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裹点了一盏烛火。在昏黄的烛光中仍是以看清床畔守候的两名丫头,以及轻伏在床沿的三夫人。
忽地,其中一名丫头在不经意里瞧见了织锦屏风旁,竟站着一名黑衣人!还来不及发出惊喊,三枚银针已分别射向三人,精准地弹进了睡穴……
霎时,两名丫头以及伏在床边暗泣的三夫人,在一瞬间陷入了昏睡。走出黑暗之后,昏黄的烛光映出黑衣人俊美无俦的冷漠脸庞。
在那一双深若无底的冷眸中,正慢慢地凝聚了一股杀气!
很快地,他来到床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床榻上,病弱的小小人儿。
虽为同命之星却不能同存于世,有朝一日终将成为宿敌,不是你死便是他死!师父当年所说的话,又一次浮上脑海,一句句清晰如昨日所言!
她不会死,他知道!只要他活着的一天,她就会拖着病弱的躯体,一日日熬下去,他知道!所以,他必须亲手来结束她的生命!这是他唯一的活路!着了魔般,他伸手来到她鼻口处!
这一刻,她眼皮忽然动了动,长睫轻眨了几下之后,便幽幽地睁开了眼……
「大夫吗?」她努力地撑出一抹虚弱的浅笑。
他没有回答。
「请你救救我好不好?我不想再让娘亲为我哭了。」
即使在昏暗的光线里,她努力不让泪水夺眶而出的晶亮眸子,他仍然看得清楚分明!
她才多大岁数?竟如此懂得体恤人心!这就是他命定中的宿敌吗?
盘据在冷眸底的杀意,渐渐地退下了。
「妳不要担心,我一定不会让妳死!」杀意既退,他的手不着痕迹撤回劲道,顺势轻拨开她额前让汗水濡湿的头发。
像是满意了这一个答复,她微微一笑,安心地合上双眼。
不好!见她气息渐浅,他眉心一拧,将她由床榻上抱了起来。
现下,她身子滚烫如火!
未再迟疑,他抱着她,窜出房外,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李氏大宅。
不远处,静静地候着一辆马车。
「教主,这女娃儿怎么……」右护法毕玄尚未说完,便立时在主子的眼神阻挡下收了口。
「回宫!」简短地下令之后,明笑生抱着女娃儿坐上了马车。
多嘴!左护法文虎幸灾乐祸地拋过一个眼袖。
假正经!右护法毕玄不甘示弱地给了一记回马枪。
「驾!」车夫吆喝一声,马车飞快地向前奔驰。
两人互瞪一眼,双腿一夹,紧紧地追了上去。
马车中,明笑生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怀里那张小小的面孔。他绝不是一个卑鄙的人!倘若她真是他命中的宿敌,那么,他会给她一条生路!然后,他将会静静等待势均力敌的那一日到来!
第二章
紫玄殿里,药气弥漫。
偌大的殿堂之中,仅有坐在白王座上闭目养息的明笑生,以及躺在他身前的小小躯体。蓦地,羊毛褥上的小身子动了下。
明笑生霍然睁开双眸,如电的目光直投身前那张小小的面孔上。
女娃儿眼皮急速动了动,缓缓地睁开眼。
「头还昏沉吗?」
她摇摇头,迟疑了会儿,她挣扎坐起了身。
「虽然妳高烧已退,但身子仍虚得紧,最好多躺躺。」说话的语调不疾不徐,在淡漠之中彷佛透着些许关切。
她再一次摇头。
「我躺好久……不想再躺了!」稚嫩的嗓音中,坚持的意味让人一听即明。
俊美无俦的脸庞上,隐约浮现赞许的笑意。
固执的小东西。正所谓初生之犊不畏虎!
也许是身上的病症和缓了,女娃儿精神不再萎靡,一双漆黑的瞳眸,如河水般缓缓流转,静静地打量着他。
「你是谁?」她轻轻问出口。
照道理,一般年岁小的孩子,右莫名地身置陌生之地,必然惊惶无措,甚至哭闹不止,她却没有!
超乎年岁的冷凝,他竟在她身上,看见多年前的自己。
赞许的笑意微微地加深了。「不记得了吗?咱们见过的。」
女娃微微侧首,似在寻思,半晌。
「想不起来也无妨。」他开口。
「你是大夫!」她仍记得在夜里,那一道教她安心的低醇嗓音。
旋即,她又轻蹙起眉,微显困惑地开口。「这里不像是药铺!」殿堂的四周有许多两人合抱的石柱,拔地耸立,气势十分雄伟。
「当然不是药铺!」顿了下,他接口又道:「是谁说懂得医理的人,就得住在药铺里?「那么,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黑瞳一瞬不瞬地盯住他。「这里是日月神宫。」他答,迎着她探究的双瞳。沉默了会儿,她又问:「是你带我来的,对吗?」
他只是笑,没有回答。
「我……可以回去了吗?」她再度开口。
这一次,回答来得极快。
「不能!」敛起笑的俊美脸庞,在转瞬间掠过一丝冷酷,随即又回复到最初的淡漠。
她注意到了!
「为什么不能?」仰起的小小面孔仍一本初衷,并无畏惧。
自幼生在李氏大宅的她,所见非富即贵,自然练就出不同于寻常孩儿的气势。
「因为我已经对妳立下了承诺!」
「承诺?」
「七天之前,我曾答应过妳,绝不会让妳死。」
「现下,我的病不是已经痊愈了?」这一年以来,她从不觉得身子如此轻盈快活,彷佛所有的痛楚只是一场恶梦,如今醒来无病也无痛。
「这只是暂时的!」他据实以告。
霎时,黑瞳浮上了黯然:
「终究还是难逃一死是吗?」小小的面孔上,露出了超乎年岁的悲伤。
「其实,妳不必如此绝望!」他徐缓地开口。「只要妳肯留下来,我会以自己的生命来守护妳。」
倘若,一个人的眼眸可以看出其人的智能,那么,她无疑是一个聪慧无比的孩子!
「为什么要救我?其实你不是大夫,对不?」她的聪明,再一次得到印证。
「我可以为妳做的,比大夫多得多。」
「那么,我必须回报你什么?」
「将来妳会知道。」深邃的黑色瞳眸直凝住他,没再开口。生平头一遭,他竟无法由这孩子的眼里,看出她在想些什么?原来,他也有看不透的人……
命中的宿敌……
「我娘一定十分担心!」黑瞳裹氤氲着水气。
「将来,她若得知妳未死,必定万分欣慰。」
「我还能回去?」言下之意已是应允留下。
「也许!」他莫测高深地回答。
「我这样可以活多久?」
「最少,和我一样久。」同命之人啊!忽然,她笑了。
「你看起来像是可以活很久!」
「是吗?」日月无法并存!他答得极淡漠。
「你还没问我名姓呢?」毕竟年幼,愁意渐渐淡下。
「毋需如此!」顿了下,见她困惑,他续道:「因为,由今日起,妳将唤名十三!」
十三?
「第十三个弟子,也是最后一位弟子。」他释疑。
沉默良久。「是不是,就像教琴的师傅?」她轻问田
头一回,他在她面前低低的笑了起来。「当然不同!现下妳也许不懂,但将来妳会明白,我给妳的,将比这世上任何一人更多。」
「我可以回家再见娘亲一面吗?」
他摇摇头。「由这一刻起,妳我再没有多余的时光虚掷!」
语罢,他抱起她离开了紫玄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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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之外,烈阳普照。广场上除了左右护法之外,尚有教主的十二名弟子,以及各分堂的香主,约莫百人。
没有人知道教主急召他们前来,有何要事宣告!
就连十二名弟子,也有七日未曾见到师父!
因此,当明笑生抱着一个女娃儿走出紫玄殿的那一刻起,所有人的目光就再也离不开两人身上!
「由今日起,她就是我关门弟子,唤名十三。」这是他第一句话!
精睿的目光居高临下,凌厉地俯视着每一个人。
「恭喜教主!」众声齐喊。
「妳可以自己站吗?」明笑生低声在她耳畔开口。
十三点点头,离开了他的怀抱。
「怕不怕?」他轻问。
十三循着他的目光,迎涧每一道探究与估量的眼神。
然后,她回首。「不怕!」
明笑生浓眉兴味地上扬。「说说看,为什么不怕?」
「因为他们更怕师父!」小小的面孔有了然之色。
这是她头一遭喊他师父,稚嫩的嗓音中已有崇敬。
明笑生朗声笑了起来。「文虎、毕玄,准备香烛,十三要行拜师礼。」
「是,教主!」
这段师徒间的对话,仅有文虎与毕玄听见。
饶是如此,也已经足够消弭两人心中的疑惑。
原来这娃儿年岁虽幼,却是冰雪聪明,莫怪教主要收她为徒!
行过拜师之礼,明笑生对着教众开口道:「今日传唤你们前来,除了见证拜师之礼外,尚有另外一件事。」停了停,他复抱起面色微微转白的十三。「我将带着十三,共赴岫山的白鹿居闭关习武。」
闻言,众人皆有讶异之色,尤其以十二名弟子最为吃惊!
师父闭关向来不带任何弟子,十三为众徒之末,何幸承师垂爱?
一时之间,众徒眼神交会,却没有一人敢出言质疑。
「今后教务如常运行,右有要事可向左右护法禀报,我自然会有决断。」
「师父此番何时出关?」终于,大弟子张胜问出了口。
明笑生轻瞥他一眼,回道:「也许一年,也许三年。」他必须救十三,也救自己。
「为师不在的时候,你们切不可怠于习武,文虎与毕玄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向为师禀报你们的进度,疏怠者定有重罚!」话甫落,他抱着十三大步离去。
「恭送教主!」众声齐喊,声势直达云霄。
没有人知道,两人这一去会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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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居,日暮时分,彩霞满天。明笑生师徒来到了山崖之巅。放眼望去,云霞如金的大海,在群山之间缓缓地流动着,予人气象万千之势。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他问,目光仍落在远处的千山万壑,似有寻觅。十三想了想,唇畔勾起了笑。
「师父,咱们在白鹿居已经满三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不是吗?」他调过头来,望住了她益发清丽的面孔。
三年来她长高不少,如今已达他胸口,是个亭亭玉立的女孩了。
迎着他的注视,十三的心忽然起了擂鼓的感受。
是因为太过于敬畏了吗?三年来,她的天地里仅有师父,到白鹿居之前的记忆已变得遥远而模糊,连娘亲的面孔也只有在梦里才能记起!
遗憾并非全无!
然而,她更相信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如师父一般,对她倾心关照。
除了为她医病之外,师父还教她读书识字。
目不识丁并不是最可怕的!丧失了进取之心才更面目可憎!
十三将此言牢记于心。
「知道吗?传说中,腌磁是日落的地方!」
望着他俊美无俦的脸庞,十三忽然感受到师父甚于平日的感慨。
为什么?她体内那与生俱在的阴毒,不是教师父尽数逼出了吗?
「师父在为十三担心吗?」她问。
明笑生勾起一抹淡极的笑意,目光再度落向云海的尽头。
「妳一定要记住,不论太阳多么强大,总有下山的时候,届时,就是月亮上升的时候来临!」停了停,他接口又道:「一个人不会永远高高在上!」
「难道师父也不会吗?」黑瞳直凝住他映着夕阳的脸庞。这样的光辉,每每令她失神,对她而言,师父就像是天上的太阳,怎么会有殒灭的一天?
明笑生深深瞥她一眼,没有回答。
「下山吧!」他率先离去,十三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到底,师父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正思索间,她的脚下一个不留神,直住山崖下坠:
电光石火的一瞬,一只有力的大手猛地攫住她臂膀,及时将她扯了回来。
抬起头,十三对那张薄怒的俊颜扯开一抹笑!
「还笑!不怕死吗?」他轻斥。
「当然不怕!」笑颜更甚。
「因为十三知道师父就在身边,所以一点也不担心!」
这一言如警钟,在剎那间敲醒了他!
「走吧!」他淡淡撂下话后,再度转身朝下山的方向前行。十三微微一笑,脚步轻盈地跟随在后。无论如何,她知道师父始终守护着她!天色渐渐暗下,十三心有所触,不由得轻轻吟唱了起来。
朝为霞,暮成岚,朝朝暮暮缭绕不去,永远不分离:明笑生听在耳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路上,歌声低低地在山林间回绕,久久不散……
回到日月神宫,是十日之后的事。
对教主出关归来,十二名弟子皆感到无比雀跃。
记得师父五年前闭关之后,自创了一套掌法,传予每一个弟子,不知道此番归来,将传授何种功夫?每一个人皆引颈期待。
然而,对十三而言,情形却正好相反!没有人喜欢她!
因为,她是头一个可以和师父闭关同修的弟子。
出于妒忌与不服的心态,十三遭到了同门师兄师弟的排挤!
掌灯时分,十三名弟子来到膳食厅。圆桌下,仅摆了十二张凳子。
十三年岁最小,自然礼让诸位师兄弟。
正当她绕着圆桌,寻找那早被藏起的第十三张凳子时,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向前跌仆在地!当然,不是自己跌的,她相当清楚。
不过,十三并未动气,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
既然没有凳子,那么,站着吃也无所谓。
她手仲向桌上的饭碗,才刚刚端起,右侧的大师兄张胜霍地起身,正不偏不倚地撞上她手肘,霎时,陶碗摔了出去,白饭洒了一地!
「哎……真是不好意思!」张胜皮笑肉不笑地说着风凉话。
他今年十三岁,为众徒之中年岁最大的。
十三无视于他恶佞的嘴脸,目光落在地上的白米饭,饭锅就在桌上,她知道。
然而,她相信即使再取过陶碗添饭,结果仍然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与生俱来的傲性,令她挺直了背脊,无言地环视众师兄弟之后,离开了膳厅。
「哼!跩什么跩呀!不吃拉倒,饿死最好!」张胜得意地道。
众人闻言不由得哄笑起来。
「教主,要给她送饭过去吗?」大堂外,文虎轻轻地问起。
「不用了,饿一顿是死不了的!」犀利的目光冷冷地,教人不敢逼视。
文虎与毕玄虽然与明笑生为师兄弟,但还是猜不透这个令人敬畏的师兄,究竟在想些什么。
翌日,由张胜为首,一行人来到了膳食厅。
刚踏进大门,众弟子便见到圆桌边上已坐了一人十三!
「岂有此理!」张胜撇撇嘴,怒气冲冲地来到十三跟前。
「妳到底懂不懂规矩?」
十三瞧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妳给我起来!」张胜着恼地下令。
这一回,十三连瞧也不瞧他一眼,径自喝着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