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见死不救?」应御风杀气腾腾地绕过去,直盯着甄宗佑的脸庞狂吼。
「我总有不接案的自由吧?」他斟了两杯醇酒,好整以暇地递出一杯。「再说那丫头跟我非亲非故,一点关系也没有……」
「价码随你开,不论多少我照付。」应御风额上立时浮起一条明显的青筋,并且有一下没一下地折着手指,一副想杀人的凶样。
「谁告诉你我只收受金钱作为酬劳?」哈哈哈,真好笑。御风在他面前一向放肆惯了,发怒大骂是常有的事,但气成这副德行,倒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老头,你不要逼人太甚!」应御风一拳捶凹了桧木桌。
「我说过,一切端看尹梵心对你的重要性而定。」甄宗佑放下水晶杯,慢条斯理地抬眼望向儿子。「如果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对任何人来说,她都没有利用的价值,自然没有生命危险。」
「那个歹徒可不是这么想。」应御风盯着自己臂上的旧伤痕,针刺似的疼痛顿时锥入心底,令他冷汗直冒。管她是不是无辜的路人甲,只要落入那头禽兽手中,能有活命的机会就该偷笑了。即使今天她并非因他而受制于人,他亦无法坐视她受到任何一丁点的蹂躏残害。
二十年的光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却足以改变许多事。如今他已长大成人,再也不是眼睁睁看着母亲为了保护他而牺牲自己的稚幼软弱的小男生!
「你知道就好。」甄宗佑的眼底眉梢全是算计。
「我也有条件──把那九个烦人的家伙交给我。」应御风凛着脸,答允了他以为此生都不可能点头的承诺。「在小笨蛋回来之前,不许过问一个字。」
「行。」只要御风愿意归队,其它的事都只能算是小状况。
第九章
「好痛……」尹梵心紧咬下唇,以免不小心顺了贼人的意,啜泣得像个无助可怜的小女人,任人宰割。真衰,不单是脑袋胀疼得难受,连颈子都不能转动,简直是要人命。
没想到以前大姊挂在嘴边「被绑真辛苦」的老掉牙故事也会发生在她身上。怪不得她会与那七个怪胎「守望相助」,成立八风自救委员会,原来它真的有必要。
哇哮!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打量四周。这是什么鬼地方?地牢?不不不,这个词语太过抬举了,称为老鼠窝还差不多。真的,还真像电影「变蝇人」里收容怪物的烂地窖,只差没那个恶心、黏乎乎的东西在她身边爬来爬去而已,其它的蟑螂小虫一应俱全。
这伙绑匪铁定没受过什么教育,不然下手不会这么狠,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她伸手轻抚刺痛难当、受创惨重的后颈,才发现自己被撕去了一层皮肉。
他们的虐待方式可真与众不同,竟然挑选颈子后方施展凌虐技巧,实在是……尹梵心干笑两声,在脑子里塞了一堆黑色笑话,聊以自娱。
不知道是谁兴致这么好,看中了她作为肉票。
是因为她的身家吗?不会吧,虽然同是尹家人,身为「巨桦」与「擎企」接班人的尹梵水身价可高出她十倍不止,若是存着捞钱的心态,油水差太多了。这票绑匪笨虽笨,但应该还不至于蠢到分不清肥羊与馊水的差别。
若说寻仇嘛,那就更不可能了。近几年来她跑遍全球,除了学校之外,在任何一处停留的时间都不足以造就仇家,更别提仲爷爷三不五时拖着她窝在骨董字画店里,研究各国金石古画、珍奇古玩,哪有时间筹划造反、惹人厌?
「出来,老大有话问妳。」又肥又黑的小喽啰打开牢房门,以怪腔怪调的英语向她吆喝着。「动作快!」
「叫他先送上一顿美食过来,否则他只能跟一具死尸打屁。」尹梵心窝在角落里,一动也不动。
「现在才半夜三点半,妳想吃消夜?」狱卒在听闻她口中逸出流利的西班牙语之后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立刻改以母语与她交谈。
「你管我。」她投给狱卒一记冷芒,依然不动如山。「不给食物不说话。」歹徒若是存着撕票的恶念,不论她表现合作与否都会动手做了她;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死得有尊严一点。
「好,我请老大过来收拾妳。」狱卒也不跟她啰唆,锁好牢门后就溜得不见人影。
来就来,谁怕谁呀!反正早死早超生,有缘来生再聚首……
有缘……
尹梵心蓦地忆起那一句句曾在耳畔回荡不去、气势凛人的巨吼,一切感觉都空白了,所有令人窒息的难言情愫也回来了,重重地击中她的要害,不禁令人抑郁怅然。
妳舍不得?妳也会舍不得!
既然舍不得,为什么三番两次拿它试练我的耐心?为什么!
去妳的别无愧疚!我不会放了妳,永远别想!听见没有,休想!
舍不得又如何?该来的终究会来,再怎么仓皇失措也没有用。谁教她一时闪神,不慎为歹人所擒,落到这个求生求死两难的境地,纵使有缘,也只能来生再聚首了。
「笨蛋,有本事就到天国来逮人好了,看你有多行……」她喃喃自语,晶莹的眸子不自觉地笼上一层迷蒙水雾。红颜早夭,指的就是这样的景况吗?唉……
牢门再次被打开,这回现身的不是矮胖的小黑人,而是一名老态龙钟的精瘦男子。
「妳倒挺有胆色,不愧是咱家兄弟看上的媳妇儿。」老人的声音尖细疲软,在空旷的牢房内听来别有一股毛骨悚然的气氛。
讲中文的绑匪!尹梵心顿时怔住了。难道他真是冲着「巨桦」而来?
「就算被判了死刑,也该有享用最后一餐的权利吧?」她望向老人身后,空无一人,自然也空无一物,更不可能有美味餐点送至面前。
「关于死刑的部分妳说对了。」老人嘿嘿怪笑数声。「不过,我可没打算糟蹋粮食在死人身上。」
泯灭人性的卑劣小人!亏他活到这把年纪,竟然连最基本的同情心也没有!她与他之间既无前仇更无旧怨,不过是「贫富不均」的问题,为什么非要弄出人命?
「动手呀!」她气不过,索性跟他杠上了。「你既然不愿食物被剥夺,何不干脆一枪毙了我,为其它人争取多些吸收氧气的分量?」
「那可不成,咱家兄弟没见着小美人是不会甘心放手的。」老人伸出形似骷髅的手指,在她脸上来回滑动。「真抱歉,还得再过二十四小时才能完成妳的愿望。」
二十四小时!他打算饿她一天!到时候用不着他动手,她的小命也没剩几口气了。
「了解。」尹梵心偏过头,面向墙壁。「你可以滚了。」
「搞清楚,」他强横地扳过她的脸,并以尖利的指甲在她右手腕内划出一道血痕。「我不杀妳,并不代表我会容忍妳口无遮拦的撒野!」
「随便你。」尹梵心面无表情地在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老而不死的混帐东西,竟然敢威胁恐吓她!想折磨她,看她饮泣偷哭?慢慢等吧,她可不是被吓大的。
老人僵硬地直起身,神情狰狞至极。妈的!这个小女孩竟然一点也不娇弱,连哼都不哼一声,甚至大胆地与他正面挑衅!再跟她玩下去也没多大意思,不如把时间花在另外一个人身上来得有趣。对门外狱卒抛下一串叽哩咕噜的吩咐之后,老人昂首扬长而去。
而尹梵心也在此时松下了戒备,颓软地倚墙叹息。
日子肯定会愈来愈不好过。刚才那串以西班牙语发布的命令她听得一清二楚──一天内绝食断水,不许任何人擅自出入!
※※※
就着微弱幽暗的光线,细细端详她憔悴纤弱的容颜,应御风只觉胸口被满满的不舍与怜惜所占据,几乎忘了天与地,以及其它琐碎的枝节事项。
那个早在八百年前就该千刀万剐的老混帐最好别让他碰上,否则老头与他之间的协议就只算声屁。谁管老头打算怎么对付那家伙,他先宰了他再说!
尹梵心在眠寐中蹙紧了眉头,轻吟出痛苦的低喃,微微翻动酸疼的身子。
该死的老家伙!应御风执起她的手,瞪着雪白腕内大大小小的新疤,那股想杀人的冲动更加强烈了。那个杀千刀的下流胚子掳了她不算,还以卑劣的伎俩折磨她!
才不到一天的时间,她竟然被人苛待至此,教他情何以堪!为什么她要平白遭受这样残暴的待遇?为什么受难的不是他?
他到底在干什么?难道爱她就是令她变成这副哀怜凄绝的惨样吗?
等等!他爱她?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应御风感到无比震惊与愕然。此项认知浮上台面之后,一如利箭般又狠又准地深深刺中他的要害。他也会爱人?不,早在二十年前他就断了爱嗔情痴,不再对任何人付出一丝关怀情感,她也不该例外!
然而转念一想,若是不爱她,在这件旧仇新案了结之后,是不是该放手让她走,斩断对她的莫名执着?毕竟打从一开始,她就没必要为他涉险受伤,不是吗?
「全都给我下地狱去!」他低吼,隐忍多时的怒气终于发作,一拳重重地捶向地面,发出嗡嗡的回声。
「好吵……」尹梵心昏沉的知觉被一声强过一声的敲击声狠狠打醒,在极度疲累与乏力的情况下,发出的词句几近无声。
幽幽醒转之后,看见一张日思夜念的面庞,她竟说不出自己是欣喜抑或愠怒。
喜的是他终究不负她的殷殷期盼,到底是赶来了,而且一脸憔悴倦容,想必也不是过着优游自在的惬意日子,证明他心底还是很在乎她的。
恼的是他动作迟缓,连嘴巴也笨得教她火大在这般难得的场景,好歹也该对她倾诉些温柔的安慰话语,可是他只呆呆傻傻地在一旁瞪着她,什么话也没说。
尹梵心突然觉得双颊滚烫,有如火烧,心脏也跳得彷佛要蹦出来。老天,他这么「无动于衷」,该不会是她被关疯了,自己蠢得一头热?
「妳还好吧?」应御风小心翼翼地检视她的四肢,除了新发现的几处淤伤之外,似乎并无大碍,但他仍决定向本人确认一下较为妥当。
她为什么不哭不叫?依她刚烈暴怒的脾性推来,好歹也该扑到他身上,狠狠地捶他几拳出气才是,可是她竟安静平和得离谱,连半声埋怨都没有……
「我看起来像是生活在幸福快乐的天堂吗?」她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是,我很好,除了被小虫咬得浑身发痒刺痛之外,一切都好得不得了。」
看那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就知道他有多勉强。不高兴就不要来呀,就算被怪老子整也是她活该,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是吗?」他的心脏仍在揪痛,一向淡漠无情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无名的愤怒与担忧,红得吓人。「那这几道伤痕是怎么回事?」
「没有你想象中严重。」她低哼,恶狠狠地瞪视他关切的僵硬面容。既然关心她,早该在她清醒前就把她弄出这个恶心巴拉的烂地方,而不是假好心地嘘寒问暖。
「除了这些伤,那个老混帐有没有对妳怎么样?」应御风僵直了身子,双拳紧握。
什么叫作「没有你想象中严重」?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一千两百多分钟对他来说像是一千两百多场凌迟?脑子里除了她被残害的画面之外,根本容不下其它念头!
「你介不介意出去再验伤?」如果不是连咬人都需要体力,他现在就只剩九根指头了。
「我现在还不能带妳走。」他避开她的视线,闷声回答。
「再说一遍。」尹梵心眼底立时燃起一抹冰焰。她是不是真的被关昏了头,起先是胡思乱想,现在连听觉都出了问题?
「相信我,这次他再也不能动妳半根寒毛。」他阴郁地挤出一抹笑容,伸出大手将她轻柔地纳入臂弯里。除了在暗地里加强保护她的措施,也只能这么安抚她了。
尹梵心气坏了,不敢相信他真的打算弃她于不顾,任由外人欺侮。这个念头一旦浮现脑海,便再也止不住泛滥成灾的泪水汹涌出闸,当场哭成一个泪人儿。
原来他根本不是来救她!也不是因为心底有股想见她的强烈渴望而来,只是为了安抚一颗棋子,要她配合以免坏了大事!
「可是你却要把我留在这个蟑螂窝!」尹梵心的嗓音陡地由怒喊转为悲泣。「相信你?若是易地而处,你会怎么想?」
「嘘……别哭。」看着她哀戚的娇娆泪颜,更教他的心阵阵抽痛!俯首欲吻去她颊上的滚滚热泪。「先听我说完理由……」
「不要碰我!」她绝不允许他再如此亲密的碰触她。「你故意欺负我,借机报复,你分明还记着白马的旧仇!」
「老天,妳想到哪里去了!」八竿子打不着干系的旧帐也被翻了出来,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要不然你要我怎么想!」她恨恨地抹掉脸上的泪痕,委屈的扁着菱唇。「虽然不知道你会不会来救我,可是我一直等,相信你会尽全力救我,希望会有奇迹出现……现在好不容易把你盼来了,而你……」
他辜负了她的冀盼,敲碎了她的希望,更剥夺了她对生命延续的期待。若是继续留在这牢房里,天知道那个怪老子什么时候会发疯,一枪结束她的小命。
再说怪老子高兴起来就拿她当破布娃娃欺负着好玩,不高兴就在她手上乱割乱刺,再待下去只会丢掉小命,而这个死没良心的烂人竟然要她乖乖走上这条不归路!
对他来说,她究竟算什么?是必须接受思想改造的偷马贼、舞台上不可或缺的演员?抑或是他一时心痒,想试试由别人手中夺来的战利品?
他到底是怎么看待她的?这个问题突然变成尹梵心目前唯一想弄清的焦点。
「我会带妳离开,但不是现在。」应御风深深叹息,吁出满心的无力感。
天知道他有多想带她走,哪怕是要与对方浴血狠干一场,他也在所不惜。但一想到母亲沉冤未雪,只得暂时按下冲动,一切按照老头的计划行事。
「什么时候?」她的泪水再度扑簌簌地淌了下来,即使遭受苛待,那张出尘灵秀的容颜依然凄艳绝美。「难道要等我变成一具尸体,让你横着抬出去吗?」
「妳到底要不要听我解释?」他投给她凌厉的一瞥,示意她安静噤声。
「除非你留下来陪我。」尹梵心皱了皱鼻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赖在他怀里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