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两个弟兄搀扶着的红霓无法回答他的问题,狂乱而带着恨意的双眸像头受伤的野兽,张口欲言时咳出了血丝。
大圣不顾一切抱起了颠踬的红霓,狂暴的怒意彷佛利刃出鞘般,锐声道:“叫时彦来!”
外貌温文儒雅的孟时彦在大圣的帮助下,强行压住了红霓手脚为她注射镇定剂——这并不容易办到,因为负伤的红霓简直像只暴怒的母狮,一心只想噬人,执着于搜索大圣的枪械,要枪杀那个侮辱她的人。
即使在她因药效发作而逐渐昏沉的时候,仍念念不忘要杀了某人的蛮语。
总算将愤怒的红霓搞定后,疲于奔命的两人都觉得有喝杯烈酒的需要。
孟时彦接过了大圣递来的苏格兰威士忌啜饮一口,慢条斯理地宣布,“周小姐没什么大碍,休养几天就没事了。”
年长大圣一岁的孟时彦与他有着类似的成长背景,有个同样混黑社会的老爸,只不过励志向上的孟时彦选择了不同的人生,一路奋发苦读顺利成为T大医学系的高材生,现在已经是市立医院的外科医师。功成名就的时彦并没有完全抹煞自己的出身,对资助他多年的王父始终心怀感谢,甚至他在还未从T大毕业时,就暗地为帮内弟兄们疗伤动手术,以避免警方的“关注”,他也是大圣能完全寄予信任的人之一。
大圣压仰愤怒,语气尖锐:“她被打成这样,而你却说‘没有大碍’?!”
孟时彦沈着平和地望着他道,“我只是就事论事。那不过是皮肉伤罢了——比她更严重的刀伤、枪伤,你又不是没见过。”
“那不一样!红霓不是‘兄弟’!”大圣怒道。
孟时彦不予置评,微微耸肩轻声道:“‘上得山多终遇虎’,看来周小姐这次是遇见一只恶虎。”
他的冷淡令大圣怒上加怒,将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半晌才开口:“如果不是早知道你的个性冷僻,我会认为你对红霓有偏见。”
“我跟周小姐不过点头之交。”孟时彦淡淡回答:“若说偏见,大概是因为她从来不懂得自制,老是要你为她收拾烂摊子,光凭这一点就足够我对她‘敬鬼神而远之’。”
大圣默然无言,知道时彦不喜欢红霓的主因是为了他好,怕他受红霓牵累。
他深吸了一口气,问出心中的疑虑,“红霓……被伤害了吗?”……”
时彦以他一贯的直言无讳道:“如果你是问我:她是否被人强暴了,很抱歉,我没有检查到那方面去——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可以介绍一位妇产科医师给你--”“不必了!”大圣锐声拒绝,“今晚的事我不想再让别人知道!”
孟时彦注视他许久,喝干了杯中的酒才缓缓回答:“我知道了。”
他放下酒杯起身告辞,临走前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我没有办法阻止你想做的事。但我希望你别投注太多,志圣,别管闲事,她不会感激你的。”
大圣一征,无法回答。在遣开因关心而围聚在楼梯间的弟兄们后,他继续独饮直至天际朦亮……
※ ※ ※
尚未完全清醒的红霓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景像——她似乎又喝醉了睡在猴子的房间……这个想法才刚浮现,瞬间便被汹涌而上的丑恶记忆所推翻。
那个该死的王八蛋!
红霓猛然坐起,握紧了双拳发出低吼,她的反应让守候一旁的大圣稍微定心——还有发怒的力气就还有爬起的希望。
“醒来了?!”他试着轻描淡写道:“想吃点什么吗?”
“人肉!”红霓由牙关迸出答案。大圣极勉强地牵动嘴角,沉声探问:“姓龙的?”
红霓没有回答,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他,倏然想起了昨晚的事,她阴森森地指责大圣。“昨晚你居然叫孟时彦帮我打针!你好大胆!”红霓认真追索枪枝的下落,她要报复龙云鹏——不达目的誓不干休!
“我换了更隐密的地方收藏。”大圣坦白承认。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红竟因一时激愤而沦为杀人犯——即使那个人有该死的理由。
“你是怕我牵连到你吗?”红霓目露凶光冷笑道:“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我就是怕你这样。”大圣轻声说道,“你去洗个澡冷静一下,我们再从长计议好吗?”
“不干你的事!”红霓悍然拒绝:“我不需要你插手!听到没有?!”
不待大圣回答,她气冲冲地走进浴室,“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红霓将双掌抵住了洗手台边缘,低着头大口喘气,试着平复激动的情绪,她略弯身子打开了浴缸的出水掣钮,温热的水花由顶上的莲蓬头哗啦洒落,浴室里冒出了氤氲蒸汽。
她站直了酸痛的身躯想脱下破皱的衬衫时,惊异地发现自己的双手正微微颤抖。
天!她痛恨这种软弱的反应!
红霓以愤怒为盾牌,粗暴地扯下身上不成形的衣衫,在看见自己胸部上的瘀紫时倒抽了一口气,猛然抬头望进镜子时,脸颊被掴肿青黑半边的她回瞪着自己。
龙云鹏愉悦而邪恶的嗓音像魔咒般回荡在她的耳际——
“痛吗?听话点,不要这么倔强,你就不会吃这么大的苦头!”“痛的话就开口求我吧!”
令人作呕的抚触记忆像千千万万只虫蚁爬满红霓全身,她发出了震撼狂乱的咆哮,用尽全力挥拳击向镜里的人影……
红霓的怒吼和刺耳的玻璃破裂声响,令心情紧绷的大圣由椅上惊跳起来,一阵旋风似地冲进未锁上门的浴室里。
“红霓!住手。”他大唱出声。
浴室的情况像经过一场战火洗礼,镜子的碎片四散,水花四溅,红霓的左手渗出了鲜血——显而易见是被镜子玻璃所割伤,她的衬衫丢在防滑地板上,半裸的她像疯子似地以完好的右手撞打墙面发泄怒气。
大圣不顾一切冲上去捉住了她的双臂,阻止她发了狂的自虐行为,温热的水花直往两人头顶落下,将缠扭成一团约两人淋成落汤鸡。
“你冷静点!”大圣吼道。
“那该死的……”嘶声咒骂的红霓在他的怀里奋力挣扎,用所有想得到的血腥手段及脏话来攻击那个屈辱她的敌人。
急欲反扑的红霓似乎下定了杀人的决心。腰际挨了红霓一拳的大圣深吸气,半裸的红霓胸部上的丑陋瘀紫令他产生了许久未曾有过的冲动——他渴望着亲手扭断姓龙的脖子!
“别这样!别为了那混蛋污了你的手!”大圣压仰住情绪,让语气维持平板:
“要他的狗命不需要你动手,办法多的是!”
做掉龙云鹏对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法律归法律,那些冗长条文对寄身黑暗的江湖中人就像狗屁!光凭强暴红霓的举动,那家伙就死有余辜!
原本盲目捶打他胸膛的红霓蓦然静止了一切动作,粗动的喘气清晰可闻。
“我要杀了他……”大圣低沉保证,一语未了,脸颊上左右开弓地挨了红霓两巴掌。他错愕地瞪视如火山爆发的红霓。
“杀了他?!你凭什么?”几近歇斯底里的红霓重新抡起双拳捶打着大圣,逼迫他松手。
“我警告你!受辱的是我,要执行报复的人也该是我!”她嘶吼出声,“我绝对不允许你代我出面!我不允许!你听清楚了没有?!”
温热的水花持续落在两人身上,将红霓手上的血迹冲淡染上了彼此的衣物,氤氲蒸汽中,大圣彷佛看见了红霓双眼中布满水雾。
“我明白了!”他震惊茫然地让步,一向好胜倔强的红霓居然哭了?不知为何,他的心莫名地绞拧成一团。
大圣伸手拥抱红霓,再一次喃喃低语:“我明白了,想哭就哭吧!哭出来的话心情会舒坦的多……”
脸颊湿濡的红霓将脸埋入了他的肩膀,双手抓紧了他的衣襟,嘶声坚持道:
“我没有哭!”
她的双肩微微颤抖,“哭泣是懦弱的行为!我没有哭!即使在他出手打我、故意弄痛我的时候我也没有哭!真的!”
大圣困难地深吸一口气,天!仅仅扭断那家伙脖子的想法仍嫌不够!他想做的是把姓龙的寸寸凌迟、千刀万剐!
※ ※ ※
终于出事了!接到大圣通知的欧阳敏叹息地挂上电话。
龙云鹏也未免太沉不住气,这么快就采取了那么下等的手段;真是错估了他!
欧阳敏想道。事情闹得这么大,已经不是她一个人能摆得平的,要安抚红霓,她还得通知芊黛、妍妍出马才行。
“是苏妍妍耶!”青松帮的弟兄们睁大双眼交头接耳,“那个大明星!”
“我……我想请她在我衣服上签名!”“我也要!”
从未碰过这种情形的妍妍慌了手脚,最后还是大圣为她解了围,以凌厉森寒的目光吓退了这群搞不清楚状况的手下。
“嘿!真难为你了,这么一群虾兵蟹将支撑场面,贵帮居然还能屹立不倒,诚属难得。”同行的欧阳敏明褒暗贬道。
大圣装作没听见,和小学同学芊黛寒喧,“凌小姐,好久不见。”
“现在是贺太太了——”芊黛星眸凝笑地纠正他,飘逸出尘的气质,一如他印象中备受红霓呵护的小公主。“真的好久不见呢!王志圣。”
“现在不是开同学会叙旧的时候。”欧阳敏淡然提醒道:“红霓人呢?”
“在楼上,”大圣口气抑郁:“已经喝掉了两瓶‘皇家礼炮’XO了!”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在看见红霓的伤痕时,她们仍不约而同的倒抽一口冷气。
“天哪!”妍妍掩嘴惊呼,眼眶泛出了泪光。
芊黛则僵直了身体,目射寒光。
欧阳敏走近红霓端详她半晌,才缓声开口:“真惨……你还好吗?”
微醺含怒的红霓语气辛辣:“不好!”
“唔。”芊黛微微颌首,约略明白了些许内幕——龙云鹏或许伤害了红霓的身体,但是还无法摧毁她的精神。
一语未了,欧阳敏已迅速拦截了芊黛的话语,她转身对大圣绽开一个客气的微笑:“能否请你回避一下,让我们说些女人的悄悄话?!”
被下逐客令的大圣乖乖退出了自己的房间。芊黛狐疑地揪着她问:“敏儿,你弄什么玄虚?”
“没什么。”敏儿泰然自若道:“只是觉得这种隐私话题不该让男人旁听。”
“好啦!现在我们从头说起,红霓?!”敏儿徐徐道。
“有什么好说的口”她不耐烦地答:“我只想喝姓龙的血、啃他的肉!”
“这么好精神……”敏儿喃喃自语,眼中有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
默契极佳的密友们互相对望,芊黛一针见血地间出重点,“红霓……告诉我们,你被强暴了吗?”
※ ※ ※
闷坐在楼下的大圣烟不离手地吞云吐雾,桌上的烟灰缸塞满了烟蒂;直到芊黛三人施施然下楼时才放松了他的脸部筋肉线条。
“红霓她……怎么了?”他低声询问。
掌握大局的欧阳敏缓缓地说:“没事了……再严重的身心创伤终究会往时间流逝中慢慢愈合……”
她哀戚的口吻简直像为病入膏肓的病人宣布死刑的医师。
痛苦的大圣像与香烟有仇似的狠狠捻熄了它。
芊黛轻柔地开口:“红霓这样子实在不能见人,为了不让周爷爷操心,我们决定先让红霓避一阵子,在你这儿养伤几天,好吗?”
情绪躁乱的大圣以点头做答复,也无心送客;视线焦点空洞茫然地盯在半空中。
一走出大门,心地善良的妍妍便忍不住质疑道:“敏儿,你为什么要故意误导王先生,让他以为红霓……”
欧敏敏轻快地打断她的话,“这个嘛……你辜且把它当作是一帖心药,专治王某人的心病!”
“为什么?!你实在应该对他说清楚,不必让他做无谓的担心忧虑。”妍妍说道。
“然后让一切又重回起点?”敏儿微笑反问。
开什么玩笑?!她可是巴不得王某人愈操心愈好,谁叫他“忠言逆耳”!
妍妍恍然大悟:“敏儿,你在设计他?”
“别说得那么难听,”欧阳敏慢条斯理道:“我只是给他一个机会好好反省罢了,谁叫他当初不听我的劝告‘急起直追’!”
保持沉默的芊黛终于说了一句公道话:“就算王志圣真的‘急起直追’也未必能改变状况——你根本是‘唯恐天下不乱’,乐得看他受苦!”
“总得有人提醒他们面对现实。”欧阳敏优雅耸耸肩道:“这叫做‘当头棒喝’!”
“坏心眼。”芊黛摇头道。
“敏儿,你好邪恶!”妍妍顿道。
“邪恶?!”欧阳敏扬眉道:“真正邪恶的好戏还在后头呢!”
※ ※ ※
“真惊人!”欧阳敏喃喃低语道:“你怎么得到消息的?”
大圣语气紧绷似拉满的弓弦,“有华人的地方就有闲话、中国餐馆及……帮派!”
欧阳敏微微颌首,对大圣的神通广大并不觉得惊讶;以他未届而立之年却能在江湖道上崭露头角自然有些本事在。平时她敢奚落调侃大圣,不过是看准了他“好男不跟女斗”的宽容心态,还有仗着红霓朋友的特殊地位,小小戏弄大圣一番。
她拿着越洋传真,浏览龙云鹏的资料——包括两次被控强暴,却因证据不足获不起诉的经过。
“一个智能型犯案的变态!”欧阳敏叹道:“真令人不敢相信。”
资料显示龙云鵰很小心地选择被害人,第一个控告他失败的是唐人街里混太妹的华裔女孩,时间是八年前,龙云鹏就读大学时,加拿大警方采信了他的说词,认为素性不良的原告想勒索一个品学兼优、家境富裕的高材生,不起诉龙云鹏。
获得法律“保障”的龙云鹏似乎收敛了一阵子——或者是手法更精进了也不一定——直到去年才又被告上法庭。这一次的受害者是个白种女性,小有名气的舞台演员,她指控龙云鹏对她做出“约会强暴”(DATE RAPE)而闹上法庭,在知名律师提出原告平时生活不检点的证据,并举出多名证人曾目睹她和龙云鹏多次亲密拥舞接吻的证据后,动摇了陪审团的判断;加上舆誉论炒作法官有“种族歧视”的嫌疑,陪审团最后以三票的悬殊裁定这个风度翩翩、英俊体面的华裔男子无罪,法官宣布当庭开释。
“所以他便回台避风头。”欧阳敏沉吟道:“一个惯犯,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
“把他阉了!”一直保持沉默的红霓阴恻恻地说。
“我有更干净俐落的方法。”大圣语气冷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