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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的诱惑 page 5 作者:甄情

  “为你怎么这么糊涂!”太后怒瞪着女儿拍桌子。"你与他同衾而眠的事情要是传出去,你将来还能嫁人吗?”

  "我救他之前就下定决心要嫁给他。"玉瑶这回勇敢的、坚定的迎视母亲的眼瞒。

  ¨孽缘呀!"萧太后摇头叹气。"你该知道其实问题的症结不在我而在他。我可以再给你劝他的机会,他不肯入赘做驸马的话,我还是得杀他。今天我不准你去看他,让他尝尝等死的滋味,挫挫他的锐气。明天我会叫耶律显忠去劝他,要是他还不肯投降,后天我再让你去劝他。大后天黎明时我们就向澶州城进攻。届肘他还辜负你的心意的话,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辽军号称二十万来犯,果真是毡帐似星罗棋布。而所谓的死牢,只是以多支两头尖的长枪插在地上,每支枪以毛绳连结起来做篱笆围成一个圆圈的地方,像个马圈。

  凌飞被关进死牢里,觉得自己像只任人观赏的动物。每个辽经过死牢都会好奇地瞧他几眼。虽然似乎没人看守他,但是死牢所在的位置四周都有辽兵在造饭,人来人旺,所以其实可以说每个辽兵都在看守他。

  在汴京随皇上御驾出征之时,他满怀壮志,以为他扬名立功的大好时机来了,没想到真正遭遇到辽军没多久就中箭被俘,只好暗叹时运乖舛。昨晚没有冻死没有被狼咬死,今天被掳进敌营,终究还是免不了一死。

  死没什么可怕的,既然想做英雄,就要将生死置于度外。可是萧太后要在阵前杀他,让宋军眼见他人头落地,则不是他乐于接受的死法。届时他爹目睹他身首分家必定哀痛不已;那还是小事,如果守军的士气因此遭受打击,那么他的罪过就深重了。

  他希望能痛痛快快的和敌人厮杀,即使马革裹尸亦无怨无悔;他希望他阵前被辽国处决能使宋军同仇敌忾,兴起为他报仇的斗志;但,他的希望只是空洞的希望,可以实现的可能性不高。现在他只能躺在地上.对着长枪围起的栅栏发呆。怨叹他这一连串窝囊事全是拜耶律玉瑶之赐。

  如果他的手脚没有被牢牢绑着,入夜后等辽兵都歇息了,他想逃离这个死牢的话不难。可是耶律玉瑶的那六个女随从绳子太多了,把他绑了又绑。押他进死牢后,又将绳子当缠脚布,一圈又一圈的裹满他的脚,害他现在只能像只虫,在死牢有限的空间里滚动

  昨天晚上,他居然还不知死活的沉醉于耶律玉瑶的亲嘴和伴眠中,想起来真是呕。难怪普天下的男人多会迷恋在温柔乡中,昨夜在番女睡着后,他本来有大好的机会可以逃走,没想到他躺得太舒服、太温暖了,完全失去警戒心。等一觉到天明,悔之晚矣!耶律玉瑶,他想恨她,却又不能真的很恨她。她救过他的命是不争的事实,即使她不是个美丽的女人,而是个丑恶的男人,他可能也一样无法憎恨他的救命恩人。

  番邦女子的英勇果敢真是令他开了眼界。耶律玉瑶不仅武艺不让须眉,她搭帐、猎鹿、射狼等的能干,也令他刮目相看。她使他改变了一向对女人的刻板印象。他想宋朝的女人和辽国的女人之所以如此同,应是环境使然。契丹是游牧民族,经常随季节迁徙,女人也是在马背上长大,所以她们自然较活泼、健壮。而汉族的女人,尤其是富贵人家的女儿,通常养在深闺,奴仆环绕,甚少抛头露面,自然就柔弱、胆怯。耶律玉瑶对婚事的自主自决与坦然直言,也是凌

  飞这个男子所望尘莫及的。他在惊讶她不知羞之后,不禁深思,如果她对婚姻的态度并不草率,而是勇于追求她想要的,这种精神其实颇令人欣赏。这个想法在他脑中稍纵即逝。他不愿去欣赏她,不管她有多美、多能干、对他多好,他都拒绝接纳她。汉贼不两立,契丹大是想强取豪夺大宋国土的匪类、盗贼,他岂能与一个女贼论婚嫁?

  闭上眼晴,脑中浮现一对明媚灵慧的眼眸。那对眼晴曾滴溜溜的对他打量、曾水盈盈的对他凝视,也曾怒灼灼的对他发火。如果他能活到老,等到他齿摇发秃时,他大概也不会忘记她柔软香甜的樱唇,一个晚上贴了他的唇十次。他当然也不会忘记,她窃窕动人的娇躯,整晚躺在他身边与他同衾。佛说:百年修得共枕眠。他和耶律玉瑶到底有什么奇异的缘分,竟使他们处于敌对的状态,却共同拥有一分不可说的甜蜜回忆。

  他被离他很近的脚步声惊醒,张开眼晴,转动身体,看到耶律玉瑶的四个女随从接近死牢。她自己没有来而派她的随从来,令他有点失望。

  死牢的门是由毛绳缠绑两支没有插入地上的长枪做的,仅容一人侧身而过,门上有个铁链锁。红铃开锁走入死牢。看到红铃平庸的脸,凌飞更想念耶律玉瑶那张标致亮丽的脸。

  "我给你送午膳来。"红铃的汉语也没有耶律玉瑶标准,带着些许契丹口音,"长公主命我尽量让你舒服一点。你如果乖乖的,我就给你解开绳子让你能够稍微活动。"

  凌飞点点头。死牢外有三个虎视耽耽的女兵,周围又有无数辽军,他能不乖吗?

  红铃把他身上的绳子全拆掉,他大大舒了一口气,如果耶律玉瑶在场的话,他也许会考虑开口谢她。

  他伸展了一下四肢后,红铃叫来两个健壮的男兵押他去如厕。几个大兵也隔着一小段距离监视着。等他回到死牢,红铃用铁链锁分别扣住他的双手和双脚让他的手、脚可以做有限的活动;然后她再递给他饮水和食物。

  食物很简单,只有两块约巴掌大的饼。"普通俘虏只能吃隔夜的硬馒头,"红铃说。"你是第一个吃黍饼夹腊肉的俘虏,我们太后在野营时也不过是吃这样而已。"

  凌飞饿坏了,毫不客气的拿起黍饼来吃,含糊的对红铃道谢。奇怪,他对别的契丹人说"谢谢",好像并不难,对耶律玉瑶就是开不了口。

  "你前世不知修了什么福。能让长公主看上。平常她可是眼高于顶,不知曾经有多少酋长贵族来说亲,都被她回绝掉。"

  凌飞狼吞虎咽着,耳朵也没闲着。聚精会神的聆听。

  "没看过你这种呆子,只消低个头,就可以娶得美娇娘,做一生荣华的驸马爷,你却死也不干;我真替玉瑶公主抱不平,明明是你配不上她,你还心高气傲的自以为你敢不要命就了不起。告诉你,那些英勇报国、名留青史的话都是假的,能活着享受人生最重要。"

  红铃的尾音突然变得哽咽,凌飞不禁抬头好奇的荷她。她平庸的脸上笼罩哀愁,竟多了几分戚楚之美。"两年前我新婚之时,我丈夫在一场战役中被宋军俘虏,他不肯被招降,结果被吊死在城楼上示众。从听到他被俘虏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暗暗希望他能投降。好死不如歹活,如果他向宋军投降,就算他弃我再娶汉族女子,我们夫妻可能还有团聚的一天。可是他死了,我所有的希望也死了。"说完红铃就低头拿起地上的空钵走出死牢。

  凌飞的最后一口黍饼梗在喉咙吞不下去。是这样的吗?活着才重要,其它都不重要吗?名声、荣誉、气节都是假的吗?如果他死了,耶律玉瑶会难过多久?不可能长达两年,也不会只有两天、两个月吧;然后她会另外选择一个男人做她的夫婿。她那柔软甜美的樱唇会连连吻她的新婚夫婿,她那曼妙有致的娇躯会躺到她的新婚夫婿身边,然后这一对新人会关起毡帐享受鱼水之欢。

  凌飞发现他在嫉妒。他毫无道理的嫉妒耶律玉瑶的新婚夫婿,而那根本是还不存在的一个人。天哪!他恐怕有点神智不清了。耶律玉瑶虽然不曾故意媚惑他,她的形影、她的一切却已渐渐侵入他脑髓。不行,他必须坚定意志让所有的契丹人见识汉人的骨气。不是每个汉人都像王继忠那样贪生怕死,他凌飞不会变节降敌,不会被美色或富贵所诱。他的生命可以中断、他的躯体可以死亡,但他的灵魂、他的精神将永垂不朽。

  天黑后,红铃送晚饭来给他时,顺便带来一顶毡帽和一件毛裘。她说那是长公主怕他会挨冻,托她带来的。凌飞默默的接受。毡帽戴在头上、毛袭穿在身上.果然温暖多了,连他的心也温暖起来。他愈来愈不能无视于她的情意,他也愈来愈想再见到她。他两次想问红铃,玉瑶为什么不亲自来看他,终究还是问不出口。

  他不能为了她而放弃他的坚持,他必须选择辜负她,而不能选择对不起他的父亲、他的国家。次日王继忠来劝降,凌飞以他一贯的态度嗤之以鼻,让王继忠碰了一鼻子灰。

  第三天晚上,辽兵大多吃过晚饭了,红铃还未出现,凌飞挨着肚子等待,纳闷红铃在忙什么,忙得忘了给他送饭。盼了又盼,盼到的竟是两天来他朝思暮想的玉瑶。

  她没有带随从,慢慢的走近死牢。凌飞的心激动的快速蹦跳起来,平静了两天的心,此刻纷乱如麻。本来很笃定绝对不降的意志,此刻竟然动摇起来。

  附近辽兵燃起的篝火照出她脸上的忧虑与惆怅。

  她开锁进入死牢。他定定的凝视她,那一对清澈的美目,楚楚闪动着愁绪。她还没有开口,他就明白;她尽力求过太后了,太后还是决定不饶他。求生无门,他反倒坦然,也懂得珍惜跟她相处的最后一刻,第一次敞开心来对她微笑;'

  她受宠若惊似的眨眨眼晴,把装着食物的木钵递给他。

  "谢谢。"他再微笑。

  "你……"她双眸一亮,以充满希望的声音问:"你回心转意了?"

  "没有。你可以陪我坐一下吗?"

  她点点头,和他一起坐到地上。他拿起食物往嘴里塞,心里盘算着要跟她说什么,有点食不知味。

  "耶律显忠说昨天他劝你投降做辽国的驸马,你臭骂了他一顿。我如果再劝你,有用吗?"

  "没用,从一开始我就已表明态度。我宁死不降。矢志不摇。"

  "凌飞,"她抓住他没有拿食物的那一手轻拉,切切柔语:"你不肯投降的话,母后真的会杀你。我不再坚持要你做驸马,但你投降吧!像耶律显忠那样做个降将,母后不会亏待你的。"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我如果怕死,就不叫凌飞了。你不用再劝我,你的心意我明自,只可惜我己有末婚妻,在我跟她的婚约还存在时,我不能再跟别的女人议婚,这是我做人的原则。不叛国、不变节,也是我做人的原则。宁可清白壮烈死,不愿含羞忍辱活。"

  "可是,我不要你死呀!"她握紧他的手,眼中盈动泪光。"我要你活着陪我过每一个春夏秋冬;我要教你如何凿冰钓鱼;我要带你去猎大雁、抓野猪;我要给你看我的海东青,它是一只凶猛的大老鹰。"

  他微笑。"我从来没想到女人也会玩老鹰。你改变了我对女人的印象。在认识你之前,我一直以为女人是柔弱的、需要男人保护的,可是你比很多男人还强。"

  "在广阔无垠的大漠里,柔弱的女人是无法生存的。我们契丹人一生下来,就要开始学习,和恶劣的自然环境搏斗的本事。"

  停了两天的雪又开始下了,凌飞仰望一下天空说:"和你们比起来,享有好天气、好河山的汉人幸福多了;或许就是因为我们太安逸、太懒散了,才屡屡被外族侵略。"他看着玉瑶,自嘲的摇摇头,浅笑道:"我不敢相信我竟然会心平气和的坐在死牢里和一个番女谈这些。"

  "我很好奇,你对我的态度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你为找所做的一切,我心里知道,只是嘴硬不认帐。如今,你或许听过一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或许就是这种心态。刚才我看到你走来,你的表情告诉我,明天我必死无疑,我的心突然沉静了下来,像一缸浊水变得澄清。我诚实的面对自己的感受,发现我欠你的太多了。今生我没有办法还你了,至少在我死之前,我们可以做短暂的朋友。"

  "你不怪我射你一箭、打你一鞭吗?"

  "不,你有你的立场。那一鞭是我活该。我不该口不择言,胡乱侮辱你。"

  泪水在玉瑶的眼眶里打转。"听你这么说,我很安慰,也很伤心。凌飞,我们不只可以做短暂的朋友,你还有活命的机会,只要你……"

  他摇头,阻止她说下去。"我已经做了最后的决定,你不必再浪费唇舌劝我。下雪了,"他转头看,辽兵的营火一个个被雪浇熄,辽兵纷纷进入毡帐。"你该回去了。"

  她抿紧唇,像在强忍泪水。握紧他的手。"今晚你露宿在此会很冷。"

  他淡然一笑。"谢谢你的关心,死都不怕了,还怕冷吗?我要是冻死,萧太后就不能杀我打击宋军的士气了。"

  她静默着,盯着他看的眸子里有神秘的光采在跳动。他也凝视着她,想将她美丽的容颜深刻在脑中。

  她咬咬下唇,突然抱住他,额头贴在他唇边说:"我们的营帐一向都是坐西朝东,即使澶州城在离此两里的西方也不例外,因为我们的信仰是崇拜太阳。"她没头没脑的说了这句话后。很快的将唇贴一下他的唇。"有缘的话,我们或许能再见面。"丢下这句话,她就匆匆走出死牢,把门关上,奔向她的毡帐。

  凌飞这时才迟钝的了悟到:她指点他方向,示意他逃走。没有错!她没有将门上锁!红铃说过的话突然窜进他脑中:就算他弃我再娶汉族女子,我们夫妇可能还有团聚的一天。可是他死了,我所有的希望也死了。玉瑶无法求得她母后不杀他;只好偷偷放他走。如果他活着逃走;他们将来或许能再见面!他如果死掉,她的希望也跟着幻灭。

  他非常感动,从一开始他就对她极不友善,她不仅不以为忤,还一再出手救他。在他拒绝投降、拒绝婚事之后,她仍然冒险救他,不管她会不会因此受到处罚。

  红铃几次送饭来给他时,谈到太后的威严。圣宗十-二岁即位,要不是太后清正贤良,怎能安抚各部落与朝臣同心辅佐幼主?现在圣宗虽已三十而立,太后的权威仍大于圣宗,她执法严明,令出如山,气魄一如男人。凌飞不禁为玉瑶担心,他如果逃走,她是最后一个与他见面的人,当然脱不了关系。萧太后会如何处置她女儿?玉瑶会不会是以她的命换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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