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她当初是瞎了吗?不然怎会没发现「过敏源」先生竟是位完美无瑕、令人心荡神驰的绝世美男子?瞧他一身黑衣黑裤,紧身又服帖,完全将他健美颀长的体态展露无遗──当然,因布料仍掩盖住大部分躯体,无法真切看清坚如钢石的肌肉,是她此刻最大的遗憾。
不管了,就算会被扒皮挫骨她也认了。大好机会稍纵即逝,非得好好把握不可!不趁此刻他正陶醉于乐音起舞时为他留下画像,更待何时?
说做便做!尹梵心立刻旋身窜回更衣室,从画袋里摸出素描本与炭笔,躲在更衣室的门扉后头,由隙缝往外偷窥,飞快地挥动巧手,捕捉着应御风的一举一动。
她只顾着沉醉在速描绘画当中,不但忘了今夕是何夕,也忘了身在何处,仅是埋头苦干,不断偷瞥外头舞动的身影。
唉!可惜,他连沉浸在舞蹈中时仍是一张冷冰冰的臭脸……
打从头一回照面,他就不曾给过她好脸色,在他登门寻衅之后,她更没见过他显露出好心情,连一次都没有。总是严肃的脸、僵硬的语气、不耐烦的声调,顶多顶多,她会听见他冷冷地嗤笑,耻笑她「不小心」犯下的过错──顺手牵马。
唉,如果能见他笑一回多好。尹梵心盯着一整本不苟言笑、独自起舞的应御风发呆,一张张地翻过去,果真没一张是笑脸。他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摸到大白鲨没有?」嘲讽冰冷的嗓音突然响起,隔着门板杀向她。
「啊?」在惊慌失措下,她不慎弄翻了素描本,连忙拾起。
不幸,仍有几张画纸由门缝下滑了出去,刚巧被捡个正着。
果不期然,门外立刻响起怒喝。
「跟妳三秒钟内滚出来!」应御风声色俱厉地低喝,神色阴霾。「妳再敢窝在里面摸鱼试试看!」
这哪算摸鱼啊!她的正职原本就是画画,肯在放假期间作画,是敬业的表现耶!不过……尹梵心叹口气,认命地摇摇头。可惜这番话只能说给自己听,「过敏源」先生既不在乎也听不见──因为她永远无法说出口。
跨出更衣室,她慢吞吞地踱至挂着一张黑煞脸的冤家面前。
「对不起。」她主动垂低了头,深深一鞠躬。「请问画纸可以还我吗?」
「作梦!」应御风全身扬着怒火,气冲冲地狠瞪她。「我找妳来可不是让妳方便作画,顺道窃取本人的形貌!」
「那你找我来的目的是什么?」她真的很好奇。
难道最狠的招数不是将她丢进暗无天日的苦窑蹲个一年半载吗?可他非但不曾提起法律问题,也不曾要求赔偿,甚至还「好心」地训练她成为团员之一,实在看不出他的用意何在。
「惩罚!」应御风懊恼地朝天翻了个白眼。不然请她来玩耍吗?是她不义在先,他对她施以薄惩已够仁至义尽的了,没想到她犹不知悔改!
「原来是这样啊。」尹梵心迟疑地点头,表示讯息收到。要她做最擅长的体操演练算是哪门子的惩罚?好好笑,亏他说得出口。
「什么叫『原来是这样』?本来就是!」他此刻突然非常渴望握住她纤弱的肩,狠狠地将她全身的骨头全摇散。
「对不起。」惹火了债主,确实是她的不是。
「素描本给我。」应御风压下怒焰,阴郁地瞠视她手里握着的簿本。
她摇头,并往后退开一步,抵死不肯交出心血结晶。「这些都还没完成,只有杂乱粗略的轮廓,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看得懂的。」
「叫妳拿过来!」他僵着脸,几乎要咆哮了。
「你不要逼我嘛!」她好想哭。这辈子从来不曾被人欺压,也没被人威吓过,如今他对她大吼大叫,而她竟无力痛扁对方。
「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被我抢到手,那可就不见得能有全尸了。」他牢牢地捉住她的手,火气无法遏止地上升。
「给你就给你,可是你不能把它撕掉。」她怯怯地央求着。
「除非妳专心排练。」他高举着素描本,提出交换条件。「不许妳再分心。」
「好嘛。」她顺从地点头。「我们来勾勾手,食言的是小猪。」
对于这种三岁幼童的小玩意儿,应御风连嗤声都懒得赏赐。他携着素描本步向房间另一头!冷冷地发号施令──
「三十个原地单脚回转,每圈不得少过十五秒。动作快!」
「老兄,看来『天不从人愿』这句话还真不适合用在你身上。」时傲坐着电动轮椅,摇摇摆摆地进入排练室。「简直命好得教人吐血!」
那女孩的柔软度真不是盖的,连高难度的跳跃动作都能表现得毫无瑕疵,面貌身材更是一等一的好,谁能说她不是「落入凡间的精灵」?
「脚摔断了?」应御风懒得搭理他,随口抛出问句之后,旋即背向他,依然将专注的眼光投注于场中勤奋的跃动身影。
时傲成天想着一堆又一堆乱七八糟的鬼花样,天知道那张轮椅是他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八成又想拿来骗人,没必要多予理会。
「你才知道我多惨!」时傲垮着脸,掀起裤管露出里面的石膏。「还不都是『小王子』闯的祸!」
自从那天由齐家领回爱驹之后,他连与偷马贼打声招呼的心情都没有,只顾着安顿受惊一夜的「小王子」,没想到爱马脾性大变,六亲不认,还狠踹了他一脚。
「你把腿摔断了?」应御风拧紧了眉心,不悦地瞪着他。
「还不是妖女把『小王子』带坏了,牠现在谁也不理,只要有人越雷池一步靠近牠,牠便会高高立起,嘶呜怪叫!」时傲叽哩咕噜地数落爱马的不当行为。「真是搞不清楚状况!想当初还是我接生牠的,一手把牠养大……下回要是让我遇上那名妖女,非剥了她一层皮不可!」
「我没兴趣听你念马经。」应御风勃然大怒,愤恨地逼近他。「我只问你,你的腿是不是真的断了?」
「废话!」时傲也火了。身体受到毁伤已够凄惨委屈,无人奉上嘘寒问暖的关怀倒也罢了,他可没心情应付恼人的责备。
「然后呢?」应御风直挺挺的背脊正泛着无法抑制的怒颤。
时傲的腿竟然真断了!眼看距离「魔祭」演出日不过三个月,好不容易敲定了女主角,男主角竟在此时摔断了腿!
「哎!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商量这件事。」时傲抚着自己腿上的石膏,气势明显削减许多。「呃,咱们来交换身分如何?」
「给你一分钟解释清楚!」应御风恶狠狠地咧嘴瞪他。时傲脑子里若是装着他所猜想的垃圾的话,他将很乐意摘下他的脑袋当球踢!
「你不信任我的能力?」事关个人职业荣光,绝对不能忍气吞声。
「信任?你跟我谈信任?!」应御风差点被满腔怒气给呛晕过去。「我相信你在台上会是发光体,是观众目光的焦点,至于其它──是的,我不信任你!」
「反之亦然。」时傲狡黠地抬眼瞥向他。
开玩笑,没事耗在御风身边简直是浪费光阴,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怎生受得起如此摧残?还是想办法尽快让「浮金传说」发挥最大效力,一方面好让御风脱离「夜夜夜痛」的悲情桎梏,另一方面呢,他这位「兄弟」也好借机功成身退,再度成为翱翔于天地之间的一尾活龙,游山玩水,乐山乐水……
「时傲,你到底想做什么?」应御风防卫地质问。
「问得好。」时傲诡笑得贼兮兮的,意有所指地迎上应御风冒火充血的瞳仁。「应大编导,您的位子看起来很舒适哪!」
「你别得寸进尺!」他忍不住咆哮了。
「所以我用『商量』二字啊。」时傲立刻挂上「我这人最好讲话」的谄媚神色。「我说兄弟呀,你总不希望在一心二用的情况下出了差错,而导致『魔祭』功败垂成,对吧?」
「男主角是你不是我!」应御风愈吼愈上火。
他已经息影三年了,不可能为了一点小状况而打破诺言,绝不可能!
「这是天意,我也没办法。」时傲吃力地举高伤腿,挤出一抹苦笑。
这头笨牛,没事不会把传家天书拿来翻翻吗?「浮金传说」里写得多清楚明白呀,天意不可违,违者疑至,夜袭梏伤,剖心方休。唉,做人还是老实一点比较好,免得把旁边的人也顺道拖下水,实在不够义气。
「你教我临时上哪儿去变出另一个男主角!」应御风咬牙切齿地瞪他。
「唉,你根本没专心听我说话。」时傲双眼贼溜溜地转动,直往应御风身上打量。「不就是你啰!」
「不好意思,容我打个岔──」香汗淋漓的尹梵心怯怯地开口,半举铁臂。「一百个慢速原地单脚回旋已经做完了,接下来我该练什么?」
「你叫她练什么?」时傲瞪凸了眼珠子,嘴巴微张。
好不容易冒出这个自投罗网的小美女,把御风的心思全吸了过去,不但甄爸在暗中鼓掌叫好,连他也松了口大气,却怎么也没想到,眼看「浮金传说」的迷咒就要解开的当儿,这头「风」牛却愈来愈疯,竟然这样折腾一个如花似玉的美红妆!
「不关你的事。」应御风侧过身子不理他,阴森森地转向女主角,同时赐与对方一记冰冷白眼。「再去练一百个。」
「你有虐待狂啊!」时傲不舍地大喊大嚷,不忍心见着纤弱美女在自己面前遭人荼毒。「练那种鬼东西有个屁用!舞台上根本用不着,还不如要她跟你配合练习来得有效益!」
尹梵心猛地止住步伐。她为什么要跟应御风配合练习?什么叫作她练习的动作舞台上用不着?还有,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要登上舞台?
「请问……」她眨着晶莹透亮的明眸,柔柔地望向坐在轮椅上为她抱不平的善心人士。「你们口中的『她』,应该不是指我,对不对?」
「妳好,我是时傲。」他对美女完全没有免疫力,也不管对方来路如何,面上立刻绽出最俊雅、最温柔的笑容。「放心,一切有我,他绝对没法子动妳一根寒毛的。」
没错,只要御风「伏法」,乖乖认祖归宗,他就能了结这桩牵扯了数十年的恩怨情仇,往后才有逍遥自在的好日子,否则「报恩」二字始终如芒刺在背,扎得他长年坐立难安。承人恩泽委实损人不利己,人情债万万欠不得呀!
「是吗?」不单是应御风冷哼着,尹梵心眼里也挂满了问号。
慢着!他说他叫时傲?那不就是真正的债主吗?太好了,救星来啦!
「时先生。」紧要关头哪,嘴巴自然得放甜一点,待西线无战事之后,她爱怎么报仇便怎么报。「您出现得正好,关于前几天的突发事件,我在此致上十二万分的歉意,还望您大人大量,别跟小女子计较。」
「她在说什么?」时傲狐疑地抬眼望向唯一详知内情的应御风。
「你不是巴不得将小妖女捉来剥皮挫骨吗?」应御风耸了耸肩,眼底盈满冰冷的嗤嘲。「她正站在你面前低声下气,等你动手。」
「什么?」时傲再度惊嚷起来。「是她?」
「现在你总该认为我的决定十分有创意,一举两得了吧。」应御风拍了拍他肩膀,眉眼之间俱是同情。「还反对我的复仇行动吗?」
「你起用她当女主角?」时傲差点被口水给呛住。
「废话!」应御风脸色倏沉,相当恼火。「我看起来像是耍着她玩吗?」
「就是这一点才教人担心啊!」时傲扳动电掣,令轮椅向后退开一步,以免再被妖女身上的晦气扫中。「万一她存心坏事,我们可拿她没辙呀!」
他担心的重点竟然无人知晓,实在令人忧心啊!
「我……」尹梵心再度插话。「赃物……不,白马已经物归原主,我也道了歉,这件事是不是能到此为止,画上句点呢?」
「什么物归原主?我的马已经被妳毁了!妖女!」时傲气坏了,完全无视对方是个弱质美婵娟,兀自狂吼。「妳到底在牠身上下了什么毒咒,竟然使得牠六亲不认……妳看,还把我摔成这样!」
「我没有啊!」她讶异极了,险些忘了自己身染「过敏症」,立刻辩解起来。「人家那天晚上睡不着,跟牠聊了一晚上而已,其它什么也没做啊!」
「妳……妳跟牠聊天?」时傲简直全身无力,快没气了。天!好好的一匹纯种阿拉伯马就这样被她聊成一匹废马!
这女人的破坏力未免太强了一点,该不该把她弄进来当弟媳呢?时傲抚额沉思,一脸为难。当初他答允甄爸接下这件吃力不讨好的牵线大业时,可没打算赔上自己的家产哪!
「严格说起来,我根本没有盗马。」尹梵心委屈地扁着嘴,娓娓倾诉。「应先生那天自己说『有本事尽管试』,所以我就试着跃上马,结果顺利成功,马自然就跟了我嘛!」
「妳参加了甄试,没错吧?」应御风凝定了深幽的眸心,盯住她。
「呃,你是指那天在这里表演大回转加上后翻跳与后方挺身空翻三种组合连结的跳跃动作?」翻了翻近日记忆,她小心翼翼地发问。
「对。」谁有兴趣听她说那一长串乱七八糟的名词!
「那就没错。」尹梵心点头承认。
「那么,除了妳之外,这里有别的女人吗?」应御风勾起一抹罕见的浅笑,好整以暇地开口。
「没有。」他的心情好得乱诡异一把的,教人看了心底直发毛。
「所以妳当然是女主角。」应御风的眼眸蓦地瞇成两道尖刻的细缝。「不要用那种痴蠢的眼光看我,笨蛋!」
「你说什么?」尹梵心陡然呆楞住。「我是女主角?」
她不是没被选中吗?不是说她不够格吗?她不是被人抓来泄愤的吗?不是在他身边随便处晃几天、让他耍着好玩,待他气消之后便能重见天日,继续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吗?
怎么……怎么却又因他一句话而成了劳什子的见鬼女「猪」角?!
「没错,妳被录用了。」她那副活像被雷轰到的模样,真的会让他暗爽好几天!
第四章
「不要以为戏分少就可以鬼混!」
这句话已成了尹梵心的梦魇,几乎每天清晨六点正都会被它吓醒。
头好痛……真衰,又是一夜恶梦,怎么睡都睡不好。她差点溢到唇边的粗鄙脏话,自二楼步至餐室之间的短短三分钟里,不知在心中骂过多少遍。
外国的月亮是否比自家的圆上几分她不清楚,但她确实知道美国的炙阳绝对比台湾的煦日要毒辣许多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