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谦,你还记得没多久以前我要你送她出国的事吗?”
莫人谦猛地抬眼怔然地看向他;他没说话,但是胡华伦却是一眼看穿了他脑子里已经转上百遍的不愿意。
胡华伦摇头苦笑,再道:
“在昨天以前,我一定还会这么劝你的,但是现在——我倒是想建议你,带她走吧!”
“带她走?”莫人谦骇然地脱口而出。
“带她走!”胡华伦肯定地点点头。“美洲、欧洲、东南亚,任何一个国家都行,带她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你们的地方。”
不愿意看到他们两个像个死活人似的活着,所以他只有帮他们远走高飞了。
也许,他将会遭受到许多责难;也许,这并不是一个解决事情的好方式,但是身为阿谦的哥儿们,他能做的,就是这样了。
“在这里……你们是不会被祝福的,带她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去吧。”
只是不被祝福吗?他说得太含蓄了。
莫人谦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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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回美国了?”放下手上的咖啡,莫人瑀诧异地看着对座的杨保罗。
“是啊,下个星期五的班机。”杨保罗点点头,吸口咖啡。
“那赵岚呢?你们谈得怎样了?她和你回去吗?还是留下来?”
“我们谈了很多,谈过去的种种,也谈未来,不过,毕竟我们都分开两年了,很多想法和看法都有明显的差异了……”苦笑了下,又说:
“不怪她,是我不懂珍惜她的,如果她有更好的人选的话,我也只有祝福她了。”
“更好的人选?你的意恩是指我哥哥吗?那倒是不错的第一人选。”莫人瑀揶揄着。
斜了他一眼,摇摇头,再说:“无庸置疑的,我哥哥一定会是个最好的老公,可惜,他并不适合赵岚;而你我都知道,赵岚的死心眼和善良是出了名的,要不然她也不会跟了你这么多年,连有没有名分合不计较,就怕你为难。”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她——”
“那就想办法骗她和你一起回美国结婚去呀。”莫人瑀嘲讽着。
杨保罗又是苦苦一笑。
“在来台湾之前,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不过经过两年的独立生活之后,我这才发现现在的赵岚和以前的赵岚不一样了——好像长大了,变得有主见了。”
“也变得更像个女人,更成熟动人了,是不是?”
杨保罗会心一笑,说:
“也比较不容易骗了。”
莫人瑀噗哧一笑。“你知道就好。所以呢,你这回要不是有那个决心和她在一起的话,就别再伤她的心了。”
“如果我没那个心,今天就不会在这里了。”他回白她一眼,意思是同学这么多年了,她还不了解他的为人。
“赵岚答应我会考虑的,在我回美国前她会给我答案。”
“哦?如果她答应你要考虑的话,那她回心转意的机会就等于上升到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了。”她为他打了剂强心针。“恭喜你了。”
“谢谢!”杨保罗真心一谢,想到什么似,又笑了笑,说:“有你这样一位同学真是我前辈子修来的福分;可是,有你这样的妹妹,当哥哥的一定很头疼。”
可不是吗?人家是胳臂往里头弯,她却是……
“我并没有帮你什么忙,也没扯我哥哥的后腿,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莫人瑀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浅浅一笑。“我也希望能有一个像赵岚这样的嫂子,可惜,事情不是我想了就算的,姻缘是天注定的。”也不知道是第几感在作祟。
她就是觉得赵岚和她哥哥是不可能的,即使她哥哥的条件一点也不输保罗。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拿起咖啡杯,朝她做了个“干杯”的手势。
“以咖啡代酒,算是答谢你在我回台这段时间的招待,还有帮我照顾赵岚。”
“去!”莫人瑀没好气地扇了下手,睨他二眼。“老同学了还净说废话。”
“那好吧——”杨保罗俊逸一笑,耸耸肩。再次拿起咖啡:“那就谢谢你今天抽空陪我喝咖啡吧,大老板。”
“什么大老板!”莫人瑀这回是丢给他一颗又圆又大的卫生眼。
然后老大不客气地接过他手上的咖啡,也不怕沾他的口水,一口喝下。
“我哪来的美国时间陪你喝咖啡,只是碰巧我下午没心情办公,所以就拉你作个伴了。”
“没心情办公?”她不说,他也看得出来,不过她自己肯承认倒是最好了。“那倒是难得。要不要再来一杯?”
“好啊,反正咖啡又喝不醉。”她的咖啡杯早见底了。
杨保罗笑了笑。
“Waiter”挥手叫服务生的同时,眼角瞟到右前方人口处一个不大熟识的身影——喔喔!这下可好玩了,心里暗叫了声苦,看向一脸心情不好的莫人瑀 。
莫人瑀察觉到他的异状,拢眉回头看向人口处,一眼撞见那个教她心情不好的人——
“该死!他来做什么!”她咬牙低叫,恨不得有个洞让她可以藏身。
显然老天爷没时间理她,她还来不及消失,胡华伦已经铁青着一张脸直捣而来了——
“跟我走!”不由分说,胡华伦手钳住她粉嫩的手腕,命令着。
“胡先生——”杨保罗试着解释。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干涉我——”莫人瑀抢道,尽量压低音量,不想在公共场所丢人。
“凭我是医生!”胡华伦低吼,瞪了没机会开口解释的杨保罗,也不再给莫人瑀有反抗的机会,拉着她就走。
医生?美眸得大大的,玉足还是不由自主地跟着走了——或许该说是被拖着走的。
看着被用力关上的玻璃门,杨保罗回呆在一旁的服务生不好意思的一笑。
“不要紧,误会一场。”他说。心里不禁纳闷:医生?有关系吗?还是谁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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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车,都快气疯了的胡华伦隔着排档杆拉过也气得咬牙切齿的莫人瑀,不由分说就狠狠吻了起来。
“唔……你放开……唔……放开我……”莫人瑀哪肯乖乖就范,双唇抿得死紧,不住抗拒着。
她愈是抗拒,胡华伦则是愈像头失拄的蛮牛,死不松口。
“唔……唔……”
到底她是个女人,再怎么使劲也使不出可以驯服一头牛的力气来,缓缓。
缓缓地,莫人瑀不再做无谓的挣扎,任由蛮牛侵略她的唇;满腹委屈齐上胸臆,鼻一酸,泪水滑下她紧闭的眼角……
大手沾到她冰冷的泪,像惩罚似狠吻着她的胡华伦心口一痛,也放开了她的唇。气忿地往方向盘用力一拍,恨道:
“该死的!该哭的人是我,不是你!”
莫人瑀挂着泪痕的脸,满是恨意,不言不语。
“是!我强吻你是我不对,可是——该死的,我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你怎么能教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女人和别的男人——”
莫人瑀忽地转眼一瞪,胡华伦住了口。
“我和别的男人怎么样?在咖啡厅里?”她冰冷道。
“还怎么样?你还问我怎么样?到现在你还弄不清楚我为什么会像个霸王似的拉着你就走,一上车就吻你?”胡华伦一脸无法置信她居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生这么大的气。
“死性不改!”她恨道。
“死性不改?什么死性不改?你真以为我那么缺女人,非得要用强迫的不可吗?我是在尽我身为一个医生基本该有的医德,你知道吗?”胡华伦大吼。
气到快掀了车顶了,一开口就像装满黑豆子的塑胶袋破了个洞似,豆子僻哩啪啦直往外掉:“你不知道冬天是流行病的传染高峰期吗?他喝过的咖啡,你想都没想就一口喝下,万一感染到什么绝症,你教我找谁结婚去?我这样冒着生命危险帮你消毒,你不感谢我也就算了,还骂我死性不改!要说我哪里死性不改的话,那就是我不知好歹地爱上你!爱上了你就像吃吗啡吃上瘾了似,怎么戒都戒不掉!你说得没错,我真是死性不改!好好的一个男人,堂堂一个大医生,有什么好拿得起。放不下的?做什么这么痴情?又该死的爱上你这个女人,没心没肺又少——”
话头乍然一止,全掉进了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嘴里了……
不意向来端庄的莫人瑀会主动吻他,胡华伦双眼睁得大大的,一时反应不过来接吻时该有的情调,只是任由眼里含泪的莫人瑀吻着他因讶异而微张的唇……
戒不掉的是她,不是他!
明知道他花心,想下定决心离开他,可还没离开,一颗心就痛不堪言;明知道也许他这番话不知道同多少女人说过,她就是再次软化了。
谁来给她解药?让她可以不痛不痒就戒了他……
“真希望我真的是患有什么绝症的……”她含泪闭着眼,在他唇间喃道,鼻酸的。
“我不准!”胡华伦吓了一跳,抽开唇口,两手钳住她双肩。
“你别胡说八道吓我,我刚才是气昏头了才胡言乱语的。”
绝症?好像她说了算似,瞧他紧张的。
莫人瑀泪眼朦胧看着他。
“为什么不准?患有什么绝症的女子,通常比较容易取得男人的爱,还有男人的保护欲望,不是吗?就像咏咏那样……”
“那也是阿谦的事,我鸡婆什么。”
“我哥哥?”她不解。
“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好吧,简单他说就是阿谦打算带着咏咏——远走高飞。”这也太简单了吧?
“远走高飞?”美目一瞠。“从头到尾,仔细说清楚!华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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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莫人谦赶到溪头的“莫园”时,原本发着高烧的莫咏咏已然入睡;虽然从她连在睡梦中还紧蹙不放的眉心,他知道她睡得十分不安稳,但是还能这样看着她,仍是让他忍不住直感谢上帝了。
当昨夜福伯打电话告诉昨夜留在医院睡的他,咏咏不知怎么搞的全身湿淋淋地出现在莫园,而一见到福婶,人就昏倒时,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
虽然福伯也告诉他已经请医生来看她了,可是他就是怎么也无法按捺下焦虑的心。
不顾冷冬细雨纷飞。
不管当下是深夜三点多,他连夜开着快车南下。
一路上,脑子不断浮现的是昔日咏咏心脏病发时惨白的脸蛋,其间还交错着胡华伦告诉他咏咏也爱他的那番话;他生平头一次体验了恐惧的感觉!
坐在莫咏咏床边的椅子上,莫人谦双手交握在两膝之间,抵住紧抿着唇的下巴,两眼深情直凝上的可人儿不放。
天!他根本就不敢想像……万一咏咏要是有了什么差池,他一定不会放下她一个人活的——
猛然一震!惊白了脸——
好熟悉的话……是谁也曾经这么说过的?是谁……莫人谦蹙着眉峰寻着记忆。
他一定不会放下她一个人活的……
他一定不会放下她一个人活的……
他一定不会放下她一个人活的……
他想起了是上回他带莫咏咏到这里来度假时,莫咏咏跑到顶楼平台上吹风时说过的话。
然后震惊的脑子再忆起这些年来咏咏对他特有的言行,一点一点……
像要应证他的记忆没有摆他的谱似,莫人谦忽地像个冲动的小伙子,一口气跑到三层楼高的别墅顶的平台上,仰脸迎风望着一片白的天际,展开双臂转着圈,心口激荡不已。
真的!是真的!咏咏是这么说过没错!而且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咏咏还问他,他知不知道她最想和什么人一起搭乘铁达尼?没错!他记得的……
莫人谦惊得无法自己。
原来华伦没有骗他,咏咏真的偷偷爱他很久了!原来咏咏也和他一样……傻!该死的,为什么他没早发现?……
等她睡醒,他该好好问一问她了。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远走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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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爸!”
似做了场恶梦般,原本就睡得不甚安稳的莫咏咏突地从睡梦中一惊而醒,身子弹坐起来。
呆愣愣地看着似熟悉又陌生的房间,霎时莫咏咏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心下一慌,眼眸仓皇地巡着房间四周,企图从房间的摆设抓住些记忆的蛛丝马蜘——
“啊——”当视线一触及摆放在书桌上的相框时,她本能地“啊”了声。相框里的照片是一对父女的合照——她十五岁时拍的。
是莫园,没错,她回到莫园来了,记忆一点一滴浮上心头——
先是一早在校门口碰到林慈卉……然后是同学的交头接耳。
她冒着雨跑出教室……王洋儒抓住了她……他抱住她,要她忘了小爸,他说他们不会有结果的……她好难过、心好痛……她甩开了王洋儒,不要命似的跑出学校……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好想见见小爸,可是又害怕看见小爸……她怕自己会失控……她好无助。
好无助,一整天只能在街头游荡着,只能任冬雨打在她身上、冷风吹寒她的脸,不知所措地游荡在愈晚愈刺骨的街头……
突然之间,天大地大,她竟有种无处容身的悲凄,仿佛打一开始就不该来这世上走一遭似;仿佛她的存在一点意义也没有似,连老天爷都忍不住也哭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火车的,她没有记忆自己是怎么来到莫园的,她只记得天又黑又寒,她冷得直打哆嗦,她想回家,可是她竟然想不起回家的路,惟一有记忆的就是莫园了……然后她看到了福奶奶,她不知道那时到底几点了,她依稀记得当她站在雨丝如絮的莫园大门口时,还没按门铃,福奶奶就已经看到她了……福奶奶有老花眼,可是大厅离大门那么远,她却一眼就看到她了;看见福奶奶一脸慈笑地展开双臂迎着她时,顿时胸口难捺乍见亲人般的情绪激动,她没了知觉……
回忆点点滴滴上心头,莫咏咏傻傻地凝向床侧前方的椅子,一脸呆愣愣。
她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她又发病了吗?
还是……她疯了?天!她一定是疯了!要不……为什么……为什么方才在睡梦里她好像看见了小爸?
小爸就坐在前方的这张椅子上,留着小胡子的俊脸上有着怎么也藏不住的焦灼……天!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会这样疯狂地想着小爸?
她知道这是不可以的,她也不想把自己逼疯的,可是谁来帮帮她?有谁可以帮帮她?有谁……莫咏咏呆坐在床上,无助地抱着被子哭将起来。
“咏咏——”房门陡地应声而开,出现的是莫人谦。
小爸?莫咏咏一惊,反射性地弹起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