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连辰还表明非芊黛不娶的决心,徒令他自己成为众人笑柄。而自尊心受损的碧鸾,更不可能愿意委身下嫁——不管她心里有多爱连辰地无可挽回。
三个家族的长辈们居然被这两个小女娃要得人仰马翻,束手无策!
更令他们七窍生烟的是:红霓竟扬言她可以“养”芊黛一辈子,绝不会令她受委屈……“强过在凌家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红霓辛辣嘲讽。
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让凌家颜面尽失!而据凌锦岚调查,经济独立的周红霓的确有本事口出狂言,可以让芊黛优渥度日,不虞匮乏。
老天!再不想个办法追回芊黛让她心甘情愿嫁入贺家的话,他凌某人还有脸在商场上混吗?
美霞忧愁的模样令他心生一计,如果以母女亲情来打动芊黛……或许可行!
“母亲忧疾成病?”红霓扬眉大笑:“你老爸以为现在是在演悲情连续剧吗?”
“这点果然不出敏儿所料。”妍妍含笑道。
“怎么辨呢?”梳理者一头柔克青丝的芊黛低柔询问:“我担心妈妈的处境。”
足智多谋的女诸葛沉思半晌:“原本打算再和他们周旋几日的……也罢!进行c计划!”
凌宅。
凌碧鸾的怒火几乎烧毁一切,在家中所有人皆退避三舍的状况下,首当其冲承受她怒意的人就是江美霞了。
茶迟饭慢、汤烫菜碱,责怪下人时指桑骂槐的话语令江美霞心慌意乱,为此不知暗地掉过几次泪。
这种半婢半要的黯淡日子,根本由不得她作主……凌锦岚对大女儿欺凌美霞的事也略有所闻,只是气恼芊黛不听命令的缘故,而装聋作哑佯为不知。
既无名份又早已失宠的小妾一点外援也没有,江美霞的处境堪忧。
因此,当凌锦岚命令她装病引芊黛回来时,江美霞根本不敢有异议。
当离家出走尢天的芊黛终于打电话回来探问母亲时,大伙儿莫不屏息以待,特意安装的免持听筒电话,将她们母女二人的对话一清二楚地传送到众人耳中。
“妈,红霓告诉我,你生病了……是真的吗?”芊黛语气温柔。
“嗯……”眼眶泛红的江美霞几乎掉泪,碍于丈夫颜面又不敢造次:“妈妈担心你呀!芊黛,你怎么做出这种傻事?”
“妈妈,你不会了解的。”芊黛淡然道:“知道你没事就好……”
“芊黛!你……你太让我失望了!你让妈妈的头都抬不起来,你对不起太多的人!”江美霞脸色泛白,凌锦岚递给她一张字迹潦草的便条——“不要让他挂断,继续!”
“我对不起谁?妈妈,你什么都不知道!我认为我的“牺牲”已经够多了——真要追究起来,该怪的人是爸爸、还有贪心不足的贺连辰!”芊黛语气激动。
江美霞望着凌锦岚的眼色颤声询问:“你说什么?”
“妈妈……现在已经是廿一世纪倒数读秒的时刻了,可是我们凌家却像活在几百年前的封建社会……就为了爸爸想联姻缔亲,我和碧鸾就得像贡品般被双手奉上,任贺连辰挑选!”芊黛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如此,当初就不该让我们受高等教育,干脆从小就把我关在深宅内院里绑着小脚,一辈子当只寄生虫不就好了吗?始作俑者的人是爸爸!”
江美霞大惊失色:“……芊黛,你不能说这种话!”
沉默半晌,芊黛才缓声询问:“妈?有人在你身边吗?”
“没有,你忘了?这是我的房间,怎么会有人来呢?”她镇定地撒谎:这支电话也没有分机呀!”
“那就好……”她低语道。
“芊黛,你听我说:女孩儿家最重要的是名节……你不可以一错再错……赶快回家来商量订婚的事好吗?”江美霞哀求道。
“我不要!一开始我根本就没爱过贺连辰!我才不会去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温柔婉约的芊黛罕有如此崛强的时候。
“既然这样,你就不该抢姐姐的未婚夫!芊黛!你……你太不应该了!”江美霞责备女儿。
脸色铁青的碧鸾坐在父亲身旁,听取芊黛的回答,纤纤玉指因用力握住椅子把手而关节泛白。
“妈!你错了!从小你便教我“孔融让梨”的道理,我从没忘记!”低声而笑的手黛语气苦涩硬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总是让给碧鸾姐——我一直牢牢记住,自己只是小老婆的孩子!”
芊黛突如其来的倾吐心声震慑住众人,当然包括焦虑的运辰。
“芊黛!你在胡说些什么?”江美霞震惊莫名。
“我是在胡说吗?妈妈,你心里有数——爸爸疼的是碧鸾姐,一心要她嫁给贺连辰,他心目中的乘龙快婿:至于我,不过是这桩婚姻的附属品,任贺连辰挑选,我实在无法了解,为什么贺连辰会放弃碧鸾姐而选我。我想,大概是因为我的冷漠挑起了他的好奇心……”芊黛在话筒彼端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跟他上床,以为他在新鲜感消褪后就会对我失去兴趣,认真的去追求碧鸾姐……妈,我将“孔融让梨”的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了!”
芊黛苦涩的自嘲令江美霞心酸落泪,以手坞住了哭声。
不!这不会是真的!碧鸾不敢相信:芊黛的一席话轻易的颠覆了众人是非对错的观念。
就连面无表情的凌锦岚也为之动容。
至于原本羞窘无措的贺连辰,则莫名地怜惜芊黛所受的委屈。
“芊黛……”江美霞微弱低呼:“你……你回来吧!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回去,只是给爸爸一个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强迫要我嫁人的机会罢了。”停顿了一下,浑然不觉已被窃听的芊黛提出众人惊讶的建议——“妈,我们搬出来好吗?”
江美霞的嘴张成O型:“你说什么?”
“我不听话,爸爸他不会原谅我了。”她的口吻像个忧伤单纯的孩子:“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那里,我不放心。”
“不可能……”江美霞不自觉摇头,忘了旁人脱口而出:“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不回家要搬出去!”
“妈妈……你明知道的,家里并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侍候爸爸二十多年,像一个二十四小时全天无休的管家,张罗一家大小生活琐事,却被视为理所当然……没有人感谢过你。”
她说到这里时,窃听的凌锦岚已经恼羞成怒,微有怒容了。
“就连下人倒杯茶来,主人还得说声谢谢呢!”
“芊黛!”江美霞惊慌喝阻:“不要胡说!”
“妈!你醒醒吧!对爸爸来说,你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闲人,大妈过逝了这么多年,他从未想过要将你扶正、给你名份——大家都晓得他外头有新人!”
女儿的一席话重击了江美霞,她垮下了肩膀无声而泣,眼泪泊泊而流。
“妈!放手吧!我们搬到南部去住,母女俩相依为命,随遇而安……总会找到宁静度日的生活。你知道吗?我身上有钱,敏儿从学生时代就帮我和红霓、妍妍投资理财哟!”芊黛振奋精神活泼道:“这些年下来,已经累积到不必贷款就可以买间小坪数公寓的数目了!我们搬出来住,我可以出去找工作或教琴……”
确定了芊黛还有同党庇护——十之八九是那个敏儿——按捺不住的凌锦岚暴喝出声:“芊黛!”
惊惶失措的芊黛在电话彼端“喀嚓”挂线。
嘟!嘟!作响的声音像千斤重担般压在贺连辰心头。
老天!他茫然抬头自问:我错了吗?是否真的像芊黛所言,他的贪心不足而造成那么多的事端?
他只是顺从心的方向,追求自己真心所爱的人哪!
错了吗?
凌锦岚以怒遮羞,恶狠狠地咒骂:“这个不肖女!”
一向殷勤小心,生怕惹他不悦的江美霞也一反常态,征征呆坐在椅上,视线飘向远方,目光呆滞:芊黛的话拆穿了她自欺欺人的驼鸟心态。
她姓江,在凌家大字中只是个劳碌家务的外人……这一场属于少女江美霞的恋爱梦,她梦了好久、好久,不知不觉中竟已到了落幕时刻。
是否能像唐人传奇中的“黄粱一梦”那般幸运,在最彷一刻怜然醒悟,依然是个原先未入梦的无忧少女?如果真有选择……纷乱彷徨的江美霞,浑然不觉她奉若神明的丈夫早已弗袖而去,迳自沉溺在她哀伤的思绪里。
泪,终于流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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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凌家的餐桌上持续环绕着一股低气压,连原本能言善道、爱说笑的青霄、青澜也际声不语:而崛强刚毅的碧鸾为了不让人看笑话,硬撑着正常上下班,冷厉肃杀的气质更令人退避三舍。
一向诚惶诚恐在旁特立张罗的江美霞一反常态,静默地退居厨房不再露面。
这给了凌锦岚父子四人单独交谈的隐私空间。
面对同胞兄长的关切,神色僵硬的碧鸾激烈否决了和连辰复合的希望。
“笑话!天底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吗?”她口气尖锐:“原谅他!就算贺连辰跪下磕头求我,我也不会再接纳他!他给我的羞辱,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青霄、青澜缄默不言,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做出抉择的人是贺连辰——那个一向深思熟虑、行事慎重的男人根本是豁出去了,对芊黛的执着与迷恋,连瞎子都感觉得到——只是顾虑到碧鸾仅存脆弱的自尊,他们俩兄弟都不愿再多说。
“能够拉下颜面承认自己爱上一个LeSbian(女同性恋者)的男人——贺连辰才是一个“热脸贻人冷屁股”的变态!”凌碧鸾冷笑刺耳:“变态跟变态……哈!真是一对绝配!”
郁愤的碧鸾放下碗筷甩头离席。
凌氏兄弟和父亲无奈对望,年纪稍长稳重的青霄开口:“由她去已!发泄一下心中怒气,总比憨在心底问出病来好些。”
碧鸾不在,凌氏父子三人便没了顾忌,以男人的观点讨论著完美收场的可能。“其实如果由芊黛取而代之也未尝不是件好事。”青澜乐观笑道:“大女婿作二女婿——连辰更矮了一截!既然他有愧在先,往后要相处就更容易了!”
这个道理凌锦岚不是不懂,令他皱眉叹气的是芊黛的反应,不但表明不愿下嫁,还以逃家表态。
“就算能把芊黛找回来强迫她结婚……周家的小魔头也会从中兴风作浪!弄个不好大家出丑不打紧,只怕亲家变冤家后,我们和贺家伤了和气更难走动!”凌父摇头叹气。
“让芊黛心甘情愿地出嫁不就得了?”青霄慢条斯理道。
父亲和青澜一致望向青霄,眼中满是疑问。
“坦白说,我不认为芊黛的同性恋倾向很严重——你们想,芊黛的言语举动百分之百的女性化,扮演男性角色的明显是红霓,换句话说芊黛依然可以结婚生子,调适回正常的心态。”青霄沉吟了半晌望向父亲:“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因为这可能会冒犯到您。”
“你说罢!什么时候了还吞吞吐吐!”凌锦岚不耐烦挥手道。
“我觉得芋党会这么地依赖红霓是因为缺乏……“安全感”。”青霄含蓄道。
“安全感?”青澜好奇扬眉。
“恕不觉得芊黛小时候就乖巧安静得有些反常了吗?比起同龄的小孩甚至比大她三岁的碧鸾还要懂事?那是太过压抑自我的缘故。”青霄说出他的看法:“亲戚的孩子们吵吵闹闹时,往往都是红霓出面为受委屈的芊黛讨公道。我们虽然知道芊黛因为是“庶出”的身份而遭人另眼相待,却也都装聋作哑不伸手帮她,经年累月下来,为她打抱不平的红霓自然就成了芊黛唯一的依靠。”
“你是说,芊黛并不是真的同性恋啰?”青澜质疑。
“没错。如果说芊黛会厌恶男人,也是我们做了一个坏榜样……芊黛是个敏感的女孩子,很可能察觉到美霞阿姨的处境而对男性产生戒惧。不可否认的,我们家对待美霞阿姨的态度也有失公平。”
凌父颇不是滋味哼出一声:“你什么时候变成了心理学专家了?”
青霄笑了笑:“抱歉,爸!我不是有意冒犯您。”
“我懂大哥的意思。”青澜若有所思。
相处了二十多年,他们视而不见江美霞无怨无尤的付出,只是习惯性地接受,还认为理所当然。
端庄清丽的江美霞只是一个为情自困的善良女子,根本没有为人情妇的狐媚风骚,平心而论,以她的容貌和性情,若不是爱上了已有家室的凌锦岚,而是嫁给了普通的男人,一家一室地过日子,应该会是一个平凡快乐的家庭主妇才对。
“爸!恕不觉得美霞阿姨比较适合当贤妻良母,而不是情妇的角色吗?”青澜冒失地问。
凌父没好声气:“你们倒真有“孝心”,关切起我的私生活来了!难不成我这把年纪了还要悔开二度?”
“至少可以挽留住美霞阿姨——这些年来都是美霞阿姨打点家中一切琐事,我不认为还有谁能取代美霞阿姨在咱们家的重要地做。”青霄一语道破。
挽留?
凌锦岚难掩震惊之色,他盘问儿子道:“你是说美霞想离开?”
“只是猜测——为了芊黛离家出走、碧鸾取消婚约这些事,美霞阿姨的压力很大。”青霄冷静分析。
芊黛在电话里揭露父亲在外已有新欢的一番言词,终于引起了父兄们的省思。
“如果能够挽留住美霞阿姨,又令芊黛心甘情愿嫁给连辰,这倒不失为两全其美的方法。”青霄说道。
“有理。”青澜笑了笑:“我不介意改口喊美霞阿姨“妈妈”。”
凌锦岚沉思半晌无言。
打开了电视机,江美霞视而不见地听任八点档连续剧煽情演出,手里奉着一本书忙忙发呆。
在这栋与主屋相连的西厢里,使是冷清而漫长的。
泪尽罗中梦不成夜,深夜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独倚薰笼坐天明呵!白居易的这首宫词不正是她的心情写照吗?
刚刚沐浴过的江美霞拉拢身上的长睡袍,一向紧密缩起的发髻披散在肩上,神情脆弱而恍惚。
以前芊黛不在时至少还有猫儿与她作伴,瞄呜撒娇,而现在……如果没有电视机的声响,这屋子里竟静得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这种嘱人心肺的孤寂难道就是她下半辈子的写照吗?江美霞苍凉自问。不该怨天尤人的,这是自己寻来的命运……打开二十四小时轮播的影片频道伴她辗转反侧,这是江美霞最近才养成的习惯,因为她实在害怕,害怕那种沉重难以喘息的孤独寂寞,与一些胡思乱想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