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这些来,马上嘱咐何姑娘别告诉他我是对面药材铺的,但何姑娘的反应令我失望。
“沈医生没提起过你啊!可能他根本不知道有人在这里替过几日工,他太专注于工作了,以前来过几个替工,他也没一点印象,甚至连曾经有替工来过也不清楚。”
何姑娘看到我失望的样子,似乎猜到点什么。她隐晦地向我暗示,虽然沈医生还没有女朋友,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心仪的人,她还这样说:
“每天下午那段休息时间啊,不知他到了什么地方去呢!总是急急忙忙出去,到开诊前的最后一分钟才回来!”
噢!怎么我从没发现这个漏洞!
我完全侦察过他上班下班,甚至假期时的一举一动,可是,从下午一时半到四时的这段休息时间,为什么我从没好奇他到了哪里去?
我总简单地以为他回家休息去了,但向Mayer一问,才知道他很少在下午回去。
他去了什么地方?
不行了,我要立即采取补救行动,从今天开始!
我由一时正开始盯着对面诊所的门口动也不动,也一早通知了妈我会随时出去。
一时三十四分,我看见沈医生匆匆从诊所里出来,立即急步跟上去。
幸好这是午饭时分,路上人多,我才没有被发觉,但也因为路上人多,有几次被人群挤住了,差点失去了他的影踪。
他从皇后大道东,向铜锣湾方向步去,然后下行到轩尼诘道,到了一个街边档买了一碗热喳昨、一碗冻腐竹糖水,一碟肠粉、一碟炒面,又匆匆向铜锣湾方向步去。
这是两个人吃的分量啊!到底他去找谁?
他一直走到时代广场对面的罗素街,在某幢唐楼前停下来,就上了楼梯,我在楼下看见有一个绿色底黄色字,写上“蠢女人”的牌子。
他上了二楼,进了里面。他进去后,我跑上楼梯朝内偷看,他真的进了这间名为“蠢女人”的精品店。
他到底来找哪一个蠢女人?开店用这个名字,真是侮辱女性,这样侮辱自己的女人,也肯定真的是个蠢女人。
年青有为、家庭背景这么好的沈医生,怎会喜欢一个蠢女人?
因为店子小,我走了进去一定会被他发现,我只得站在三楼的楼梯间等候,站得腿也酸了。沈医生由二时十分开始,一直在那里逗留到三时三十五分,才不舍地离开。
确定他已经离开之后,我进到店内察看。
店里没有客人,只有两个看铺的女子,两个也是约莫二十四五岁。
其中一个上前招呼我:“随便看看吧:我们这两天有刚从台湾来的被套,你慢慢挑吧!也可以参考一下墙上贴着的日本杂志model的穿法。”
说话的女子样貌一般,态度亲切,这么平凡的女子,该不是我要找的目标吧!
我假装挑袜子,斜眼偷窥坐在一旁沙发上的女子。
她垂看及肩的长发,把双脚缩起来坐在沙发上,此刻正慵懒地看着自己的脚。
她的脸被头发半掩着,但从那缝隙中可以看到那是很别致、五官分明的脸。窗外的阳光洒到她身上时,造成一个很动人的画面,叫人不能不论之动心。
单凭这一个侧面,直觉告诉我,沈医生来的——是她!
先前招呼我的女人役有再理我,让我自己挑选。我听到她对窗台的女子说:
“沈医生专诚为你买来的喳咋,你怎么只吃了一半?”
“他也为你买来腐竹糖水啊:”她还是慵懒地回答。
“我全吃光了啊!倒是你,不懂珍惜人家的心意。”
她没有回答,径自站起身来,走进店后的长走廊里,拿了一瓶Sub—zero啤酒出来。
“加兰,这么早又喝酒了!”
“只是啤酒罢了!”她漫应着。
原来这个女子叫加兰。
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脸,那张脸不算顶级漂亮,但很有独特气质,是挺能吸引男人的那一种气质,我虽然不是男人,但我知道,有一个叫Danielle的topmodel也有着这一种气质。
她停在我身边,从我身边的衣架上,拿起一条全身裙,对我说:“这条裙子适合你穿。”
我看了看裙子,只道:“我不穿裙子的。”
“你试试吧!你会穿得好看的,别的顾客想买,我也叫他们不要买,因为他们浪费了这裙子,你可以试穿呀!不好看不收钱!”
另一个女子也走过来,怂恿我进去试试。
从更衣室出来,站在全身镜前,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是一条设计简单的裙子,已令人穿出完全不同的味道。
“哇!真的很适合你穿!”怂恿我试穿的女子说。
“还可以配这双靴子,”那个叫加兰的女子说。我完全像听了她的指挥似的,穿上那双靴子。
这—役,我花了一千二百元,买了一条裙、一对靴、一双袜子。
我不肯定自己一定穿得漂亮,但我知道沈医生一定喜欢,因为这是那个叫加兰的女子的品味。
付款的时候,笑容亲切的女子对我说:“她呀,招呼客人总是冷冷的,但这里七成的生意也是她做成的,这是因为她的品味不错呀!这些钱找回给你,小姐,下次再来挑东西啊!我叫淑明,她叫加兰,你下次来找我俩任何一个也行。”
那个叫加兰的女子没再来招呼,她坐回沙发上,懒洋洋的在喝着啤酒。
沈医生买来的喳咋,冷冷的被遗弃在沙发旁的茶几上。
这天之后,差不多每天沈医生都来这里,几乎是风雨不改。一时是糖水,一时是芝士蛋糕,一时是燕窝蛋挞,每次都挖空心思买来不同的小吃。
有一次,天下者不大不小的雨,沈医生还是兜了远路去买吃的,看见他被雨水淋湿了的狼狈相,真可怜。他下来的时候天还是下看雨,但她们竟没有给他借把伞。
只有对一个人很痴心,才会承受这种委屈,我几乎肯定那个叫加兰的女子,就是那天沈医生躺在沙发上,含情凝视的相中人。
因为这个叫加兰的女子出现,我本来紧急推进着的计划,陷于胶着状态。
我感到这位沈医生,是一个被什么遥控着的机器,而这个遥控器,握在一个女子的手中。
甚至,可以说沈医生每天埋首工作的动力,全来自下午那两个小时。
这两个小时之外,他是一个专业的医生,这两个小时里面,他只全心紧于一个人。
我有时很可怜他。
正如我有时也会可怜自己一样。
第八章
时间一天天过去,因为沈医生,我也成了蠢女人的熟客。我每次去,也在午间沈医生离开之后。
有人说过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女人不蠢,男人不爱。也许去多了“蠢女人”,我也会变成蠢女人。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直至某天,我在蠢女人买了一件毛衣之后,淑明对我说:
“有圣诞礼物!”
她喜气祥洋地拿了一份用红色花纸包着的小礼物给我,说:“圣诞节期间老主顾来帮衬会有神秘礼物。”
我接过礼物,说了声谢谢。
坐在沙发上的加兰没好气地加上一句:“我早说送圣诞小礼物不合这里的style,这儿不是街铺嘛!”
“就是因为不是街铺,我们才该对热客好些,我要努力合新一年的营业额加倍!”淑明反驳。
她开始拿出圣诞灯饰来布置,我也在旁边帮她布置圣诞树,加兰懒洋洋地走过来帮忙,将吊饰一个个挂上去。当她把大星星放到树尖上,我插上音乐闪灯的电掣,圣诞树响起音乐和亮起闪灯时,加兰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她笑得像小女孩一样纯真。我开始明白沈医生为什么喜欢她,忧郁加上纯真,是女人的必杀技,男人都会前仆后继地争着保护她们。
淑明突然冒出这句话:“今年的平安夜,你会不会和沈嘉伟一起过?”
沈嘉伟?听到这三个字,我全身的细胞躁动起来,我竖起耳朵来听她们往下的对话。
看见加兰摇头,我心安顿了。
“他已经等你第二年了!”淑明抱不平地。
“但今年他还没开口。”加兰说。
“我看他快别不住的,最迟二十三日下午,他一定会提出!”
“二十四日晚我约了大May他们来我家打麻将,你也来的吧?”加兰问。
“吓!平安夜打麻将?你要当心,要是你拒绝了沈医生,我就会补上!”淑明仰起头,神气地说。
我毫不担心,因为我知道沈医生不会接受。
“那你补上好了,但依我看你那天晚上一定会在我家出现。当心啊!你迟来了我们就凑够脚不等你!”
加兰说完,竟转过来对我说:“你也来吗?”
我受宠若惊,一时不懂如何反应。原来她已把我当成她的朋友,原来她是一个外冷内热的女孩。
淑明没待我回答,就抢先代我说:“蔡葭这种可爱的小姑娘,平安夜一定约了男朋友啦!”
我低头,不答话,他们没再说下去。
十二月二十三日那天,我看见沈医生垂头丧气地从蠢女人出来,我知道他被拒绝了。
二十四——那天,蠢女人提早了半小时关门,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客人,那天因为客人多,我到了那边帮忙两个小时,淑明对我千多万谢。
离开蠢女人,在街角处碰上迎面而来的沈医生,他没有看见我,却匆匆向蠢女人的方向跑去。
原来他并不知道蠢女人这天提早关门。
从蠢女人下来时,他一脸落寞,光芒一下子从他身上完全消失了。
之后,他到时代广场的收店看了‘会书,又到附近的Cybercafe上了一会网,我一直伴在他附近,我知道他落寞需要人陪,虽然他并没察觉我的存在。
十二点了,他还不想回家,走在平安夜双双对对的铜锣湾,只会令形单影只的人显得更落寞。他大概也知道,所以从轩尼诘道转进了湾仔道,然后又回到皇后大道东上来。
虽然是平安夜,但合和中心过后的皇后大道东上面,仍没有太多行人。
因为人不多,我不敢跟他太贴近,害怕他看见我在地上的长影子,突然,他转了进圣佛兰士街,让我几乎以为他突然失踪了。
圣佛兰士街中间近海华苑旁边,有几级楼梯,走到上面,竟有一间隐蔽的小酒吧。
沈医生进去了,我也用毛颈巾包着半边脸随他进去,就坐在他两张柏之外。
他起初边喝酒边掷飞镖,后来竟和人比起赛来,输了的那一个就要喝下整杯酒,他们喝的,都是烈酒。
眼见他喝下了十多杯酒,像已经不胜酒力,Mayer不是说他喝酒很有节制的吗?
他踉踉跄跄地步出酒吧,我急忙跟看他步出去。走到圣佛兰士街另一边的斜路旁,他竟站到一边呕吐起来。
吐完之后,他坐到斜路旁的楼梯上,我走上前,就坐在他身边,给他递上纸巾。
他没理会我是谁,只是身子不停哆嗦着,我脱下自己的颈巾为他围上。我今天穿了那天加兰为我挑的裙子和短靴,只是他不会知道,因为他没看我。
我贴着他坐着,他把头挨在我的肩膊上,像个小孩子。我相信,此刻任何人在他身边出现,他也会这样挨着他/她。幸亏他遇上我,如果遇到的是一个浪荡女子,或者是一个好男色的男子,就糟糕了!
在我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竟在说话:
“加兰她今晚没空,跟去年一样,她没空。”
然后,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以为离开家豪以后,她会重新开始,重新接受另一个人,谁知,她没有。
在从美国回来的航机上,我以为她会接受我,她往后一个月的表现也令我以为如此,但到了后来,她竟重遇他……”
“他们又走在一起喝?”虽然我不知道谁是家豪,也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我想知道事情的发展。
“没有……他们没有,但加兰说,她问过家豪在她自杀昏迷的时候,他离开前跟她说了些什么。家豪告诉她,他在祷告说:上帝啊!如果加兰的生命里会遇上意外和打击,请把一切转到我身上来,我愿意为她双倍承受这一切……”
顿了一会,他说下去:“不久之后,就发生了家蒙在美国的坠机事件,加兰把两件事件联想起来,觉得对不起家豪。”
“但那是意外吧了。”我假设。
“并不是因为那件事,而是加兰觉得家豪待自己情深,她认为一辈子也不会再遇上如此情深待她的人了。”
我想说:有啊!你不就是吗?
沈医生说:“我对她说:必定有的。但她说:就算真的有,何必把痛苦经历重复一次!”
“但不一定会是痛苦的啊!她真不够勇敢,或者,她根本舍不得放下那段回忆!”我慷慨陈词。
沈医生点头,点了两下,他又睡倒了。
路上寒风吹起,我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凛冽寒风。
约莫半小时之后,凉风吹来,他醒了,他抬起头,似乎已回复了清醒。
我连忙站起身,急急向前跑,我不想他以为我乘人之危,也不想他知道他把加兰的事告诉了我。
他从后面追赶上来,到了街角,在我转弯的时候,我知道他在dodemFurniture蓝色的店门前,看见我杏色的裙角。
然后,我转进了快乐饼店旁的小巷,在拐弯前,他该看到我的半截浅啡色短裙。
我一直跑,再转进天地图书公司旁的街道时,也许,他会看到我的长发,我今天用金色彩带束起了一条辫子。
然后,在他的视线范围外,我转进了我家的楼梯人口,站在转角处喘气。我知道,他不会看见我转来,因为我家小唐楼的人口一点也不容易被发觉。
走在楼梯上的我,不知道是欢喜,还是忧愁。
我又有点觉得自己像灰姑娘了。
但我没有遗下玻璃鞋给我的王子。
哎,我的颈巾呢!
遗留在他的颈上了……
也许因为这样,他才不会认为这晚是遇鬼吧,
可惜,颈巾并不如玻璃鞋一样,可以凭着它来找到它的主人。
第九章
现代的灰姑娘坐在昏暗的药材铺里苦等了两天,也没等到她的白马王子,拿青颈巾采相认。
又是主动出击的时候了,我可不是坐着干等的那一类型生物。在我追求恋爱的生态系统中,没有冬眠这回事。
按捺不住,我趁沈医生不在的时候,到医务所向何姑娘、冯姑娘打听打听。
“沈医生这几天没什么异样啊!”
“若有所思?像在寻寻觅觅?失魂、游魂?通通没有啊!沈医生这两天打醒了十二分精神工作!”
两位姑娘向我发放这些令人沮丧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