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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哦如歌 page 6 作者:甄情

  她安步当车的走回家。黑暗的天空云层很厚,只见一颗星子忽明忽灭的在闪烁。

  他不是她的男朋友。她在心里说。她曾经当他是她的男朋友吗?没有吧!她一直只当他是年少时的好朋友,不是吗?

  这个问题怎么变得好难回答?

  不论如何,她不能任由他一见到她就睡到她家来、要求她陪他吃饭、又不准别人邀她吃饭,他没有权力掌握她的人生。如果她一次又一次的让步,他一定会更嚣张,更霸道、更自以为是。她不能宠坏他又对不起自己。

  她百分之九十九确定他已经认出她了,他为什么不问她、不明讲呢?他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呀?

  如果她真的是他刚认识的朋友,他会如此待她吗?

  他活得不快乐,为什么?一定有原因的。

  因为他前三张专辑卖得不好,因而意志消沉没有成就感?因为协新很久没要他灌录新专辑?因为他写歌不顺?还是因为感情问题?他跟昨晚打手机给他的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他说他不快乐的时候,她的心像被针刺到那么痛。他那么不会照顾自己,连最简单的吃饭、睡觉这种基本需求都处理不好,真教人着急。常久下去他的健康一定会出问题。

  她该怎么帮他?她帮得了他吗?

  第四章

  楚捷三天没有打电话给她,正巧她忙着招呼她大学时的美籍同学,也就没有跟他联络。

  其实每天晚上她睡觉前都想打电话给他,心不由己的担懮他有没有吃饭、有没有睡觉,但几经犹豫,她还是缩回手,相信他会主动来找她。她希望他能冷静下来,自我检讨,不要再理所当然的侵犯她的隐私权。

  她在洗澡的时候听到有人按门铃的声音。她匆匆洗完澡下楼,看到楚捷已坐在客厅,一张脸臭得像便秘了三天。

  她的目光瞟向坐在单人沙发上的亚伦,心里立即明白楚捷为什么摆臭脸。有四分之一华人血统的亚伦长得又高又壮,他只穿著背心和运动短裤,露出雄健的臂肌与一部份胸肌。但是他的五官相当秀气,自然微卷的棕发长至脖子,细长的鼻、薄薄的唇、配上深邃的棕眸,使他看起来颇有艺术家的气息。

  「安娜,妳的朋友来了。」亚伦用怪腔怪调的中文说。

  她站到他们两个人坐的沙发之间,忐忑地为他们介绍。

  「亚伦,他是楚捷,我告诉过你,我即将成为他的制作人。」她中英文夹杂着说。她是亚伦的中文老师,知道哪些话他听得懂、哪些听不懂。「楚捷,他是亚伦,我在美国时的大学同学。他多才多艺,会很多种乐器,我请他教我吉他,他要我教他中文做为回报。我吉他学得不错,可是他对中国字的认识仍仅限于麻将牌上的那几个字。幸好他能听也能讲一点粗浅的中文,我总算没有白教。」

  「我以前是她的同居人。」亚伦自以为幽默的笑着用中文说。

  「亚伦!」安娜蓦地胀红了脸急叫道。「It's  not  funny  at  all。」她瞟向楚捷,发现他虽瘦仍相当英俊的脸成了酱色,变得有点可怕。她顿时紧张起来。「我们四个同学share一间town  house。」她对楚捷解释。

  「我们同居过两年没错呀!」亚伦还顽皮的眨眨眼。

  安娜在心里呻吟。这下子她恐怕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Allen,Would  youplease  Shut  up  and  go  back  to  your  room?」亚伦应该听得出她声音中的警告意味。

  「她不喜欢我做电灯泡。」亚伦做了个无辜又无奈的表情,缓慢的对楚捷说。「这次我说对了吧!」他笑着逗安娜,换来她的白眼。他站起来向楚捷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我再不走,安娜要打我屁股了。再见。」

  楚捷睑色稍霁,但仍然没有笑容,僵硬地和亚伦握手。

  「Good  night。」足足比安娜高一个头的亚伦,一手轻托安娜的后脑,在她额头上亲个晚安吻,然后走上楼去。

  安娜暗自松一口气,目光调回楚捷脸上,他的脸又臭得令人心烦。「亚伦长那么高,却还是小孩子心性,喜欢乱闹。」她感到有点虚软,坐到亚伦刚才坐的单人沙发上。

  「他住妳家?」楚捷略微拉高音调。

  「嗯。」不知怎的,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他为什么住你家?」

  「他从美国来玩嘛,待五天就走了。」

  「叫他去住饭店。」楚捷用命令语气说话。

  他又不讲理了。安娜抬眼瞪他。如果她之前莫名其妙的有点心虚,现在全蒸发了。

  「他为什么要去住饭店?我欢迎他来住我家。」

  「妳不让我住妳家,为什么让他住?」

  「因为他是个正人君子。」

  「我就不是正人君子吗?我什么时候对妳不规矩吗?我有碰到妳的一根寒毛吗?」他的目光射出怒火。

  骑摩托车的时候,他抓她的手去抱他的腰算不算?她害怕的是他会碰到她的心。

  「没有。」她低声回答。「我又没有说你不是正人君子。」

  「他住妳家的时候我也要住妳家。」他双手在胸前交叉,一副没得商量的态势。

  「你别胡闹。他后天就走了。」

  「他走我就会走。」

  「你是特地来跟我吵架的吗?」她作梦也想不到,他们现在比小时候还会吵架。

  他从他身旁的一个深蓝色背包里取出一个透明塑料文件套,再从套子里拿出一张乐谱。

  「我写的歌。」他把乐谱递给她。

  安娜所有的注意力立即被他的乐谱吸走,她的眼睛紧盯着乐谱,轻声随着乐谱哼出调来。

  「来,我唱给妳听。」楚捷率先走进琴室。

  安娜跟着进去,关上门。

  楚捷坐到沙发上,拿起吉他,拨了一下弦,便开始弹唱。

  「妳可知道我想唱什么歌?

  一首深藏在心里好久好久的歌。

  过去的一切,历历在眼前。

  甜蜜的回忆,点滴在心头。

  分别经年,偶然重逢,方知——

  一直以来,

  心海中的暗流,便是相思潮。

  生命中的缺憾,需要妳填补。

  可是,我可有勇气——

  到你的阳台下,

  扬声唱出爱慕的歌?」

  「你觉得怎么样?」他低声低调的问,声音有点沙哑。

  安娜没敢抬头,怕他会瞧见她抑制不住的泪光。她紧抿着唇,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平稳自己的情绪。消失了三天,他特地为她写这首歌吗?噢!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这样想,不然她会马上崩溃。她必须牢牢的记住,她是他的制作人,必须本着专业的眼光,就歌论歌,不能这么快就投入私人感情;她更必须牢牢的记住,有个在为他等门的可怜女人。

  她暗自做个深呼吸,低着头说:「曲调不错,我在想这首歌的编曲很重要,加进小提琴的声音,或许可以更贴切表达其中的感情。已经很晚了,明天一早我要和亚伦搭飞机去花莲玩。」

  「我也要去。」

  「你不要这样闹好不好?又不是小孩子。」

  「我不是在闹,我是真的想去玩。我已经很久没有离开台北,很久没有给自己放假出去玩。」

  她抬头看他,在他眼中真的看出渴望,孩子般的渴望,拒绝的话一时出不了她的口。「我们会在花莲过一夜,你明天晚上不需要工作吗?」

  「明天是礼拜一,不需要。」他微笑。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

  「我必需先问过亚伦,如果他不介意的话,就让你跟。」刚说完她就后悔了,为什么她总是对他太心软。「你先回去吧!我明天早上再打电话给你。」

  「我不回去。」他的嘴角浮现更明显的、洋洋自得的笑。「我未卜先知,已经带了牙刷和换洗衣服来。这张沙发够长,我睡得惯。不过,如果妳楼上还有空床可以让我睡,我也不反对。」

  她往天花板翻白眼。「没有。」真要让他上楼睡,恐怕永远都赶不走了。她站起来,把乐谱放到谱架上。「如果亚伦不介意让你一起去花莲,明天早上我就叫你,只叫一次,叫不起来就算了。晚安。」她往门口走。

  「等一下。」他走到她旁边,在她还没搞清楚他要干嘛之前,他像亚伦那样,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头低下来,在她的额头上印下唇印。「Good  night。」这一声轻柔得令她荡气回肠。

  她呼吸急促,头昏眼花,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迈着好象很正常的步子上楼。

  没什么。她试着以豁达的态度淡然处之。不过是个礼貌性的晚安吻而已。亚伦亲她,她不觉得怎么样,楚捷亲她,她为什么要觉得怎么样?她根本没道理脉搏加快、心跳紊乱。那首「爱慕的歌」他也不一定是为她写的,说不定是为某个他以前的女朋友写的。他们当年只是玩伴,分开十三年,如果他真的有心,他应该可以找到她,可是他从不跟她联络,搞不好他早就忘了她。

  她抚着晕眩的头上床,命令自己暂时别想那么多。不管他孩子气的闹着当跟屁虫的背后是不是隐藏着嫉妒心,她都必须警告自己,不能被他一时的热情迷昏。来得快的感情往往去得也快,她要的是一辈子细水长流、至死方休的真情。

  ******

  出乎意料之外,他们的花莲行相当成功。

  楚捷在亚伦面前表现得颇为得体。他甚至跟亚伦学习绅士的礼貌,会帮她拉椅子、开门。亚伦搂着她拍照之后,楚捷都要求相同的待遇。也只有在拍照的时候,他才会短暂的拿下遮掩他面貌的鸭舌帽和眼镜。

  两个早上还不熟的男人,到了下午已经成了默契不错的朋友,他们甚至请别的游客帮他们拍一张两个人各亲她一边脸颊的照片。被两个大男人搂着夹亲的安娜当时窘得轻声叫:「HELP!HILP!」

  晚上他们住在天祥,吃过晚饭后,他们在饭店附近散步,找了一块干净的草地,三个人躺下来看星星。白天天气好,天祥没有空气污染,光害又少,黑色的天幕上繁星点点,晶亮闪烁。

  亚伦的天文知识是三个人里面最丰富的,他指东指西,说了一堆星星的名字,有一些连住过美国十余年的安娜也不解,无法翻译给楚捷听。

  然后他们中英文夹杂着,轮流说笑话、说工作时遇到的趣事,再轮流唱歌。三个人的歌声都不错,其中当然以楚捷最好。

  安娜相当意外,学历只有高中毕业的楚捷,英文程度居然相当好,能跟亚伦对拼英文老歌,连亚伦都讶异一个台湾人竟能比一般美国人唱更多英文老歌。楚捷坦承他一开始是为了能在PUB唱歌混口饭吃而学唱英文歌,后来学出兴趣来了,就广为搜集英文老歌。为了唱英文歌,他还到美语补习班去补习,结果才上第二堂课,大他三岁的美籍女老师就以对他个别教学的借口跟他约会。这段恋情历时五个多月,直到女老师另结新欢,他离开补习班为止。

  亚伦羡慕楚捷的艳福不浅,又省了好多个别教学的补习费。安娜则猜测那段恋情进展到什么程度。楚捷曾经跟多少女人谱过亲密的恋情?她因而变得沉默,心里像有一把无名火在烧。

  凉风开始变冷了,亚伦提议回饭店,经过一条小路,他走在前面,安娜居中,楚捷垫后。走到路宽了些,安娜感觉楚捷走到她旁边来,牵她的手。她心里一惊,直觉的甩掉他的手,快走两步追上亚伦,找话跟亚伦说。

  而后他们三个人分手,各自进房间。安娜看着镜子里她那张晕红的脸,自问她还能躲多久?等亚伦离台去印度为他的博士论文搜集资料时,谁还能保护她?届时楚捷是不是就要和她摊牌?

  第二天在飞回台北的飞机上,安娜不经意的发现,隔着走道和她坐同一排的楚捷脸色苍白。

  「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她关心地问。

  他摇头不语,额头冒汗,身体在颤抖。

  「楚捷,你生病了吗?」她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烧。

  他摇头,接着很快的拿座前的呕吐袋呕吐。

  等他吐完,对安娜苦笑,她才问他:「好一点了没?」

  他点头。「我可能只是有一点晕机。」

  安娜本来相信,可是一整天下来楚捷的精神都不太好,送亚伦到中正机场搭离台的班机后,安娜坚持要楚捷去看医生。

  「我没有生病,我只是……只是戒烟,烟瘾犯了,有点难过,又加上这两天睡眠不足,我回去睡一大觉就好了。」

  「可是,我看你病恹恹的样子。你最好还是找医生检查一下。」她总觉得好象没这么简单。楚捷是不是得了什么病,才会如此之瘦?

  「真的不用,我保证我回去休息,睡个饱后,明天就会生龙活虎的去找妳。」

  「好吧!我暂且相信你。明天你如果还是一副病容,我一定要押你去看医生。」

  ******

  第二天,楚捷的脸色果然好些了,但看起来还是不够健康。他们讨论要先录哪首歌给无厘头听,好敲定楚捷的出专辑计画。吵了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先淘汰掉「爱慕的歌」,再淘汰掉「失了,还恋。」,决定先制作旋律最优美的「爱情的痕迹」。

  楚捷接着唱了几次「爱情的痕迹」,安娜都不满意。

  「我觉得你的声音没有以前好,你听听看你自己的第一张专辑,歌声多么清亮却又浑厚。」

  听了几首歌后,楚捷承认他的歌艺退步。「可能是我抽烟、缺少运动……」他面有愧色的耸耸肩。

  「我相信你只要把身体养好一点,多练习几次,就能恢复以前的水准。明天我会和骆总监联络,请他找编曲人来和我们开会沟通。」

  「亚伦说他和妳一起上过编曲的课程。」

  「是的,我们两个还合作过一首短短的地方电台的台歌得奖。那大部份是他的功劳,因为他编曲编得好。他会玩七、八种乐器,那对他的编曲功力有很大的帮助。我会编曲,但是我觉得我需要再磨练,才能做一个一流的职业编曲家。」

  「亚伦是妳的旧情人吗?」楚捷目光炯炯的牢盯着她。

  他问得太突然,她反射性的想否认,但话到嘴边,她硬把它吞回去。何必对楚捷的质问句句实答?扑朔迷离可能正是拦阻他发动攻势的妙招。不管他是否以「爱慕的歌」诉情,她都不想太快跳进情感的泥沼,在两个人都还没想清楚之前就弄得灰头土脸,将来再来后悔。

  「对不起,我想保有我的隐私。现在请你再唱一遍,我会很用心的听,再下评语。」她以制作人的口吻说。

  楚捷瞅着她看了三秒钟,便妥协地弹起吉他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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