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烦,这么复杂的事为什么会在她面前发生?她又不是超人,能解决这件牵扯了两代恩怨情仇的陈年旧恨,老天爷也未免太过高估她的能耐了。
算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要是应御风那家伙不幸成为标靶,她便主动牺牲小我,替他挡下不长眼的子弹,这样够仁至义尽了吧?尹梵心的一双大眼只顾盯住石纪平手中的枪,嘴里嘀咕个没停。也不知上辈子是欠了他什么,这辈子竟要这样还债……
哎呀呀,老天爷真是没天良,居然真的要她赔上一条小命。她一面连声怨叹,脚下移动的步伐却不曾稍停。要命!石纪平的枪口竟真的转向,直直地对准应御风──
「砰砰」!巨响共两声,发自同一把枪枝,却分别射中两个人。
原来被枪射中就是这般灼热刺痛,令人眼冒金星,脑子空白。与其说痛,倒不如说是惊吓成分还多了点,但在惊慌之后,那股烧灼辣痛还真不是普通的难受……
尹梵心身子一软,却仍坚持扑倒近在眼前的高硕人影。
「不!」应御风发了狂似地迸出惊天动地的呼喊,心碎一地。「妳受伤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几秒钟前她还妩媚生姿地对他大送秋波,现在却了无生气地倒在他怀里,像是随时都会咽气似的,令他心痛难当,只觉天地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老头早在来时路上警告过他,石纪平的目标可能是他们,要他多小心,以免惨遭毒手,不然他也不会故意与她隔得远远的,为的就是让她避开,免得遭到池鱼之殃。没想到她竟突然不要命似地朝他冲了过来,还代他挨了一枪。
笨蛋,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让她挥霍,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作爱惜生命啊!
红艳的血花四处飞散,不但在他身上染出一片片怵目惊心的殷红,也落在她身旁微湿的泥地上、碧绿的草上,以及她苍白如纸的脸颊上。
他死命地紧紧搂着她,生怕下一刻佳人便会香消玉殒,与他生死两隔。
「废……废话。」血都流光了,肩膀也快废了,当然受伤惨重。
真是时运不济,每回好心都会被雷亲。
她才不是怀抱着什么见鬼的伟大情操,也没打算舍身取义,只是单凭直觉奔上前,想扑倒他躲过那一枪而已,谁知道该死的怪老子枪法超级神准,一枪打倒两个。
但只要他没事,便代表怪老子奸计未能得逞,这枪总算挨得值回票价。只是不知另一名中枪人运气如何,希望伤势别太惨重才好。
「不──」在听见她气若游丝的回答后,应御风又发出另一声震人心肺的悲愤咆哮。
唉,果真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歹祸福,好不容易从贼窟里逃了出来,没想到仍是无法避过血光之灾,皮肉还是躲不过受创的悲惨命运。
她无力地靠在他温暖宽厚的胸膛上,勉强维持一丝神智,想提醒他一件极为重要的大事──有闲情抱着她哀号,不如把握时间送她上医院,免得伤口受到感染,害她以后再也无力拾笔作画。叫那么大声除了把她耳朵轰聋之外,什么好处也没有……
一滴、雨滴、三滴……奇怪,脸上怎么湿湿的,水珠一滴滴地落下来,是下雨了吗?
不对,怎么他脸上也湿成一片,难道是他哭了?
那个强悍霸道的男人也会为女人落泪?
看来最近天气显然相当不稳定,八成要下红雨了。
「笨……笨蛋。」她抬手想抚摸他的脸庞为他拭泪,但还没碰到就又垂了下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别在人前丢脸……」
堂堂「御石」竟然在一堆人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教她以后拿什么脸见人──万一她日后不小心当上「某人」的老婆,岂不羞死了。
「妳自己还不是哭得一塌胡涂。」应御风低下头,温柔地吻去她脸上的点点水珠,却又不争气地滴落更多的男儿泪。
「我是痛……痛哭的,你哭什么?」她才不是因为感动而落泪,而是枪伤痛死人,眼泪忍不住迸出眼眶的,与他掉下沙猪泪一点关系都没有,绝对没有。
「风沙太大。」他的脸倏地发青,声音亦恢复一贯的冰冷,倔脾气也跟着发作了。
笨蛋,就知道要面子、逞英雄,也不想想自己有多少分量,玩不玩得起这种白痴游戏。这下可好,受了重伤不说,还在他面前摆酷,宁死不肯哼一声,想表演给谁看哪!
「那你还……不躲进屋子里……」她都已经「舍命陪君子」了,他就不能讲几句甜言蜜语让她过过瘾吗?小气鬼!一点罗曼蒂克的细胞都没有。
「算我倒霉行不行?」应御风整个人都陷在狂炽烈焰中,不顾她身受重伤,狠狠地在她耳边狂啸。「如果当初妳能自制一点,别来招惹我,谁想理妳这个超世纪笨蛋!」
「是谁……招惹谁呀!」尹梵心差点气昏过去。
「妳不爱我没关系,要嫁给齐硕文也随便妳,管妳爱做什么都随妳,行了吧!」他愈吼愈上火,眼眶也跟着喷出了火花。「只要妳好端端地活着,其它随、便、妳!」
不知是体力透支或被他这番狂暴怒吼给震慑住,总之尹梵心怔愣了好半晌,一语未发。
她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他看起来像是被伤透了心,一点都不像当初那个冷面狠心的酷吏头子,反而像极了古代伤心人。
为什么一直想逼他说出那句话?自己不是打定主意要逍遥一辈子,绝对不将那些挂心烦人的情爱招揽上身吗?那么,何必执意想由他身上得到一个明白的承诺?
这样的行为,分明是与自己的理念背道而驰,一点道理也没有。除非是她在不知不觉之中先将自己的心交了出去,唯恐得不到相同的响应,这才慌了手脚,只想找回不慎失落的心,才会做出一连串「英勇」的行为。
不管面对任何磨难危险,只要一天没听到那句话,她就不允许自己软弱,不许自己在脆弱时被打倒,不许失去任何一丝希望。
不论多苦都愿意。
是这样吧?应该就是这样没错。毕竟修过三年心理学,虽没本事挂牌开业,但用来分析自己总该绰绰有余。
尹梵心努力撑起身子,想与他面对面。这个答案她得亲眼看见、亲耳听见才能心安,其它的面子问题可以先放在旁边晾着。
「看着我。」她以双手捧住他的脸,固定住那一脸伤痛。「听清楚,这个问题我只说一遍,你……」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也扯动了她的伤口。
「等妳的伤包扎好再说。」应御风冷冷地打断她,不想让任何人见着自己眼中的狼狈,尤其是她。「只要妳小命不完蛋,什么都可以等。」
「我不要等。」尹梵心第二次抚上他的脸。「你爱不爱我?」
她不愿再当迂回刺探的胆小鬼,既然横竖都得经过这道关卡,不如挺起胸膛,光明正大地过关斩将,那才符合她一贯的生活态度。
「爱。」应御风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更令他诧异的是,说了之后竟然也没多大痛苦,反而有些释怀,像是完成一件大事似的。
「好,走吧。」她点点头,将脸埋在他胸前,让泪水浸湿他的衣衫。「不是要送我去医院吗?」
去她的,就连土匪强盗都没她过分!只顾着自己偷掳拐抢,连一丝回馈的心都没有。
「妳呢?」他僵着脸,忍不住由齿缝间迸出这句反问。
「只要我的伤养好,一切天下太平哪!」尹梵心巧笑倩兮地冲着他猛笑,当场把话题转到不搭轧的地方去。
她可精贼透了,嘴巴闭得紧紧的,比蚌壳还要紧上七分,硬是不给他一个痛快。
本来嘛,从头到尾都是他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占尽了所有的便宜,还害她沦为可怜的过敏症患者,只能扮可怜在他的淫威下求生存,此时好不容易摸到一张王牌,她怎么可能轻易让出手?别作梦了。
再说,一个字可不能算是甜言蜜语,重点话题他也没搬上台面,自然万万不可松口。
「妳欠揍啊!」他忽声咆哮,不可思议地死瞪她,巴不得一掌劈掉那张得意兮兮的见鬼笑脸。真是天杀的,逼问出她要的话之后就来个翻脸不认人,真火死他了。
「你揍呀。」她指指自己仍在沁血的肩伤。「要害在这里,请便。」
应御风捏住她的下巴,炽烈的瞳眸灼灼地镇住她的,在窒人的沉寂中,猝不及防地吻住她的樱唇,既火热更缠绵,将所有的爱怨嗔痴全融了进去,尽情释放着……
咦,这是什么东西?硬硬的,冷冰冰的……
就在两人耽溺于深浓缱绻的柔情,几乎忘了一切的当儿,尹梵心却一掌推开他,脸上凝肃的表情登时将旖旎的风情破坏殆尽。
「停!」她正经八百地盯住他。「喂,我突然发觉你的计划不错,拿出来用吧。」
「什么计划?」应御风蹙紧眉头,搞不清她的脑筋怎会突然转到天涯海角去游荡。
「咯,拿去。」她勉强忍住肩上的疼痛,由他怀里摸出一把枪,在他面前有气无力地晃动着。「去帮我,还有你过世多年的母亲报仇。」
他瞪着她,彷佛看见外层空间飞来的怪物,久久未言。
「去呀,你不是一直想用枪毙了他吗?现在正是大好时机。」她又推他一把。「瞪什么瞪?我是为你好耶,不感激就算了,还摆什么臭脸给我看!」
「我觉得那颗子弹打中的不是妳的肩膀,而是妳的蠢脑袋。」应御风以不可思议的语调吼她,差点被气晕。「妳明知道──」
「废话一堆。」她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后半辈子都想跟时傲和现在一样,被上一代的恩怨缠得透不过气吗?」
应御风不说话,但眼光却像要吃人似地。
「乖乖听我的话,送怪老子一枪,再给你老爸一枪,这么一来两家都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皆大欢喜不好吗?」没想到他随口说说也能成就大事,不愧是门主接班人。
好她个头!现下时傲的母亲已经中了枪,血流如注的惨况没比她好多少,更别提时傲一副想杀人的凶样有多吓人。她竟然还在旁边教唆怂恿他再制造出两桩血腥事件,根本是想借机发扬「独苦苦不如众苦苦」的「博苦」精神!
「对了,怪老子那枪尽量靠近要害,可是要小心,别真把他做掉了。至于你爸那边,只要意思意思,不如一枪打在大腿上,你觉得怎么样?」她忍不住要出主意。
应御风的脸色非常阴沉,不但眉心紧蹙,头顶上也冒着阵阵白烟。
「还有还有,等会儿记得先吼他们一顿,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有多不爽,若不藉助暴力行为报仇泄恨,无法消弭这二十年来积郁在你心底的怨气,然后再开枪扁人,懂吗?」
「不要把我当白痴!笨蛋。」应御风的黑眸焚火,额上青筋亦显而易见,并以迅不及防的速度堵住她滔滔不绝的小口。
这女人简直是目中无人,分明拿他当窝囊废兼傻子。早在她提出枪伤双方的剎那,他便已发觉此举利多于弊,且能助他摆脱接掌「漱石门」的扰心烦事,只是手段太过偏激,后果难以预料。不过仔细考量之后,还是有其可行性──
第一,正如她所说,有助宣泄积郁多年的仇恨,了却一桩心事。
第二,在双亲皆负重伤的情况下,时傲就算想走也走不成,只得乖乖当床前孝子,如此一来,无形增加许多与父母相处的时间,顺道解决另一桩麻烦啰唆的家务事。
第三,打伤老头固然有化解石、甄两家结怨多年的功效,但成效却仍有待时间验证。连带产生的副作用则是必会招来各方挞伐,指责他以下犯上、六亲不认,自然臭名远播,人人视为洪水猛兽。如此名声不堪之人,自然无德无能坐上门主大位,即使是老头大力推荐也难敌众人之口……说不定还能将时傲送上门主宝座。
「怎么样?」尹梵心皱着眉头,有点忍受不住肩上的疼痛。真是色猪!就爱对她随便动口。不过,看他的表情应该了解她的用意了,就是不知在犹豫些什么。
「妳给我乖乖坐好,我找人替妳包扎。」应御风一面招手唤人过来,一面拿起黑亮的手枪,检查子弹剩余发数,并挑出半数以上的火药,以免失手。
「你也会玩枪?」她眼睛睁得晶亮,诧异得下巴都快落地。刚刚还以为那把枪只是纯装饰性质,完全缺乏实用性,所以才会特别吩咐他开枪小心,没想到……
「防身而已。」虽然他是和平爱好者,但世间小人众多,暗箭难防,做人得当心一点才能活得长久平安。「不许妳乱跑。」
「早去早回,Bye-Bye。」她挥了挥安好的那只手,并送他一记飞吻。
唉,纠缠多年的恩怨情仇总算可以在今天做个了结。虽然是上一辈的过往旧事,不该由晚辈插手过问,但事关她未来的亲密爱人,教她怎能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他抱着怨恨过一辈子呢?用点小手段是为大家好,应该可以被原谅吧……
至于他唾弃鄙夷的「漱石门」,更是一桩对她的考验──如何让他心甘情愿地主动争取竞技权,正是她的下一个目标。
也许,在「十人竞技」展开之前,「御」石之「风」将徐徐地吹起,如春风般轻柔……
湛天剧院,「魔祭」公演首日。
「你到底有没有拿招待券回家呀?」尹梵心身着「仙衣」典雅如梦的戏服,站在舞台布幕后方,脸上却写满不耐与厌烦,第八百次问向身旁不动如山的应御风。
这出「魔祭」延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才上演,一方面是为了她的肩伤未愈,一方面则是他的身分曝光之后,引来前所未有的影响,不但练舞的时间大幅缩减,甚至连跟她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姜还是老的辣,连整人都高杆得很。她不得不承认,甄宗佑这尊如来佛终究还是揪住了他们这两只险险逃脱的小猴。
自从三个月前,第十一次上尹家求婚失败之后,应御风终于竖起白旗,不得不与甄宗佑正式恢复父子关系,连袂上门提亲,尹氏大家长尹德仲这才批准了小两口的喜事。
「我寄了邀请函,他们收到之后来或不来,与我无关。」应御风冷冷回答。
明知道是自家人在暗中扯后腿,但为了娶得佳人为妻,即使吞下再多黄莲,他依然甘之如饴──但可没保证往后不作怪、不乘机挟怨报复,就像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