餐厅步出来的加兰和淑明。
她们上前跟我打招呼,也令沈医生错愕不已。
“蔡葭是我们的熟客哩!”加兰说。
沈医生想了一想,也许想到了我既是住在铜锣湾的,那是蠢女人的熟客也不奇怪。
淑明却一脸失望地对我说:“让你捷足先登,占用了洗手间哩!”
为免露出马脚,我想赶紧离开,沈医生部邀请加兰和淑明到他家坐坐。
淑明想应承,却被加兰阻止,她说:“还是不要妨碍你们了。”
说完,朝我诡秘地笑了笑。
我又看见了沈医生带点狐疑的表情。
也许不怕让他知道一切了吧?他已经牵过我的手了。
到了丹拿花园之后,原来菲佣Mayer还没出去,她拉着我叽哩呱啦地说个不停。
当狗女Timorthy摇着尾巴跑着扑上来,看见了我比看见主人更高兴的时候,我察觉到大事不妙了,沈医生的脸上盖满了疑惑猜测的阴霾。
当沈嘉澄医生回来,我们一起吃饭,老沈医生不断跟我拉扯谈着皇后大道东老街上的一切时,沈嘉伟医生不发一言,他无奈无助的目光,几次扫过我的脸。
是我的隐瞒,伤害了他吗?
这次约会结束时,他没有提起过下一次约会,连离开丹拿花园时,也只有老沈医生出来送我。
为什么这样?难道说出一切,他也不会欣赏我的努力?难道我为他做的一切,竟然会令他害怕?
我感到有点不祥。
第十四章
第二天,当我到了药材辅的时候,看见对面医务所里,沈医生站在玻璃门前,拿着一个黑色的大望远镜,朝这边看来。
让我发现了,他也没避开,继续用望远镜正正地朝着我看。
我知道,这是他的无声抗议,抗议我入侵丁他的生活,抗议我曾经窥伺他、隐瞒他。
假如,让他知道送加兰和家豪那张相片,也是我捧上去的,那怎办?
明天,他会拿一个天文望远镜朝我这边张望吗?
我想不到本来顺利得很、渐人佳境的一切,会发展成这样。
接下来的几天,对面马路诊所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药材店与诊所中间,仿佛筑起了一度密不透风的铁墙,令人不得跑越,甚至不能听到从对面传过来的一点信息。
连何姑娘、冯姑娘,也没走近我家的店铺。
发生了什么事了?怎么办,二月十四日怀旧舞会的约会,还会生效吗?
我不会放弃的,尤其已经到了这个关节,我不会被这静默吓怕。
我还是要积极备战,在这个月里面,默默地努力。
听说油麻地一带,有一两间社交舞学校,我在那边转了几转,正选定了一间要上去报名,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电梯出来。
“蔡小姐,这么巧!”
是Robbie,沈医生的中学同学。
“在这里干吗?”他问。
“这上面有一间舞蹈学校,我想上去报名。”我如实告诉他。
“是十二楼那一间吗?那是我的朋友开的,但这阵子他太忙,……”
我听了皱眉,那要到对面街的另一间啊!
“不要紧,你介意由我来教你吗?”
“你?”
“对呀!我的朋友本来就邀我来代几课的,我刚推掉了他,现在你来得正好,我就回去应承他吧!”
为什么刚才推掉了,现在却要去应承?我有点不解。
Robbie是很热诚的男子,他带我到舞蹈学校,还为我填了报名表。
因为离开舞会还只有一个月,我于是报读了一个每星期上三堂的课程,要由社交舞白痴,变成能令沈医生骄傲的舞伴。
一星期的三堂,也是Robbie教的,他没说谎,他的确是社交舞的高手,因为他,来报名的学生一下子多起来,有许多还是慕他的名而来的女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