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你看看你,说这什么话?我知道你心疼儿子,可是身为天龙门的掌门夫人。你应该要以大局为重才是呀,怎么可以一心护着儿子呢?”莫子烈疼妻子是人人都知道的事,纵使不认同妻子的观点,倒也没有怒言相向,只是微锁眉心,苦口说道:“也不是我非要自己的儿子继承掌门之位不可,而是这是帮里的伦理问题,掌门有儿子在,还有哪个弟兄敢强出头的?就像当年我之所以会接下掌门的位置,也是因为我是掌门的儿子呀,你还以为我喜欢当掌门啊?真是。”
“我……”知道丈夫说的是事实,莫夫人也无话可反驳,但一想到若真要强迫儿子接下掌门,她心里又不免心疼。一心疼,也就忘了忌讳,老眼一红,道:“要是大龙还在的话就好了……”
“行了!别跟我提那个逆子!”提到不该提的人,莫子烈脸色一凝,铁青着脸。
“我——”林佳芳有些委屈。“都多大岁数的人了,心胸还这么放下开。”
“什么放不开!是原则问题。”他气怒而起,又面向落地窗。可以明显地从玻璃倒影里看到他微锁的眉心,不见怒容;倒像痛心。
“原则问题?你这个当父亲的,还真是有原则,跟自己的儿子——”
“住口!他不是我儿子!我莫子烈哪有这种本事,生这么有本事的儿子?哼!”他怒道,额暴青筋。“都还没满十八岁就有本事拐人家的女儿,还学人家私奔,我莫子烈哪有这种儿子!”
“你——”心软、温柔的莫夫人也来气了。“我不准你这样说大龙!虽然他不是我们的亲生儿子,可是他到底是我双手拉拔长大的孩子。在他五岁那年进了我们莫家的门之后,他就是我们的儿子了,不管他做错了什么,他永远都是我的孩子。”
“是,他五岁就来当我们的儿子了,十多年来,我们待他如何?吃最好的、用最好的,读的是贵族私校,可是你看看他,他最后是怎么回报我们的?”想起过往,莫子烈依旧忿然不已。
“那……那也是你逼他的。”莫夫人扁了扁唇,不讳言他说:“如果不是你坚决反对他和苡苓在一起,逼得他走投无路,那他也不会……”
“我逼得他走投无路?”莫子烈一脸不堪。“阿芳,你怎么也……”
别人不了解也就算了,如果连结发四十多年的老伴也不了解的话,那他……他就不知道当年他收养周大龙、甚至一手栽培他的苦心,到底值不值得了……
毕竟是老夫老妻了,她哪有不了解他的?
“老伴,我当然知道你这么做,一切都是为了阿谦。”林佳芳握住他的手,了解地轻拍着:“当初我们会收养大龙,除了要对周大哥尽些道义责任之外,最主要的还是大龙这孩子从小就得你的缘,个性上也和你颇为相似,在帮里又得人疼,好好栽培的话,将来肯定是个大材,可以补阿谦个性上的不足,代替阿谦接下你的掌门位置。这么一来,一方面,名义上他也是你的儿子;二方面,他自己本身又有这个才能,接掌天龙门名正言
顺,没有人会讲话,而阿谦也可以不用涉足帮派了。你是不是这么打算的?”
莫子烈动容地看着一副了然于胸的老伴,感念地轻叹了口气。的确,当年收养大龙时,他的心情除了是要为在帮派火并里丧命的兄弟周志良和选择自杀追随丈夫而去的弟媳他们夫妻俩抚养遗子之外,私心里,他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当然,除了周大龙聪明伶俐,很讨他的欢心之外。最主要的还是周大龙潜藏的实力确实足以担起这个重责。但是这些话,他不曾对谁说过,对周大龙的有心栽培和期望也尽量做得稀松平常,没想到妻子还是看出来了……
“唉……”他又叹了口气,一副感触良深的样子。“年轻的一代里,没有人比他还适合做天龙门的掌门了”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当年你要是不那么老古板的话,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林佳芳也一副心有戚戚焉。
“你还是认为我当年做错了?”莫子烈又紧蹩起眉头来了,微微来气。“我承认,也许当年我的手段是太强硬了,可是我不这么做行吗?我不派人追回他们,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阿泰一刀砍死大龙吗?你以为台湾有多大?他们能躲到哪里去。又能躲到什么时候?万一哪天被阿泰找到了,下场也比车祸身亡好不到哪里去。”
白定泰是白苡苓的父亲,在他还是天龙门的人时,是个颇具分量的大哥级人物,受兄弟敬重的程度仅次于莫子烈;若非他本身不是学医的,他倒有那个一争掌门之位的雄心壮志。不过,他在十八年前痛失爱女,一气之下脱离天龙门,自组了“地蛇帮”,现在也是“地蛇帮”的老大,虽然“地蛇”的光芒怎么也不及“天龙”来得耀眼。
“为什么非要拆散他们不可呢?”她实在不解,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世界呀。
“唉,你也别怪阿泰要气成这样,说穿了也是大龙做错在先。他什么女人不去沾,偏偏去惹苡苓,苡苓这丫头一向单纯,她哪能和大龙在黑社会混?怕不夜夜抱着棉被哭。”
“听你这么说,好像我就很复杂,所以才会嫁给你这个黑社会老大。”她白眼看他,佯怒。
“哎哎哎,怎么能这么做比较呢?你也是单纯,可是你嫁给我时又比苡苓来得成熟,懂事,见的世面也广,又有智慧。有主见,做什么事都自有分寸,我很放心你的。苡苓就不一样了。那时她还是个高一的学生,只是个孩子而已,就像温室里的花朵一般,清纯。娇弱,她不适合当大哥身旁的女人;适合她的,就像阿谦这样的男人。”
“说到底,你还是私心地认为苡苓要嫁的人,应该是阿谦才是。”她一语道破莫子烈为人父的私心。毕竟,莫人谦才是他的亲生儿子。
“别说是我这么认为,帮里头有谁不是这么期盼他们的?大龙,阿谦和苡苓,他们三个小家伙从小就玩在一块,三人之间的感情是没话说,可是大龙一向就调皮,常惹得苡苓哇哇大哭的,而阿谦就不一样了,他疼爱苡苓甚过爱他自己。苡苓也老说她最喜欢阿谦了,还常吵着长大以后要嫁给阿谦当新娘呢,谁知道——”顿了顿,不禁叹起气来。“唉,也许该怪的,真的是我吧,大龙和苡苓在一起那么久了,我都没发现。”
“要怪,大概也只能怪这两个孩子命苦,造化这么捉弄人……”林佳芳拭了拭微红的眼眶。“也好,这样走了也好,能做一对同命鸳鸯也好,好过相爱又不能在一起,活着也痛苦。”周大龙是她一手拉拔大的,她还不了解他吗?若不是当年苡苓已经怀有身孕的话,那么总有一天他一定会把苡苓让给阿谦的。
“当年我派人追回他们,无非也是想保护他,由我来处置的话,总好过落人阿泰手中,没想到居然会发生那么严重的车祸。”他闭了闭眼,一脸不堪的。认真算起来,当年那两条正值青春年华的生命是断送在他手上的;他不杀伯仁,伯仁却是因他而死……
“还好,他们的孩子总算平安地生下来了。”想到莫咏咏那个鬼灵精怪的丫头,莫夫人老脸上微现一抹笑痕。“大龙和苡苓要是有灵,一定很欣慰的,咏咏这丫头简直就是他们两个的翻版,长得和苡苓是一个模子,个性却又和大龙如出一辙,就是讨人喜欢。”
莫子烈忽地轻哼一声:
“哼,却是苦了阿谦了!”微嗔妻子一眼,背着双手往单人沙发坐去。“三十五岁的男人了,为了那个小丫头到现在都不肯结婚,他真以为咏咏是他女儿啊。”
“哎,老伴,你怎么这么说话呢?阿谦疼咏咏有什么不对了?除了没血缘关系之外,咏咏哪里不是他女儿了?就像大龙虽然不是我们亲生的,可是我们不也疼他,就像疼阿谦一样?况且,咏咏这孩子天生命苦,才七个月大就叭叭坠地,一出生连亲爹亲娘都没了……”
说到这里,莫夫人忍不住一阵鼻酸,叹了口气,才道: “没爹没娘已经够可怜的了,偏偏又因为早产而有一颗破了洞的心脏,从小病病痛痛就不曾断过。这孩子又是这么善解人意,三天两头上医院、吃药打针的,也不曾听她叫过一声痛。唉!要不是多亏阿谦这么费心照顾,她今天哪能长得这么标致呀。你看她,个儿都比我高出半个头了,身体正常的女孩家也没她长得好,而且心脏病也比以前好很多了,成天蹦蹦跳跳的,不说,还没人看得出来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哩。”
突地,她睨了老伴一眼,笑嗔道:
“你还说阿谦咧,你不也是疼咏咏疼得跟什么似的,人瑀还常常怨你,疼她的程度还不及疼咏咏的一半呢。”
“哎,这……怎么能这样比呢?咏咏只是个孩子而已,不管我再怎么气大龙,咏咏到底都是我的孙女儿,爷爷疼孙女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啊。可是,阿谦就不一样了,他到底还是个单身汉,要是人家知道他有个这么大的女儿,谁家的女儿还敢嫁他?”
说到这里,忽地想到什么似,莫子烈改而一问:
“对了,阿芳,你和阿谦提过赵岚的事了没?我问过人瑀了,人瑀说赵岚对咱们儿子的印象还蛮好的,如果阿谦那边没意见的话,那就役问题了。你同儿子提过了没,阿芳?”
“我说过了,要提你自己去提,这事我可不管。”莫夫人白了老伴一眼,往沙发一坐,架起老花眼镜,翻开《老人与海》,视线盯在书上,闷声说:“真是愈老愈糊涂了,明明知道儿子没那个心,还在那儿一头热地煽着,到头来白忙一场也就算了,要害得人家赵岚难堪可就罪过喽,我才不跟你瞎起哄哩。”
“喂,老伴,你话在嘴边咕哝咕哝的,我听不清楚,说大声点。”
莫夫人透过低垂的老花眼镜看着对坐的老伴,不觉好笑起来。
老伴呀老伴,真的是老喽,该要认清有很多事是管不动的事实呀。
“我说你别吵我,我要看书了。”笑着摇了摇头,关起耳朵,不理老伴了。
“喂,看什么书呀,我们谈的是阿谦的终身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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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书房门外迟疑了片刻,莫咏咏最后还是咬了咬牙,轻轻转动书房的门把,走了进去。
书房内的莫人谦正坐在背对着门的长沙发上看书。
莫咏咏无声地带上门,蹑足走向莫人谦,由他背后看了眼他摆在腿上的书;从厚重的精装书已歪斜一边看来,显然莫人谦的心思并不在书上。
莫咏咏轻轻一笑,突地弯下身子,由后抱住他颈子——
“啊——”莫人谦吃了一吓,随即回复心神。除了咏咏,还会有谁敢这么对他任意而为的?“进来怎么不先敲个门?”
明知道这话说了也是白说,因为莫咏咏进他房间或书房或办公室,什么时候敲过门了?也知道这习惯不好,可是他就是纵容她。
莫咏咏刻意嘟了嘟唇,耍赖:
“怕小爸还在为早上的事生咏咏的气呢,咏咏才不敢出声音打扰你看书呀。”
莫人谦苦苦一笑,大手往后摸摸她的头。
“知道小爸会生气,为什么还要做那么危险的事?”
“人家知道错了嘛。”莫咏咏撒着娇,往小爸脸上一亲,“不生气了好不好,小爸?咏咏答应小爸以后再也不胡闹了,好不好,小爸?”
莫人谦无地从鼻孔重重呼口气,拿她没辙地轻摇了摇头。
“真的不气了?”莫咏咏笑开整脸。
“小爸并不是一个喜欢生气的人。”他宠爱地看她一眼。“哪回生气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事?”
莫咏咏心里暗地窃笑着,却是小嘴一啄,放开小爸颈子,绕过沙发,重重地往小爸身旁坐下,两手插腰,嘟唇咳道:
“还说呢,不喜欢生气,可是一生气就打得人家那么惨………”
知道自己今天是下手重了点,莫人谦有些内疚了。
“对不起,咏咏,小爸也不是故意要打你的,只是那时小爸急坏了,你那样开玩笑,万一……’
“算了算了,打都打了,痛也过了,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小爸就是了。”莫咏咏挥挥手,一副很“大人”样,阻断莫人谦的自责。再让他自责下去,待会儿一定又没完没了了,什么他答应她爸妈要好好照顾她的,万一她出了什么事,他这辈子都不会心安……每回她一出状况,小爸都要来上这么一段,她早听得烦死了,真搞不懂他怎么说不厌。
他哪会不清楚她那点鬼心思,不过,她不爱听;他也不想多说了,只好摇头笑了笑。
“屁股还疼吗?”他疼爱地摸摸她的头,问。
“当然疼喽!”她又吸起了唇,一副委屈至极。“现在坐在这么柔软的沙发上都还这么疼,看我明天怎么去上课……”瞄了眼一脸心疼的小爸,大眼一转,莫咏咏忽地咧嘴一笑,一脸古灵精怪地道:“小爸,我看明天我请假一天好了。”
“请假?真有那么疼吗?”莫人谦紧蹙眉头,他是下手重了点,但还不至于需要到请假的程度吧?
“小爸,你是知道的,学校的木板椅子又窄又硬的……”她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小爸。
莫人谦被逗笑了,又纵容了她。
“那就请假一天吧。”一天不上课,应该不影响她的课业吧,反正咏咏这么聪明伶俐。
“太好了!谢谢小爸!明天请假一天,后天是星期六,又刚巧是周休二日,哇,整整有三天假期耶!她兴奋地一跃而起,往莫人谦脸上用力亲了一个响啵,得寸进尺道:“小爸,那明天我们到‘莫园’度假吧。”
“什么?”莫人谦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我说,放三天假,我们可以去度假了。”她说的是肯定句,一脸的理直气壮。再提醒他:“小爸,你没忘记上回你答应我,放长假时要带我去度假的吧?我的野心不大,三天勉强算长假了。”
莫人谦开始觉得头疼了。她是这么算假期的?请假也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