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这是她该等的时候。
所以她只有等。
但一直等到八点,余维涛还是没有出现。
蓄积的燥气堆累成隐隐的怒焰。她简直是用冲的冲到了余家。
「余维涛!」她大声喊叫,冲上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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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不到,余维涛就回到家。
「回来了?」余维波站在玄关边,看他换上室内拖鞋。
余维涛没回答,低头换他的鞋。
「好玩吗?约会约得开心吗?」
他仍然没答话,换好拖鞋,抬头直起身面对了余维波,才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关心你开不开心而已。」
「很开心。谢谢。」余维涛边说边走上楼。
余维波跟上去,一直跟进他房间。
「还有什么事?」
余维波倚着门旁的墙,难得严肃,认真的盯着老弟。
「你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
「如果是那件事,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我不想再浪费时间听你提那回事。」
「我不懂!薛雅安那类型的女孩有什么好?!说好听是含蓄典雅,根本乏味透了!」
「你不必懂。我自己欣赏她就可以了。」
余维波之不欣赏薛雅安大概就类同于余维涛对李柔宽之看不入心吧。兄弟俩以不同的角度诠释,各有各的偏见。
「你再不知珍惜,放掉小李,有一天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余维涛不为所动。
「你——别说我没有警告过你!」余维波愤而转身,大力带上门出去。
房门发出「碰」的一声巨响,余维涛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老实说——他瞪着空白的墙,脑里忙乱的转——他到底讨不讨厌李柔宽,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其实对她非常容忍,超越了界线。可是,他实在不喜欢那种主动又厚脸皮追着男生跑的女孩;他欣赏薛雅安那样文静温柔含蓄懂矜持的类型。
所以,他即使不是百分之百的讨厌李柔宽——他其实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她无时不刻的纠缠,可习惯是习惯,他到底有交朋友的自由。他要像薛雅安那型的……
他看看时间,已经八点了。
野马似的李柔宽会等他吗?
不。她一定会闯来。
「余维涛!」呼应似,愤怒的叫声就响起来。
一下子,他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房门便「碰」一声被撞开来,冲击到墙上。
「你为什么不来?!」李柔宽大声吼叫。
小六时,他诬蔑她看上他家的钱,她都没这么难过。他居然去约别的女孩,而且漠视她说的约定。
「我为什么要去?我有答应过要去吗?全是你自己在自言自语。」余维涛冷淡的抬抬眼皮。
「怎么回——小李!」余维波听到声响胞过来。
「你出去!没你的事!」李柔宽声音有点抖。她眼神十分凌厉,不要余维波来淌这趟浑水。
「小李……」
「出去!」
余维波不得已,只好退出去。但他不敢走太远,焦躁的在楼梯口来回踱步。
「你不跟我解释吗?」李柔宽不禁握紧拳头。「大家都在传你在追薛雅安,我一直不相信,可是——我问你,那到底是不是真的?」
余维涛斜挑挑眉,一样冷淡的态度,说:「我没有必要回答你。」不知为什么,他不愿意正面承认。不过,他还是加了句。「你不都亲眼看到了?」
李柔宽把它解释做「承认」了。
「余维涛,你这个混蛋!」她吼叫起来,声音抖着。「你没良心!我用力追了你这么多年,你老是对我爱理不睬,连一个吻也不给我,也吝啬对我笑,一直对我那么坏!可是,这个女的——薛雅安她、她追你不到一个月,你就像蜜蜂一样粘过去!你——你——你——」她连说了三个「你」,结巴起来,再说不下去。
「我怎样了?我又不是你的所有财产。我有交朋友的自由。」口气更冷淡。
李柔宽吸一口气,冷静下下来。「你——你……」她又结巴一会儿,说:「告诉你,我也是有志气的!」她特别加重「志气」两个字。「限你三天,你再不表示,我就不再追你了!」
他只是轻哼一声。
「我是说真的!」她胀红脸。「你——你再——我……我就追别人给你看!」
他抬起眼,斜睇她一眼。
「请便。」
「你——」她用力咬住嘴唇,不愿相信。「你到底看我哪点不顺眼?!为什么不喜欢我?!」咬得更用力,红唇渗出血,变得更红更艳。「我一直那么喜欢你,一直追你——」
「你自以为的爱不是爱!」余维涛蓦然烦躁的站起来。「我有说过一句喜欢你吗?我讨厌像你这样主动厚脸皮,不知矜持,不懂含蓄!我说的够清楚了吧?」
真是那么讨厌吗?如果是,他何必忍耐她那么多年?可是,他合意含蓄沉静的……算了!就这样,事情还是早点解决比较好,省得麻烦。
「你——」李柔宽震退一步,脸色发白起来。
她的表情让余维涛有些后悔。但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他撇开脸不去看她。
「我一直以为你不是那么讨厌我,也许还有点喜欢我,所以我……我……」
所以她一直锲而不舍,卯足劲追在他屁股后。但她说不出来了,因为她忍不住哽咽起来。
「原来你——」她想抹掉泪,抹不掉,噎住喉。「原来你……一直——不……不喜欢……我!」
余维涛站在那里,没有半句安慰。
「原来你一直嫌……嫌我厚……厚脸皮……」
余维涛还是不说话。那就是默认。
李柔宽双手并用,胡乱抹泪,抹了满脸的泪痕。她抬起头,痛下决意,大声斩断,说:
「你放心!我不会再自讨没趣纠缠你了!」猛然转身跑出去。
「小李!」在楼梯口附近徘徊的余维波只见一个黑影冲出来,猛然的冲下来,想也不想便追了出去。
李柔宽一个劲的往外冲,没理他的呼叫。泪水糊了她的睑,也糊了她的眼,她根本看不清楚,只是一个劲的往前猛冲猛跑。
「小李!」在她撞到任何障碍跌倒前,余维波先赶上抓住她。「小李!你怎么了?我是阿波!」
其实不必问他也知道是怎么了。最后那些争执——她用尽力气吼叫的,他在房外全听到了。
「你别哭,小李。阿涛那个混蛋,我会去说他的。你放心!我会帮你的,你别放弃。」他急急安慰她。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她抬起泪眼问他。他早就知道余维涛跟薛雅安来往约会,却瞒着她。
余维波眼神闪过一抹歉疚,无法否认。他急忙说:「还来得及的!小李。阿涛他其实并不讨厌你,只要你肯,愿意为他改变,他一定会喜欢你,明白你的优点!」
「不……」改变什么呢?泪眼婆娑的李柔宽不断摇头。「我就是这样,我这个人已经如此成型,我的人我的个性就是这样。我无法为谁改变,那并不是我。喜欢我,就要接受这样的我;完美、残缺,都要接受。阿涛他根本不喜欢我,我怎么变他也不会喜欢我!」
「可是,他并不讨厌你!相信我,我认识他十几年了!」
「可也不到喜欢我入骨吧!」李柔宽试着笑,笑不完全,表情变得有些歪扭难看。
「小李——」
「我要回去了。」她摇摇头,阻止他再说什么。「你放心,我不会怎么样的。」
「可是……」他不放心。
她还是摇头,挣开他的手,头也不回走离开。余维波一直望着她的背影,她一直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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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星期后,李柔宽跟着李金发到巴西喝老陈的喜酒,余建明和余维波去送机,甚至连余维涛竟然也出现了。他的举动让余维波迷惑,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他想他或许是过意不去。
一一告别后,李柔宽盯着余维涛,目光清澈,说:
「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烦你。我不会打电话,也不会写信给你,绝不会再纠缠你。」
因为她已经决定不再喜欢他。
余维波在一旁也听见。他们只预定待两个礼拜,怎么她说得好象她不会再回来?
他趋前想问,她转身避开,拥抱余建明。
「再见了,阿姨。我会想你的。我爸就拜托你照顾了。」
「傻孩子!你们马上就回来不是?」余建明心想她小孩心性,没有在意太多。
「小李!」余维波挣上前。
「再见了,阿波。」李柔宽轻轻拥抱他,亲他的脸颊。「我也会想你的。记住,人家给你的情书要一封一封的看,不许丢到垃圾桶里!」
「知道了。你早点回来。你不回来,我就把信全丢到垃圾桶。」他威胁她。
她笑一下。李金发说:「那我们走了。」
余建明点头。
父女俩走进海关。
老陈会到里约来接他们,转机的地点程序李金发都搞清楚了,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然后,他们搭乘的班机起飞了。
一切都很顺利。
两个星期后,李金发从巴西飞了回来。
只有他一个人。李柔宽就那么留了下来。
她留在巴西。当她的巴西桑巴舞女郎。
第六章
她说得到做得到——呃,当然,一开始要很努力、很挣扎,才不会没出息的去想余维涛,想这些年与余家的点点滴滴。但八年下来,这么漫长的一段时光,她果真没有打过一通电话、写过一封信给余维涛。
家书是三两个月才写一封,电话则是心血来潮才打一通。一开始她老妈非常震惊,屡次要飞到巴西带她回笼,她好说歹说威胁加赖皮,她老妈终于才让步,但每隔一星期就一通电话遥控。
散漫的李金发同李柔宽一种德性,把女儿留在巴西就像放牛吃草,全部随她的兴。当然,他也曾尽人父的义务劝她回家,但她不听,他也没奈何。
余建明则想念女儿一般想她,不时则寄一些补给给她,衣服啦、书籍啦等等有的没有的。李柔宽照单全收。她的优点就是脸皮厚。
余维涛自然没有只字片语——除了一开始被余母强迫写的小卡片。她把卡片丢了,决心下得很干净,要把余维涛从她的生活里外全连根拔除。
至于余维波,写了大大两个字「痛心」。他一个月写一封长信给她,不想太打扰她。她一直没回音。第三年,很突兀的,他停止不再写信给她,就此没有消息。当然,她还是会从余建明和老李那里听到他们兄弟的消息的。但她努力不去听。在巴西她完全过她愉快的新生活。
「小李,」薇洛妮卡叫她,就站在门口对她招手。
薇洛妮卡是老陈娶的巴西老婆,才大她十岁,跟着老陈喊她小李。这些年她学会说一点破碎拼凑的中文,跟李柔宽交谈都是中文葡文并用。
待了八年,李柔宽葡萄牙语已经说得不错,就连西班牙语也混得可以通。当初她本来不打算再升学,她老妈知道了那还得了,千里外歇斯底里的威胁。她只好妥协,念个实用的英语课程,除了帮老陈照顾他的杂货店,还兼职当导游,日子混得可以说不错。
「什么事?」她走过去,她刚化好妆换好衣裳正准备出门。
「你可不可以帮我看着小卡罗跟马弟?」薇洛妮卡指着在摇篮睡觉的两个小不点。「我要和妮蒂她们去喝咖啡。」
「可以。不过,你什么时候会回来?我待会儿有约会。」
「是跟那个迈可吗?你可以把卡罗和马弟交给他们父亲,我两个小时以后就会回来。」
「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谢谢。」薇洛妮卡热情的拥抱亲她一下。眯眯眼,说:「祝你约会愉快,小李。不过,你要注意那个迈可,那个美国佬不是好东西,是骗女人的花心大萝卜。」
「谢谢你的忠告。」迈可是从迈阿密来的,在此地教美语,长得高大英俊,很受女孩欢迎。他也是来者不拒,可看来他的名声不大好。
小家伙睡着了,所以带起来省事很多。两个人都长得宽鼻大口,继承了老陈那般粗犷。还好是男生,这副德性要是长在女生身上,实在太惊人。
她看着时间,把小家伙们抱下楼。老陈坐在杂货店柜台后,几乎是盹着了。
「陈叔。」她喊醒他。
「小李啊。」老陈警醒得很,立刻清醒过来。「你要出去?」
「嗯。我要跟迈可约会。薇洛妮卡跟妮蒂她们去喝咖啡了,要我把卡罗和马弟交给你看着。」
「没问题。」
李柔宽看着睡得酣熟的小家伙,又看老陈,迈出的步子又缩回去,坐回店头说:「算了!我还是陪陈叔聊天好了。」
「这样好吗?迈可在等你。」老陈咧嘴笑。
「他不会等的。我没出现,他自然会去找别的女孩。别替他担心,迈可不会做吃亏的事。」
「你啊!」老陈摇摇头。「你这样漫不经心下去是不行的,小李。该认真找个好对象。都怪陈叔鸡婆,让你学了这般游戏人间,要是嫁不出去,你爸好说话,你妈可是会剥了我的皮,将我宰了下酒。」
李柔宽不禁笑起来。「安啦,陈叔。天塌下来有我帮你顶着,压不扁你的。」
当初李柔宽决定留下来,老陈果然帮她介绍了一箩筐帅气的巴西小伙子,李柔宽乐得今天跟这个出去、明天跟那个约会、后天再跟另一个喝咖啡。她也因此有了一个心得,把白如瑜当初的「爱情主被动论」稍加做了更正。她发现,白如瑜说的有一半是正确的,也就是说,男生如果喜欢一个女生,他会主动的。但女生也不见得不能主动。男生如果喜欢一个女生,她主动,他一定会有回应。而如果他不喜欢她,两三次互动就明白端倪,她也不必一迳的傻追了。
这是她学到的「宝贵心得」,而且屡试不爽。在这里,不会把约会看得太严重,合则来不合则去。多半的男孩都长得相当赏心悦目,反而就没有哪一个特别值得下手的。所以男生主动约她,她看顺眼了会很高兴的答应;她若看谁顺眼去约对方,对方答应,就再约会个一两次。对方如果拒绝她请喝的咖啡,她也不会一迳的傻追了。余维涛留给她的教训太大,她算是学得了一个重要的爱情理论。
「小李,你到底有什么打算没有?你年纪也不小了,成家或立业,也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一下。」
「陈叔,我才二十四岁耶!」
「快二十五喽。你爸在你这年纪,都带你跑江湖了。」
那倒也是。但她还是觉得不一样,还是想辩。老陈比个手势,要她稍安勿躁,说:
「你妈昨晚打电话来,很为你的前途着急。看你是要嫁人,还是回去,要你选一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