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别的我都可以听妳的,可是今天我真的必须去演唱……」
安娜突然抢走他手里的大麻烟,冲进浴室,接着浴室传出抽水马桶的冲水声。
「冲走了。」安娜走出浴室,正气凛然道?
楚捷像泄了气的皮球,颓坐到地上的坐垫,双手掩面抱头。
「楚捷,别怪我。」安娜捱到他身边抚他的肩。
他摇头。「我心里知道妳是对的,可是,我戒过两次,我知道立刻戒掉有多痛苦,慢慢戒我还能忍受。」
「你自己说你已经减量一半了,我相信你这次戒应该不至于像以前那么痛苦。我会陪着你,二十四小时陪着你,直到你完全戒除毒瘾。」
他没有立即回答,先把双手搁在腿上低头想,再把背靠到墙上怔忡地对着对面的墙壁发呆。十几秒后,他才喃喃说:「我不知道我办得到办不到,我怕我会让你失望,我怕我会在毒瘾发作时,跑出去找大麻。如果妳阻止我,我怕我会疯狂的做出暴力行为。」
她坐到他旁边的地上,和他一样背靠着墙,娓娓轻语:「我不知道毒瘾发作时有多痛苦。不过,我想讲我的痛苦经验给你听。以前我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进茱丽亚音乐学院,为将来做个钢琴演奏家做准备。」
「以前我常常站在妳的窗外听妳练琴,那时我无法了解妳为什么能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同一首曲子练个二十几遍,练到妳满意了,才肯出来陪我玩。后来我自己开始玩音乐才了解。喔!我不该打断妳的话,妳继续说。」
「我和茱丽亚音乐学院的缘份很浅,只读了不到一学期。因为我开着我继父在我十八岁生日时送给我的车,载我继父和我妈,要去China town吃饭。车子行驶在曼哈顿的公路上时,对面车道一辆大货车突然越线冲过来。也许是我开车上路只有六个月的资历,经验太少,我呆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应变,等我想到要大转方向盘闪躲时,已经来不及了。」她喉头梗塞,几乎说不下去。「我妈和我继父没能活到医院……」她声泪俱下。「我靠安全气囊的保护保住了性命……但是伤得很重。」
「噢!」楚捷侧身来亲吻她额头,再把她揽进怀里。一手伸到置物柜上头,抽一张面纸递给她。
「我阿姨说我昏迷了五天才清醒,一个礼拜后我自加护病房转到普通病房,我阿姨才告诉我,我妈和我继父当场就死了,已经火化。」她泣不成声,缩在楚捷怀里。
楚捷温柔地轻拍她的背,无言地传递他的怜惜。
「我那时候万念俱灰,非常自责,我觉得是我害死他们……」她嘤嘤低泣。
「不,不是妳。是越线冲向妳的货车司机。」
「我阿姨也那样安慰我,可是我听不下去,根本不想活。除了心痛之外,我的身体也几乎无一处不痛,全身多处骨折、挫伤、内出血。医生说我的手不能再弹钢琴,我的脸必须整型。我想象我成了一个毁容的残废,我不知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楚疮心疼地拥紧她。「幸好妳当时没有做傻事。」
「那时我想自杀也办不到,身上不是石膏就是绷带或点滴管。幸好的是,我阿姨给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喔?什么理由?」
安娜擦干眼泪,拨开眉毛上的头发,看着他说:「我阿姨从皮包里拿出你的第一张专辑。我还清楚的记得她说:楚捷,妳的初恋情人,他成为歌星了!」
楚捷立即笑得好灿烂。
安娜娇羞地轻打一下他手臂。「我还没说完,我回答我阿姨说:他不是我的初恋情人。」
「妳不好意思承认,其实妳早就爱上我了,对不对?」他毫不保留的绽放满睑笑容,促狭的用食指点一下她鼻子。
「不对!」她娇瞋道。「以前我还是个小学生,哪知道什么爱不爱的。」
「那时候妳小学六年级了,正是情窦初开的少女。」
「那不是重点,」她讪讪的说:「我想告诉你的是,在我最伤心、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候,是你让我觉得我有理由活下去。结果经过六个月辛苦的复健和六次整型,我完全恢复正常。楚捷,我想你也办得到,不管戒毒有多痛苦,只要有坚强的意志,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的戒掉。」
他一本正经的点头,漆黑深邃的眼眸里闪漾着承诺与自信。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他似乎成熟多了。
第八章
「圆圆,我不会让妳失望,我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完全戒掉。」楚捷讲得很肯定,他的生理反应却扯他的后腿。他接连打呵欠,显得精神不济。
「你昨晚没睡好吗?」安娜问。
他神情委靡的摇头。「这是我的身体在发出它需要大麻的通告。」
「否则它等下会给你更多苦头吃?」安娜蹙眉。染上毒瘾真是麻烦。
他点头,又打个呵欠。
安娜咬着下唇,在他不容旋马的斗室内来回踱了几步,然后停步道:「搬到我那里去。」
「啊?」楚捷抬头看她,眨眨眼睛仿佛不敢置信。
她蹲到地上,与他平视,看着他说:「你搬去我家住,我才能二十四小时照顾你。你这里。」她环视一下他简单的家具和摆在地上的单人床。「比较不方便。」
他有气无力似的浅笑。「以前妳不是拼命要赶我走?」
她赧然道:「此一时彼一时嘛!」
「妳不怕……」他拖长声音。「万一被狗仔队发现……」
她耸耸肩、摊开双手,很美式的动作。「那也只好随他们了。你戒毒比什么都重要。」
他打个呵欠,再四下看看。「我在这里住了快两年,还有一个多月房屋租约就到期。」他再看回她脸上。「妳最好再考虑一下,考虑清楚。」
他太慎重其事,她反而腼腆。「你以为我在邀你跟我同居吗?别臭美,等你戒除毒瘾,我就会赶你走。」
「那我要假装戒除不了,永远赖在妳家。」他懒洋洋的笑。
她站起来,双手在胸前交抱,眼睛看天花板。「我还是再考虑考虑好了。」
他扶着墙站起来。「除了打包行李,我还要带走吉他,两把都带。」他走向吉他,拿起陈旧的木吉他。「这把是妳阿姨给我的。妳还记得吗?」
她当然记得。她接过木吉他,沿着它的腰身轻抚。这是她小学五年级升六年级的那年暑假,阿姨要赴美深造琴艺之前,拿到嘉义送给她的。但是妈妈不赞成她学吉他,怕分去她练琴的时间,她就建议阿姨把吉他送给楚捷,并且教楚捷弹吉他。
「还能弹吗?」她轻拨琴弦。
「能,我一直很珍惜它,勤加保养。」
「它陪伴我阿姨度过四年大学生活,又陪了你十四年,堪称是骨董吉他了。」
「我每天看到它就想到妳。」他轻声说。
他温柔的眼神几乎要将她的心看得融化。她痴痴的、憨憨的,眸光与他交锁。四目凝注,情感在无言中交流,地球仿佛在这一刻停止运转,时间也宛如为之留步,直到他的手机铃声响起。
「喂……喔,一修。我不能去彩排……因为我答应安娜立刻戒掉大麻……嗯,我昨天告诉她……对,没错,她还敢要我……我当然会不舒服,不过,我想有安娜的帮助,我应该能克服。帮我一个忙……开车过来我这里,帮我搬些东西,我要搬去安娜家住一阵子……嗯……对,她现在就在这里……好,待会儿见。」
挂断手机,楚捷开始收拾行李。他拿出旅行袋,把一些衣物收进袋子里,一边收,一边流眼泪、流鼻水、打呵欠,安娜想帮他的忙,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帮。
「除了一修,还有多少人知道你抽大麻?」
「只有一修和丁香知道。一修是我唯一的好朋友,他不会说出去。」
「你今晚临时不唱,会不会有问题?」
「不会吧!前两次我想戒的时候,一修也代我唱过几天,他唱得还不错,只是音域没有我广,高音他唱不上去就用假音。」
不到二十分钟一修就来了,楚捷的情况更差了些,不时无法自制的全身抖动一下。幸好他还能自己走路,由一修和安娜帮他提东西。
在车上,一修警告安娜别太乐观。「如果戒毒是一件简单的事,毒品就不可怕了。楚捷前两次戒毒的时候,我每天去陪他几个钟头,好恐怖,他完全变了个人,成了病人和疯子的综合体。有时候肚子痛得在地上打滚,有时候像羊癫疯那样抽筋,有时候像暴躁的狮子,有时候痛苦得哭叫。」
「真的有那么可怕吗?」楚捷歪躺在后座,软声问:「安娜,也许妳真的该再好好的考虑一下。」
「不去我那里,你能去哪里呢?勒戒所吗?」安娜说。「现在的媒体最喜欢炒作这种新闻,别说是进勒戒所,只要你抽大麻的消息一传出去,一定会有一大堆记者追着你跑,甚至做SNG联机。你禁得起那样的压力吗?还有,你的演艺事业也一定会大受影响。」
「我现在已经管不了我的事业、前途那种问题,我只想把毒瘾从我的身体里连根拔掉。」楚捷有气无力地说。
「上次楚捷想戒戒不成我也有错。」一修说。「他痛苦得一直打他的身体,我阻止他打他自己,他就打我,来真的耶!害我的胸部瘀青了一个礼拜。我一个疏忽,他就跑出去买大麻。我当时应该狠狠的揍他一顿,打醒他的理智。安娜,我看你最好准备一根棒球棍,楚捷要是发起疯来,又意志不坚的时候,妳就一棒把他打昏。」
「她打不下手的,我知道,她舍不得。」楚捷隐隐笑道。
安娜臊红了睑。「只怕我一拿起棒球棍就被他抢去,反倒把我打昏。」
「绝对不会。」楚捷辩驳。「我宁可杀了我自己,也不会伤害妳。」
「很难讲唷!」一修说。「别太早为你在神智不清时的行为打包票。我就是一个受害者。」
「这次不会那么糟。」楚捷说。「我已经减量了,大概不会再被毒瘾折磨得那么惨。」他说完就身不由己的抽搐一下。
「但愿如此,我愿意相信爱情的力量比毒瘾还大。」一修说。「不过,安娜,妳还是要有最坏的心理准备。你可以随时打手机向我求救,任何时候我都会尽快赶到。必要的话我可以在楚捷床边打地铺。」
「谢谢你。」安娜由衷地说。「楚捷真是幸运,有你这么好的朋友。」
「他的确很幸运,瘦得像猴子,又有毒瘾,还有人爱,愿意不顾任何危险帮他戒毒。我要是有毒瘾,茉莉一定马上会跟我划清界线。安娜,妳太了不起了!」
「喂,别想趁机拐我的女朋友。」楚捷叫道。
「楚捷,我觉得你很笨耶!」一修说。「你想戒毒应该偷偷躲起来戒,戒完了才对她猛力追求。你现在冒险告诉她你抽大麻,又让她看到你毒瘾发作时的恶形丑状,你不怕把人家吓飞了?」
「不会。」楚捷肯定的说。
「你怎么这么有把握?要是不会的话,那我觉得她也很笨,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独独锺情于你这支毒草,自找麻烦。」一修说。
「你不觉得你也很笨吗?」安娜笑道。「你非但不早早跟这只毒猴子划清界限,而且他一叫,你马上就赶来服务,还承诺随时都会帮助他。」
一修莞尔。「交友不慎嘛!」他趁红灯车子停下来时向坐在前座他旁边的安娜伸出手。「欢迎加入笨蛋一族。」
安娜微笑着和他握手。
「喂,喂,花和尚,」楚捷在后座抗议。「别想趁机握我女朋友的手吃她豆腐。我们已经有十几年的交情,你拐不走她的。」
「十几年?」一修讶道。「开什么玩笑?你们也未免太早熟了吧?」
安娜又臊红了脸。一修想到哪里去了?他当然是无意的,却把她和楚捷那段纯洁的感情抹上色彩。「那时候我们只是……」
她想解释,一修却大叫着打断她的话。
「啊!我想到了!,」一修的左手拍一下他自己的大腿。「妳该不会就是那个圆圆吧?可是妳一点都不胖呀!」
安娜微笑若点头。
「哇!真是女大十八变。」一修慨叹。「有缘十几年后又凑在一起。难怪楚捷不怕妳被他的毒瘾吓跑。」
「楚捷以前跟你谈过我?」安娜很好奇,渴望知道之前她在楚捷心里占多大的份量。
「他没有真正跟我谈过妳。妳大概也知道,他那个人是闷骚型的,很少讲他自己的事,讲来讲去都是音乐,有时无趣得很。他那把旧吉他早就该丢了,他却老是当宝贝,不准我碰,只说那是个纪念品。去年我失恋,喔,那时我跟茉莉还不熟。楚捷很够朋友,每天都陪我喝几杯,有一天我们喝得比较醉,他讲起圆圆就滔滔不绝,一改他不多话的习性,讲到我睡着。第二天我又约他喝酒,我刻意保持清醒,灌他多喝一点,然后我问起圆圆,他果然又滔滔不绝,我才相信前一天我不是醉得作怪梦。」
「陈育修,你有完没完?」楚捷怨道。「话那么多,嘴巴不酸吗?」
「你那两天加起来跟我讲圆圆,讲了三、四个钟头,我都没担心你嘴巴会酸。」一修抗辩。「他清醒的时候就假装没那回事,」一修对安娜说。「之前我有点担心他是不是同性恋,因为他好象对女人都没兴趣。他酒后吐真情后,我才知道原来他心里早就有个女人了。」
「拜托!」楚捷擦一下鼻水。「那时候圆圆只是个胖女生,根本不是个女人。」
「可爱、善良、纯真的胖女孩,你至少跟我讲了十遍。你早就爱上她了,所以你的心里容不下别的女人。」
「我也跟你说过我交过两个女朋友。」
「一个是你在加油站打工时认识的女孩,一个是你的英语老师。老兄,归根究底就是你心里有人了,没有用真感情和她们谈恋爱,没有把她们放在心里,当她们是可有可无的人生调味料,所以有别的男人用心追求她们时,她们很快就琵琶别抱。」
「陈育修,我平常亏待你吗?所以你今天故意要在安娜面前一吐怨气,斗争我。」
「喂,姓楚的,你别不识好歹,」一修仍挂着笑脸。「我是在帮你耶!让安娜多了解你一些,不是在扯你的后腿。」
「多谢你的鸡婆,我和安娜可以完全沟通,互相了解,不需要你多事。噢!」楚捷突然呻吟一声。「又来了!」他的身体缩起来。
「你怎么了?」安娜急忙转身看他。
「肚子痛。」他自齿间挤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