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国有国法,身为总兵怎可自己破坏纪律、公器私用?」
麒羽越听越想摇头叹气了。带这个属下三、四年了,素来就知道他是个严守纪律礼法的人,没想到他在这上头也竟是如此固执不变通。
莫綮瑛还真是辛苦哪!看上这块顽固的石头,也亏他可以撑得这麽久。
「将军难道不後悔?」过了半晌,麒羽才平稳地又开口,「留下人,人却不见了,难道你心底就没有後悔过?」
被说中心事的贺鹏远陡地一震,苦涩地道:「後悔,但更不明白。」
日日的焦思让他隐约明白了这早已越过了他自欺欺人的兄弟之情,但他不明白究竟是什麽时候转成了情爱?对他的怜惜,什麽时候开始有了猥亵的念头?他是不是不该去找他,别让两人坠入这离经叛道之途比较好?
麒羽叹了口气,平静的问:「贺将军会瞧不起我跟裴睁吗?」
「王爷莫要如此说!属下从没这麽想。」
「但是你却无法接受自己会如此。」
「我----」他一窒,而後缓缓的开口:「我怕害了他啊!」
他一直希望瑛儿能得到最好的,希望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弥足幼时的缺憾,但他却苦苦执著自己这个什麽都不能给他的男人。
两个男人在一起什麽都不会有的。他们只会被世人鄙夷唾弃,不可能会有家庭妻儿,甚至一辈子都无法被接受。
「你不是很清楚自己有多麽的珍爱他吗?单是这样已然足够了。你想想,世上有多少人让你愿以命相护?既然命都可以舍了,又有什麽做不到?」麒羽淡淡地一笑,「将军,别让世俗的一切蒙了眼;既然有所爱便应当珍惜,切莫等到错失才後悔莫及。」
「王爷」贺鹏远身躯一震。这句话,当日裴彻也曾对他说过!
「你别替他做定论,偶尔也问问他是怎麽想的吧!」麒羽好整以暇地撑著头,又恢复了懒懒的神情,「好了,就暂准你三日,若还不成再商议。」
「多谢王爷!」
「对了,走之前替本王把这张笺纸拿去宜畅居。」他取过一张笺纸,写了行字吹乾後交给贺鹏远。
虽然并不怕他看,但贺鹏远仍是守礼地未看一眼就将笺纸收好。
「宜畅居有人住了?」他每日只顾著往书房而来,竟未察觉自己後方的院落已有人住了。
「是端翊推荐给我的人,刚到几日,还没有职等。」麒羽双手交叉,撑住了下颔微微一笑,「他就住在那儿,交给他後你就自行离去吧!」
觉得他笑得挺古怪,但贺鹏远仍是不疑有他地领命前去。
看他离开,麒羽吁了口气,微笑的靠著椅背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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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刚刚走近,就好似有一种声音催促著贺鹏远更快些。
庭院里没有人。
他左右梭巡,只见到石桌上摆著一盘棋、半盏茶;走过去碰了碰,杯子残有的馀温像是主人的气息般,依然蕴留著。
莫名的熟悉感令他呼吸不由自主的快了起来。他快步走过去屋前敲了敲门,却没有任何回应,略一犹豫,他伸手轻推开门扉。
门一敞开,整个心神都为之震动。
陌生的摆设,为什麽他却觉得似曾相识?小小的三间屋、小小的庭院,他从没有来过这?,却觉得呼吸之间均是令人心悸、心念的气息。
住在这里的人究竟是谁?
他霎时想起麒羽突然地刁难,想起这几日他一直似有所指的言行,难道是瑛儿?真会是他吗?
那麽,人去了哪儿?王爷明明说是在这儿的。
贺鹏远心头跳得飞快,马上转身往外焦急地四处张望。然而,从屋前转到屋後寻找,依然没有见著人影;他又转身向前庭走去,却在转角处突地停住脚步。
原先没人的棋盘边,一人手捻自子背对他端坐著。
素色青衣,衬出一身清雅;乌发端正以方巾束起,且留几绺随风摆荡,映衬著纤白的颈项--
是他!是他熟悉的他!
他的心房因喜悦与期盼而颤动,连呼吸都急促起来,踩著不稳的脚步接近那抹素雅身影。
「谁?」坐著的人察觉有人接近而迅速起身回头,才一回头,却倏地瞠大眼、半张著唇错愕在当场。
他来了,他朝思暮想的人真的来找自己了?被他这麽突如其来而惊吓住的莫綮瑛根本还来不及说些什麽,就被紧紧的抱住。
「瑛儿!」贺鹏远心头彷佛顿时炸开般,忍不住狂喜地迅速将人紧搂进怀里,不断重复热切的呼唤:「瑛儿、瑛儿、瑛儿是你,真的是你!」
莫綮瑛胸口发烫地眼眶一热,感觉腰上强而有力的手臂彷佛要将他腰骨折断般的拥抱紧缚住,更似要将他整个人揉入自己身躯般的用力。
贺鹏远万分激动地紧抱著他不放,好像生怕一松手,怀里的人儿就会不见似的。
「瑛儿、瑛儿」他不断的呼唤,低哑的声音压抑不住那股激动地颤抖著,「我的老天!你吓坏我了,真吓坏我了!」
低哑的声音?流露出这些日子被压抑著的种种情感,直接而强烈地震入被拥抱的人的心底。
在他怀里的莫綮瑛嘴角努力地弯出了抹笑,本想说些话,却没想到一句思念哽到了喉边,酸楚地哽咽了一声说不出口。
他紧抓住他的背脊,将自己的脸深深埋入呼吸著他的气息强忍住哭泣;他是如此地想著他呵,可一见面却什麽话都说不出口,只想好好的哭出自己的思念苦楚。
紧贴住自己的身躯引发一股难以抑制的动情,贺鹏远头一偏便吻上那白皙的颈子,顺著耳廓热烈地落下数十个饱含著思念的吻。
贺鹏远在吻他。被这麽热切的亲吻著,莫綮瑛怔住了,呆愣地任由他吻著,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的唇在自己的脸颊、额上、眉间落下无数个亲吻,呼吸那麽地真实灼热,却又虚幻。
脆弱又喜悦的眼泪就这麽的滑下眼眶,他不暇思索的环上贺鹏远的颈项,激情难耐地吻上他的薄唇,主动勾引著他的情欲。
体热、呼吸、气息、声音浓烈的唇舌纠缠著,他们喘息著却不放弃确认彼此的存在,彷佛?去了理智不断地追逐著对方。
「我好想见你。」他在分开的唇边轻喘著哽咽的低喃,用力抱得更紧更紧,即使被短髭扎得生疼,却仍难舍难分地亲吻著。
他不想再分开了,即使一天都不要!
「瑛儿」贺鹏远亲吻著他的落泪,虽有几分理智提醒自己不该,但过於激动的情感却令他无法停止。
他找著他了!就在这?,现在就在他的怀抱里!他竟是这麽地想他,想得彷佛有把火激狂地烧去了所有一切的思想理智,眼?只有他是最重要的。
动作渐渐缓慢下来,两人的目光无尽缠绵的纠缠著,深邃眼眸中的柔情像是要融化般的醉人黏腻。
「你胡子又长了。」莫綮瑛挤出了个笑容,伸手触摸那一圈短髭,眼中带泪却是温柔无限地轻道:「怎麽这麽憔悴,没睡好吗?」
「我以为你不见了。」低低一句话,道尽数日的折磨。
他感动一笑的抬起脸,亲吻了那憔悴的脸庞低柔道:「我不会不见,除非你不要我。」
听见这句话,贺鹏远圈住他腰际的手臂紧缩了一下,突然前倾将脸埋入他的颈窝里,不断深深呼吸著却不说话。
不明白他为什麽突然无语,莫綮瑛只感觉心里又忐忑不安起来,一双柔情的端丽眸子再度聚上郁色。
他又後悔了吗?後悔方才那般对自己。它是不是又会推开他,然後显现出复杂挣扎的神色,说他还没想出答案?
「你後悔了吗?」静默间,贺鹏远低低地开口。
「为什麽这麽问?」莫綮瑛怔了怔,没想到他会问了自己想问的问题。
「你不後悔」贺鹏远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别开脸低声的问:「你不会後悔爱上我吗?」
彷佛胸口被撞击了一下,莫綮瑛轻轻地喘息一声,眼眸却乍然泛出喜色地看著那俊挺的脸庞。
他第一次、正面的承认了自己对他的情感!
「你不逃了吗?」他屏息著、小心翼翼地轻问。
贺鹏远沈默了会儿,大手抚过他的头发,「我想听你的想法。」
「我不後悔。」莫綮瑛吸了口气,靠在他厚实的肩上,「我会气、会哭、会笑、会骂,但我绝不会後悔。」
「不值得啊!」他嘴中叹息般的说得苦涩,手掌却温柔的摩挲著他的脸颊,眼神更流露出深深的眷恋。
明知不该却无法遏止的情感,究竟该如何是好?
「值得。」莫綮瑛握著它的手腕,凝视著他轻道:「值得的。我早已明白,这一生,只要有一个人就值得了。」
「但,你不怕吗?」他又问,问的其实都是自己的犹豫。
「我只怕你。他人对我没有你来得重要。」莫綮英静静也回答。
他曾经失去了所有一切,以为世上再不会有自己所爱的人,但却遇见了他;他早已走过那曾有的迷惑,明白自己不怕失去任何东西,除了他。
贺鹏远凝视著他,「你让我害怕,瑛儿。」
「为什麽?」莫綮瑛身躯一绷,定定的问。
「我怕,我还不起。」他的手掌流连地轻抚著他的脸庞。
「我只想你留在我身边。」莫綮瑛轻轻吻著他的唇,柔柔的道:「不要离开我,连一步都不要。」
他答得如此坚定,反倒教贺鹏远苦笑了。「我没法子像你这麽洒脱,我总会介怀很多事情。」
「我明白。」莫綮瑛眼眸一点,强撑出笑颜。
「我」一阵心疼涌上,贺鹏远忍不住拥住他低哑的说:「我要你知道,我是真的在乎你。」
「我明白,都明白。」莫綮瑛低低的回答,闭上眼睛,「我知道你在乎,但是,我还是想听你的答案。」
没有真正的答案,他依然会因不安而追逐著;若没有真正的答案,他更永远无法真正确认他的心意。
所以,他要答案,一个承诺。
「告诉我,你爱我吗?」他轻声问。
贺鹏远轻震,没有说话。
在冗长的沈默中,莫綮瑛垂眸静静等待,但攀附在他肩头的十指却显露不安地深陷。
他终究是说不出口吗?他苦涩一笑,耳边却听见了叹息的低沉声音。
「是的」一个轻吻落在紧抿的唇角,而後低喃道:「我想,我爱著你。」
尾 声
「赐婚!?」
对弈之间,麒羽似随意说出口的话,倒教两人脸色都变了。
「是啊,京城来的消息。两日前,左丞相请求皇上为他女儿指婚。」他笑容不变,撑著额的手慵懒指向贺鹏远,「至於对象,自然是咱们的骥威将军了。」
贺鹏远呆在当场做不得声。这数个月下来他早已忘了这档子,怎麽他人都在庆阳了,左丞相还是会想到他呢?
「将军是做了什麽,否则忘得傅小姐如此锺情?」见两人表情迥异,麒羽彷佛唯恐天下不乱的凉凉附注了一句。
「王爷!」贺鹏远喊著,慌忙看向身边的人,伸手握住桌下的手。
莫綮瑛怔了怔,神色登时柔和。
见他看著自己的神色中没有气恼,贺鹏远才松了一口气。
看见麒羽那潇洒依然的模样,莫綮瑛隐约嗅出一丝不对劲,定了定神问:「那皇上如何说?」
「果真骗不过你呵。」麒羽笑了笑正色道:「皇上拒绝了,理由是----」他咳了咳,模仿著凤帝的口吻及温和微笑,「据朕所闻,贺将军心有所属,何必棒打鸳鸯?况且丞相之女才德兼备,应得锺情良配,望丞相对此事宽怀。」
他说完恢复往常神态,却意味深长地加了句注语:「这麽看来皇兄心情是挺好的,这赵南游,他想必颇有斩获吧!」
贺鹏远如获大赦,而莫綮瑛则若有所思的抿唇沉吟。
半晌之後,他微笑道:「王爷,方便私下说句话吗?」
「瑛儿?」
「只是几句话。」莫綮瑛眼神不移,笑容不变。
贺鹏远拧起了眉看著他,这才站起身走到院门边驻足,有些不安心地看著麒羽。
「看来,我这主子倒成了情敌。」慵懒的撑著头落下一子,麒羽笑睨著莫綮瑛,「贺将军这醋坛子,恐怕也不下於裴睁。」
「若王爷可以少致力於酿醋,裴大人也不至於醋味四溢。」莫綮瑛淡笑。
其实,贺鹏远的敌意是其来有自。
那一日,贺鹏远交给了他麒羽的笺纸;而他只看一眼笺纸上龙飞凤舞的字迹,就轻笑的将它收起,任凭他怎麽问都笑而不答笺纸上的内容。这件事情,一直到现在都让贺鹏远很介意。
--守得云开,终见月明。
笺纸上其实只有这一句,一句说中他心事、贴切的鼓励话语。
「偶尔为之又何妨!」他耸耸肩。
莫綮瑛笑了笑落下一子,才正色地道:「王爷应当明白綮瑛想谈什麽。」
「是卫无攸的事情吧!」麒羽眼底闪过犀利光芒,却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没错,你兵部的职等,还有赐婚被拒的事,都是他促成的。」
而凤帝这人情不单是做给卫无攸、贺鹏远跟莫綮瑛而已,毕竟不管怎麽说,贺鹏远跟莫綮瑛都是他的门下,这人情也等於做到他头上来了。
再怎麽不甘愿,还是被凤帝抢先了一步。
「这点我早已明白。」莫綮瑛轻答。一个月前那莫名的旨意来时,他早已明白定是无攸,即刻便写了信去;因为凤帝绝不是如此轻易使答允做这样的人情,他想知道无攸究竟答允了什麽作为交换?
直到方才他才明白过来,无攸定是跟凤帝去了江南,才会迟迟没有回音。
「那是?」
「我想问的是,王爷的打算。」
「哪有什麽打算?」麒羽漫不经心地反问,又是一子落定。
「王爷若不愿明说,那麽就由我来说吧!」莫綮瑛一笑,清晰的道:「王爷,綮瑛既然归於您的门下,那麽此生就为您所用;只不过,您若想利用綮瑛身边的人,请考虑再三。」
「啊!」他讶异似的眉毛一挑,「为什麽这麽说?」
「於我而言,卫无攸是朋友,并不是一颗可以让人随意挪动、用来牵制他人的棋子。」莫綮瑛手捻白子落盘,挑起几颗黑子後,丽眸毫不畏惧地迎上他,「您可以牵制我,但若想用我挑动无攸,那麽綮瑛怒难从命。」
「说得真绝对啊!」麒羽也没退让地用黑子围了上去,笑得没半分心机,「到时你又如何知道,我是在利用你挑动他呢?」
「单看自己有心无心罢了。」莫綮瑛眼眸一抬,「这点,王爷心底应当再明白不过。」
「身为下属,你的言词未免僭越了。」麒羽站起身,慵懒的笑容凝在唇边,「难道你就不怕本王惩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