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皇朝昭帝年间,朝廷对外巩固北方城防,安抚西方外族;对内澄清吏治,修筑水陆栈道,威及四海,後世敬称其为武帝。
昭武二十八年秋,昭帝崩,享年五十有九;遗诏帝位交予次子,年二十一登位为旭帝,人称「凤帝」。
昭帝崩後,馀下九子四女。四女中三人赐婚予文武功臣,唯四公主尚未及笄,待字闺中;九子中行四、行六留京辅政,长子封南郡,三子、五子掌西北防,馀者尚未成年,不发给职。
凤帝继,改前政之严谨为怀柔,开放外族及民间之水陆通运;在各地皇子的整顿配合下,仅数年,民间由前朝打下的基础逐渐繁荣发展,亦出现各色帮派商会。
而江湖上广为人知的,除了数百年名门的五岳各派外,便以寰宇宫、乌犀帮为先;两者各占云南之地,藉各运河水路之便利而发展成帮派。
非正规帮会组织,则以含笑堂、天星堂居首。两者明暗相对,而数年前天星堂覆灭,便以含笑堂居大。
至於商会,则首推「北五行,南三织」。
「五行」位於太原,名为五行商行。不同于太原的「薛家庄」以官马御茶为主营生,而是以经营民间银号、草药、茶叶、矿盐、商驿为主,以五人为首,称五行。
「三织」位於苏州,由严、张、柳姓三家织布行号共称主事。纺、织、染、绣,独占鳌头;南方百姓称三织为「土皇帝」,意即此三家权势足以与朝廷抗衡。
官、帮、商、民,层层连结,推动皇朝繁荣。
大明皇朝昭武十八年冬 江西省 临江府城
风雪飘飘掩盖了大街,白色的地面,白色的墙檐,白色的屋顶整个热闹的城镇,覆盖在冰冻人心的白色之下。
一个小小身躯蜷缩在人来人往的客店旁,眼神空洞地看著飘落的雪花,茫茫然地彷佛脑中也是一片冰冷的霜雪。
冻寒的天气里,腹里却空得绞痛不已,连吞口口水都难过得直冒冷汗,感觉好难受好难受。
他毫无意识地伸出冰冻的小手去抓那片片雪花,却只是抓住了一些;也顾不得手上沾满泥污,急切地将沾在手上的雪往嘴里送,彷佛这样就能解点饥渴。
好饿好饿呀,好想吃点东西,什麽都好,一点点就好只要能吃,什麽都行、什麽都好。
不意地,盲目抓著的小手抓住了一片红绸衣角,冻得僵硬无知觉的手却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抓到了什麽。
「做什麽你!」
只听见一声怒喝,完全无视於他是个幼小孩童,一只大脚便用力地踹来;他闷叫一声,瘦弱的身躯由屋角被踹到大街上去。
「哎呀!瞧瞧这是什麽,一个小乞丐。」那穿红衫貂裘的公子嫌恶地啧了声,「讨饭讨到本公子身上来了?别用你的脏手乱摸,这身衣服怕是你讨一辈子饭都买不起哪!」
他抱住被踹的胸口努力咬紧牙关,小小的身躯又饿又冷又痛,根本没力气动;被风雪吹得几乎无法睁开的黑色眼眸中只茫然地看见一堆人正围著自己,对他指指点点地讥笑嘻嘲。
一阵难过羞辱让他几乎要哭了出来,却依然紧紧地抿著青紫的小嘴,硬是将眼泪给逼回眼眶?。
不哭不能绝不能哭,爹爹说过,不能哭----他,不哭!
「喂。」那红衫公子见他没反应,竟走了过来又用脚踹他一下,「动也不动,死了吗?」
他不说话,只是倔强地抬起小脸,恨恨地瞪视著侮辱自己的人;彷佛要将所有的难受委屈,都透过目光狠狠地发泄出来。
「去他的!不过是一个乞丐,还敢这样看本公子?」见状,那红衫公子又是恼怒的一踢,将他再度踢得滚了几圈,撞到另一侧的墙角才停下。
看见一个弱小的孩子被这样踢打,周遭的人却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即使有人口中叨念著指责不该,甚至不忍似地别开脸,但仍没有人出口制止,甚至出手帮助。
「唔!咳咳」他瘦小身躯受到撞击後闷哼一声,牵动原本就被冻得闷痛的胸口,不由得咳了几声;不过,即使疼痛的喘著气,他仍没有哭叫出半滴眼泪。
他早就知道没有人会救他的,会疼他、会顾他的人,就只有爹娘而已;但是,他们都不在了不在了。
所以,他不能哭,不能哭给别人笑话。
逼不出他的哭饶,那公子拧了下眉,忽然想起什麽有趣事情般地狞笑,招来身边的佣人窃语了几句。
过不了一会儿,那佣人便从店里捧出了冒著热烟的纸包,走到那公子身边恭敬的打开。
「喂,小乞丐,你不是肚子饿了吗?」那公子拿起一个包子,高高在上似地道:「来,给公子爷我跪下认错,公子我就好心赏你东西吃。」
他张著饥饿的小嘴直直地看著那冒著热烟的包子,完全没听进任何话,只感觉腹中再度空响,撞得他好疼痛。
肚子饿好饿好想吃东西!
「快啊!」看见他呆愣的看著自己手上的包子,那公子笑得更得意地在他眼前晃了下手,「跪下,这就是你的了。」
只要跪就行了只要跪下,就有东西吃。
小小的孩子即使懂得这是侮辱,但是在饿了多天的状况下根本就没有馀力去多想,只想著要填饱肚子就好。
他乾涩地咽了咽口水,挣扎地翻起身,用颤巍巍的无力小手努力撑起身躯,满脑子只想著要快点拿到吃的。
「别跪!」一个少年嗓音伴著健步声趋近他,而後抱起了他,并将一个白嫩嫩的热包子塞到他的小手上,大声道:「这给你吃,不用跪!」
他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大大的喘了口气立刻狼吞虎咽起来;即使被汤汁烫痛了舌也不停口,几乎要将一个大人巴掌大的包子一口气塞进小嘴中。
终於有东西吃了,有东西吃了!
「唉,是将军府的少爷。」周遭人认出这健朗少年的身分,纷纷窃窃私语起来,「贺少爷向来最见不得有人被欺侮,这下有好戏看了!」
「小心点,别噎著了!」浓眉少年原先义愤填膺的神情,在看见他如此狼狈的模样後转为疼惜不忍,「包子还有很多,你慢慢吃。」
这麽小的孩子一个人流浪已经够可怜了,竟然还被这麽欺侮!甚至,这麽多人中没有任何人出手帮助,真是太令人生气了。
「原来是贺少爷。」那红衫公子被阻止了乐趣,脸色虽难看却又因为对方身分而不得发作,只好故作热络地攀谈:「怎麽今日好兴致上街来?」
「幸得我上街来,否则这孩子不就被你们折腾死?」被他一说,少年立刻愠怒地大声道:「这样一条大街,十数个人竟然眼睁睁的看著这孩子被欺侮,没有一个人帮,真是可耻之至!」
周遭人被他指责得默然无语,有好几个人立刻摸摸鼻子,悻悻然羞愧地走人。整条大街,只留下两个主事者,跟一个饿极了而努力吃包子的孩子。
「这世上如此多乞丐,贺少爷若要一个个帮,未免也太自不量力。」红衫公子被一个小自己几岁的少年指骂,当下拉不下脸,只好冷冷一哼讥嘲道:「来,咱们走了!贺少爷心肠好,自然不像咱们这些俗人。」
少年皱著眉瞪著红衫公子远去,一低头,却看见怀中的孩子正伸著小手,努力去抓空中的雪花。
「怎麽了?」他好奇且疑惑地看著那张脏污的小脸。
这孩子脸上虽泥污一块块,身上也有臭气,但一双眼倒是明亮澄澈;而且方才被那样对待,却都没有哭泣,确实倔强。
「渴」想喝水。
「渴的话有东西喝,别抓这个。」少年按下他的手,示意似地伸出手掌对他微笑,「而且要取雪的话,只要这样伸出手掌等著就行了,知道吗?」
孩童就这麽怔怔地看著少年,半晌後点了点头;少年爽朗一笑,大大的手掌包覆住他冰冷的小手,一股暖意旋即缓缓地蔓延开来,热暖了小小的、冰冷的身躯。
他张开了眼,动也不动地看著风雪掩盖了大地。
霜雪染湿了他的衣裳与发梢,冰冻地贴住全身的肌肤,毫不留情地刺进骨髓,痛感渐渐的麻痹,僵化了身躯;唯一活动的,只有心。
心跳,是除了风雪声外唯一听见的声音。
好冷冷得整个人都要毫无知觉,但他只是站在原地,任由风雪片片将他包围。
只要这样伸出手掌等著就行了,知道吗?
只要这样等著,安安静静地等。
而他,究竟会不会来?
他想著,似凄然地微微笑了,再度闭上眼睛,等待。
等待那个人,或者等待时间决定一切。
第一章
他还能记得,两人初见面的那一天。
「你就叫我大哥吧,我会像亲人一般照顾你。」
「大哥?」他迟疑著,一张小脸带著些许不安与防备地看著眼前的少年。
「对,从今以後,有我照顾你!」少年铿锵有力地信誓旦旦著,「你放心,我绝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他看著少年坚定不移的眼神,这才点点头,任他牵住自个儿的手,紧紧相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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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帝承天四年 八月中旬 京城
「恭迎将军回府!」
震天的高喊,从骥威将军府大门一路喊进内堂;随著迎接的佣仆忙碌的穿梭来去,穿著战甲的高壮男子大步跨进门厅。
除去沉重的战甲,男子仅著武人袍地歇了口气在厅上落座;过不了一会儿,穿著淡蓝布袍的男子走了进来,递上茶水。
「将军,您又几个月没剃胡子了?」看见他这模样,身为总管的徐恪勤极为称职的问著,眼中却有著明显的嘲笑意味。
他这模样,简直像是强盗嘛。要不是他这一路回来是打著旗帜,只怕会被外地官府当成了盗贼。
「也才不过四五个月而已。」贺鹏远知道他在笑什麽地摸摸自己的脸,「边关守城,谁还顾得了这些?」
即使不照镜,他也大抵知道自己现在是什麽模样--数月未修边幅,满脸的虬髯使人几乎看不清楚他的真面目;加上数日的奔波,他早是满脸沙尘,狼狈且充满草莽之气。
其实他并不是没时间打理,只不过觉得没必要,也就不去理会。
「下回还是带个人帮您吧!」徐恪勤认真尽责地道。
带人?乾脆把仆人都带著好了。睨了他一眼,贺鹏远沉稳的声音问:「宫中可有来话?」
相识多年,他很清楚徐恪勤虽然表情时而严谨,但不代表他生性冷情或一丝不苟;所以他说这句话的用意,八成是在笑他没人帮就不动手。
「有人来传,皇上命您後日辰时觐见。」
「我知道了,记得帮我准备正式衣袍。」贺鹏远顿了顿,有几分犹疑地又问:「那麽」
「家书两封。」想问就想问,还在别扭个什麽劲儿?
「没其他的了?」贺鹏远拧著眉,心底隐隐有些失望。
已经有四五年没接过那人写的信了虽然是因为自己未曾回过信,才会造成这种状况,但他总还是会期望著哪天会再接到他的信。
「如果您是问拜帖,那大约有二十五、六封。」明明知道他指什麽,徐恪勤还是不愠不火地禀报道:「其中左丞相每个月派人来一次,希望您回京後务必到府一叙。」
这可不是活该吗?自己不回信,还巴著人家不断写信给他?照他看,那人能连写三年就已经令人佩服了。
「又来了!」贺鹏远有些无奈地皱紧一双英挺浓眉。
左丞相已经不只一次提议要将自己的次女许配给他,他刚开始还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地拒绝了;但左丞相却不死心,直说自己闺女早对他芳心暗许,非他不嫁。
连见都没见过就芳心暗许?对此他还真不知该说什麽才好,若非他贺家功勋彪炳,代代承袭三等伯位,背景未尝输人,否则他早被逼著娶个压根儿没印象的女人了。
「将军何不直接告诉丞相,说您在家乡已有意中人。」徐恪勤的声音平平直直,却含著笑意飘进了他的耳中。
贺鹏远一震,喝道:「你在说什麽?」
「将军不是在等信吗?」他一脸恭谨地提醒。
「那个----」被说得语塞,贺鹏远胡子下的脸庞迅速涨红,「你别胡扯了!你明知道我等的是是」
他只是只是想知道他过得可好,绝不是因为那种下流的思想,他不可能会有那种想法,那人可是他的弟弟啊!
就因为是那样疼惜著的人,他更无法面对自己竟然做出了那样的「行为」,所以才无颜见他地离开家乡,连当时即将要谈成的亲事都撇下。
「是什麽?将军?」徐恪勤还是一脸的谦虚求教。
「够了!闭上你的嘴!」贺鹏远终於忍不住气得大吼。
该死的家伙,是不是总得挖他疮疤才高兴?他明知道自己当初是怎样从家乡逃出来的,却还故意在他每次回来时提醒他!
「是小的失言。」看他这样,徐恪勤倒是很爽快地认错,闭紧嘴巴。
不承认就算,堂堂一个将军还吼得活像只狮子----不,是土匪王!
被他堵得没话说,却又很清楚的看见他眼底明白写著「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嘲笑,贺鹏远只能气自己怎麽会有这样一个外表顺从、骨子里爱作对的总管。
「家书跟拜帖呢?」他没好气地问。
徐恪勤福了福,转身出厅後高举手击掌两下,立刻就有佣人将东西取来。他走了进来,将放在托盘中的书信递上并分开,伸手比了个请後退了几步。
「做什麽比手画脚的?」贺鹏远皱起眉头看著他无声的动作。
被他这麽一问,徐恪勤一张俊脸无表情地撇撇嘴角,跟著拱手对他揖了揖,侧身退到一边。
「你还真是听话啊!」霎时明白过来,贺鹏远说得咬牙切齿,「叫你闭嘴就闭嘴,你什麽时候变得这麽称职了?」
该闭嘴的时候偏不闭嘴,这不是摆明要气他吗?
先行打开家书,贺鹏远迅速流览了一次。信中跟这几年来写的无异,无非是催促他娶妻成家,外带一些家训,然而却没提到他所想知道的事情。
没来由的闷气著叹息,他拿过一叠拜帖,一张张无心地翻看,却在看见最後一张时倏地睁大眼。
「是多久前来的?」他急问,握著帖子的手跟问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就像是早知道他会问,徐恪勤根本不用看他手上的帖子,立刻举起手指比了个三。
「三个月前?他只来过一次?」见徐恪勤点了点头後,贺鹏远激动地站起身,「他现在住在哪里?」
徐恪勤上前一步,手指就要在桌上画,却立刻被一声狮子吼给制止。
「你给我用说的!」这种时候还跟他玩!
「西大街卫府。」徐恪勤「遵守」命令地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