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以为自己能逃到什么地方?」应御风颇不以为然地睨她一眼,高大的身子逐渐逼近她。「就算是姓齐的也救不了妳。」
「我……我又没有要逃。」尹梵心紧握双拳,以细弱的声音反驳。
「哦?」他瞇起讥诮冷厉的锐眸,瞪住她扭绞双手的不安举止。「妳难道不是想藉电信之便,乘机向齐姓男子通风报信、请求外援?」
「只不过是一匹马。」她有些委屈地提醒他。「而且你们也将牠牵回去了,有必要这么不友善地对待改过自新的人吗?」
「妳改过自新了?」他再逼近一步。
他的气息充斥在她四周,是一股馥郁又清雅、不带一丝人工香精的自然淡香,说不出的好闻;却又在同一时间,勾起她满心厌恶与排拒,直想逃开。
「是呀。」尹梵心往后退了一步,畏缩地将视线移向光洁的地面。「我不是乖乖地将赃物交出来了吗?」
「那是在我找到妳之后。」应御风冷冷地加上附注。
「可是我把马交出来了……」她觉得这才是重点所在。
「在我与妳面对面之后。」他截断她未完的话尾。
「马已经还你了。」他到底想怎么样?连正牌债主都没为难她了,他凭什么欺压她?别以为她有「过敏症」就不敢拿他怎么样!
「如果我没找到妳……」他坚持的就是这一点。
「人家真的不是故意的。」尹梵心也截断他未竟的话语,只是语调轻柔许多。
「妳大概打算继续蒙混下去,假装此生从未发生过盗马事件。」应御风不为所动,依然故我地将整句述说完毕,等着她脸上浮现惭愧的赧色。
「对不起嘛!」除了道歉,她也没别的话好说了。
「太晚了。」他冷淡地撇开眼,嫌弃她毫无真心的歉词。「看妳一脸勉强,就知道妳一点诚意都没有。」
「真的很抱歉。」究竟要她怎么说他才会相信?难不成要她掏心挖肺吗?
「光说不够。」应御风冷嗤一声,以食指抬起她的小脸,眸光闪耀。「先把诚意拿出来看看再说。」
「我已经很诚心地道歉了。」天哪,她的嘴都要说破了,这块臭石头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她?非亲非故的,他也太过关怀「作奸犯科」的恶贼了吧?
「不够。」他仰着下颚倨傲的斜睨她,凉凉冷笑。
这个女孩绝对不像她表现出来的清纯与天真。他不是没见过她与「未婚夫」拳来脚去的火爆场面,而她吸引他的也就是这一点……究竟是什么原因,能令她心甘情愿地在他面前放下身段,低声下气、轻声细语?
「那你要我怎么样嘛?」她拉长了悄脸,直想跺脚。
应御风对她的问题置若罔闻,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若以不太挑剔的标准评断,她不但极符合「仙衣」的条件,甚至可说是唯一人选。这个外貌「水」得一塌胡涂的女人,内在却又不失坚韧,唯独态度可疑,让人忍不住想蹙眉。
如果她是老头派来的……
「喂,不管你想做什么都行,麻烦给我个痛快好不好?」这种无声的沉默凝视真会憋死人!
也好,就这样吧。反正他们俩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又没什么损失,还平白得了个踏破铁鞋无处觅的女主角,何乐而不为?
再次定定地凝视她好半晌,应御风背向她,迈向窗畔,清冷的嗓音无情地响起,由远而近,一字一字地敲进尹梵心的耳中--
「以身相许。」
第三章
趁着午间休息的空档,尹梵心立刻招了出租车,一路飙回齐家大宅。
「哈!他真的这么说?」听完她的抱怨,齐硕文放下手边正赶得昏天暗地的设计图,闪着黑亮的眼珠,笑咪咪地瞅视一脸郁卒的「未婚妻」,兴致颇高。
应大编导的眼光不错嘛,竟然在短短半天里,就与笨蛋心看对眼了。再加上「克星」的特殊身分,假以时日,必能将委曲求全的小媳妇转化为坠入情海、痴心爱恋的可人儿。到时候……齐硕文的眸子随着思绪游移而暗了暗,旋即又打起精神安慰自己,反正「到时候」还早得很,在那之前,该好好珍惜与笨蛋心相处的时光,免得往后抱憾终身,那才亏大了呢。
「你还哈!」尹梵心狠狠地白他一眼。「这是『未婚夫』应该有的表现吗?」
她放弃舒适的用餐时间,仅吞了两个大麦克充饥,特地跑回齐宅怨天尤人、哭天喊地,为的可不是听他说这些言不及义的屁话!
「对呀,冒牌货能做的就这么多,妳该满足了。」他丢开彩笔,下巴倚在她肩头,懒洋洋地赖着她。「还是妳想把我『扶正』?」
「男人全是坏胚子!」她气得头昏眼花,连举脚踹人都没力气。
「那可不一定。」他涎着脸怪笑。「我就是烂柿子里唯一完好新鲜的。」
「滚!」火药味浓得极呛鼻。
「有本事去吼应御风,少来残害忠良。」齐硕文重拾画笔,转回设计图,继续为来年的春装发表会而努力。
「你欠揍啊!」她挥扬着粉拳愤慨到了极点,大有将面前犹不知死活、谈笑风生的哥儿们兼「未婚夫」生吞活剥的架式。
他明明知道她「不能」对应御风发飙,只有在私下拿他当出气包,好好发泄积郁在胸口的闷气,还偏要拿她的伤处开玩笑、刺激她,一点江湖道义都没有!
「最想扁的人不是我,妳怎么舍得让我皮痛……」因为颈子遭人箝制,好好的一首歌不但词句被窜改,还被他唱得支离破碎又刺耳,根本想象不出原版的形貌。
尹梵心气呼呼地放开他,独自倒在他床上生闷气。
「好啦,不闹妳。」齐硕文挤上床,由背后揽上她的腰。「喂,『过敏源』先生不是叫妳下午回去练习慢速回转?该走了。」
「你一点都不在乎他对我别有意图?」她抓起腰上的温热大掌,狠咬他一口。
「当然在乎。」他没有抽开手,任她荼毒,深邃的眼眸却闪闪发亮,复杂而耐人寻味,在眺向窗外亮丽蓝天的同时,心思亦随之远扬。
「你这种吊儿郎当的模样叫作在乎?」尹梵心重重地往后拐他一肘子。
「妳看不出来吗?」他嘲弄地反问。「我怕他突然清醒,发现温柔婉约的妳其实是个悍女,吓得立刻逃之夭夭、避如祸水。」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像是下了决心似地深吸一口气,轻巧地板开他的手径自起身,在窗台下方拿起从不离身的画袋背在肩上。
「晚上我自己坐车回来,不麻烦你了。」她淡淡地回眸,略显哀伤。
「笨蛋心,请问我几时嫌妳麻烦?」齐硕文坐直了身子,黑眸炯炯地望着她。「反正这段时间我闲得很,不找点事情来做,真的会在家里腐烂掉。」
「你想怎样是你的事,不要把我扯进去。」她敛正神色,已不再有心情与他谈天说地、东拉西扯。
「生气啦?」他仍气定神闲,笑咪咪地睇凝她严肃的俏模样。
「我等会儿就打电话回台北,把一切解释清楚。」她撇开脸,眸子里闪烁着清楚明白的怨怼。「其它的,不用你管!」
「我不可能不管妳。」齐硕文伸手拉她,旋即被她无情地摔开。
「再啰唆我就走人,一辈子不理你!」她咬牙切齿地迸出最后通牒。
「生死相许是很严肃的事,确定不再考虑?」他挑起剑眉,语调依然嬉闹。
「混蛋!」尹梵心猛然抡起拳头,狠命捶打他的胸膛,也击出满心酸楚。「你既然不屑跟我在一起,何必配合我在众人面前做戏,让天下人都以为我们情投意合,大喜之日绝对可期,还装成一副痴心人的鬼样?你说呀!」
「因为我喜欢妳。」使劲一拉,她便掉入他宽阔温暖的怀抱。
「少来这一套,不要拿我当三岁小孩骗!」她火大地又吼又叫,根本不管身在何处。
「因为我喜欢妳,所以不能害妳。」他深吸一口气,藉以平复不稳的气息。
「这种废话拿去骗别的女人!」尹梵心的脸色愈来愈铁青,完全不认为由他口中吐出的「喜欢」一词有任何值得雀跃的理由。
「妳讲不讲道理?」他紧捉住她的手,瞳心染上轻微的愠恼。
「我当然不讲道理!」她厌憎地拍开他,俏颜因怒火而绯红嫣丽。「我只会使小性子,一心想死巴着你一辈子,就像那些在你身边来去翩飞的花蝴蝶!」
「我是真的喜欢妳。」他再说了一次,向来灿如阳光的笑脸第一次在她面前抹上一层淡淡的苦涩。「妳呢?」
「少问废话。」尹梵心横了他一眼,口气依旧不善。
要是对他从未抱持好感,有可能跟他在一起鬼混七、八年,并且与他同进同出、上山下海四处游玩,还让双亲误认他是乘龙快婿最佳人选?
笨!他的脑子八成报废多年,未曾送修!
满心埋怨的尹梵心,自然不曾发觉齐硕文此刻的脸色除了隐隐蕴含的不快与冰冷,还有更多的酸涩与苦楚。
到底是谁蠢笨兼没神经?她知不知道要他放开手,眼看着她投向别人的怀抱,他的心有多痛、多难受?为什么她就不能合作一点,让他安然渡过难关?
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她,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刚刚进入高中就读,正值青春花样年华,有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洁白茉莉,却又于天真活泼之外添上一抹狂放不羁,彷佛天下尽在眼下,随时任她遨游──事实上亦是如此,即使在大考前夕,她照样拿了机票就走,但成绩依然名列前茅,完全不受影响。
她这种天真烂漫、潇洒大方的个性,着实令他迷恋了好一阵子──整整一年。在相识一年后,他才蓦然惊觉她待他一如好朋友,毫无特别之处,终于死心,甘愿伴在她身边成为一名可以敞心交谈、玩笑嬉闹的哥儿们。
往后他们便以哥儿们相称,熟腻得无话不谈,却始终没有一线一毫的暧昧,一如天底下的兄弟,同悲共喜。即使一路相携走来,两人之间依然清明自在,澄若明镜。
但四年前,在甫成为大学新鲜人的开学日,她满心忧虑地来找他,低声下气地要求他冒充她的男朋友。因为在暑假期间,她被家人说服过继成为另一支血脉的继承人,而这件过继案一旦成为事实,她将逃不过结婚成家、传承子嗣的苦难命运。
「为什么找上我?」他记得当初曾以极坏的口气诘问她。
「因为我相信你啊。」她仰高了满怀期盼的小脸,倾诉缘由。「只有你真心对我好,也不会对我有非分之想。对不对?」
除了点头承认,并担下吃力不讨好的角色之外,他还能怎么说?他能否认吗?然后一掌劈断两人之间的所有情谊,从此成为陌路人?不,他做不到。
这时方知以往自己口中所谓的清明自在全是假的,全属自欺欺人。除了身陷其中的困情者之外,有谁知情事折人且伤心?
即使她从未当他是她的Mr.Right,她却是他的MissRight。
「算了,妳不会懂的。」他抓起车钥匙,拖着她出门。「我送妳。」
「不要。」她缩回手,不肯让他牵。
「难不成妳又想用拖曳伞飞过去,晚上再偷一匹白马代步?」齐硕文斜睨她,脸上堆满恶意的嗤笑。
「卑鄙小人!」她立刻毫不客气地踹过去。「专挖人墙角!」
「好,我是小人。」他大笑,拥着她步向车库。「小人恳请大女人上车,谢谢。」
※※※
「多陪我一下你会死啊!小气鬼。」尹梵心双臂死命抱住齐硕文的腰际,说什么都不肯放开。「我不想孤单单地被抛在这里,任人欺凌。」
「我不敢。」齐硕文憋着笑,一本正经地盯着她。
「不敢?」她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问题。
他竟然说不敢?!这是爬过喜马拉雅山的人该说的屁话吗?
「对呀,我不敢看妳一脸羞答答地巴在别的男人脚下,太恶心了,晚上睡觉会作恶梦,划不来!」齐硕文不怕死地哈哈大笑。
「没见过像你这样低级的卑劣恶徒!」尹梵心将他推回车畔,又咬他一口。
「多谢赞美。」甩了甩手,他不以为杵,仍然笑嘻嘻的。「晚上记得打电话回来,就算要在城里过夜也一样,知道吗?」
他把她看成什么样的女人了!用那种暧昧得要死的语气说「过夜」两个字,只有聋子才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滚啦!」她气呼呼地推开厚重的玻璃门,转身扮了个鬼脸。「不用你鸡婆!」
「对,趁现在快把闷气发一发,免得等会儿『过敏症』一发作,想骂人都骂不出来,那就太惨啰!」齐硕文一面发动引擎,一面朝她背影大喊。
不理他!不能理他!一旦让他发现激将法生效,那家伙铁定没完没了。
即使被激气得牙痒痒的,尹梵心只顾着加快脚步,硬是不肯回头,唯恐顺遂了挑衅人的心意。
停在上午被人要求「以身相许」的门扉前,她犹豫着该不该敲门。
他应该不是认真的吧?即使是,也应该是指在舞台上尽心尽力,做好自己的本分,全力以赴……对,就是这样,绝对没有别的有色意味。
「妳又迟到。」应御风猛然拉开门,一脸嫌恶。「别以为天下人都跟妳一样优闲!」
不过是一转眼的工夫,她就溜得不见踪影,害他还得以电话与齐家连络,才知道她借着出外用餐的理由跑回家诉苦,控告他施加在她身上的苛责与凌虐。
当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突然飘过他心头,有些麻刺,但他拒绝承认那叫「吃醋」。
基本上「嫉妒」这两个字也很合用,不过打死他也别想要他「俯首认罪」。
该死的白痴女人,她干嘛无端冒出一名关系匪浅的未婚夫!
既然名花有主,就不该出外招蜂引蝶,不守妇道!
慢着!他的脑子气坏了吗?她又不是他什么人,管她的豆腐会不会被其它不安分的色鬼偷吃得一乾二净,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合该让齐氏未婚夫担心去,他在旁边惊什么惊?
「对不起。」在他面前,她的道歉似乎已成一种惯性。
「这些客套的废话可以免了,去换衣服。」他踹上门,快步踱回墙边,按下音响开关,一阵悠扬轻快的古典乐音立刻流泄出来,清雅且醉人。
完了,他竟然在播放「催眠曲」,她不睡死才怪!
话说回来,在他严苛的训练之下,就算想偷瞇一下都不太可能,甭提睡死过去。
再加上他炯炯晶亮的鹰眸──真的,被他盯住的感觉真的很恐怖,感觉上像是待宰的动物;若是惹得他一个不顺心,就等着头颅被摘下,成为书房墙上展示的战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