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他所料,一向如影随形跟在他身后的保全人员一人拎着一个小鬼来报到。
“沈先生。”西装革履的魁梧男子向君亚颔首为礼,“要报警处理吗?”
从容平静的口气令紫绫错觉:仿佛他们对沈君亚这种“英雄救美”的行径已经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嗯!”被君亚从腹部狠K一记的男孩子脸色惨白地呕吐,引来了紫绫的关切。
“既然有胆结伙抢劫就有要担待一点。”看到怀中的人儿安然无恙,沈君亚的怒意迅速消褪,气定神闲地调侃道:“年轻人!打落牙齿和血吞。”
“你……没事吧?!”于心不忍的紫绫问道。正要举步往他走去,才发觉自己动弹不得--沈君亚仍揽她在怀中,修长优雅的手霸道顽强地环住她的腰际,却又轻柔得令紫绫难以察觉。
紫绫双颊染上红晕,微微扭动身体试图拨开他的手,惊魂刚定的迟钝感消失,现在她才敏锐感受到君亚所传来的体温。
“放开我啦!我没事了。”她低声说道。“让我看看他伤得怎样。”
“没必要多此一举。”沈君亚依然无动于衷搂着她的腰不放。“送到警局自然有人处理--说不定还有一番‘热情’招待。”
“未成年吧?!”狰狞的语气与他俊秀的仪表格格不入:“判刑不会太重,顶多七、八年罢了!”
紫绫双唇微启,惊疑地望着沈君亚--殊不知王雷钧的手下也为了少东罕见的情绪波动而惊讶。
“保护”这位少爷近一年的时间,他们从未见过沈君亚对哪位小姐表现过这么强烈的保护欲及占有欲。
个子较高的阿嘉发出喘息,艰困地说:“不关他的事……主谋是我,要办就办我好了,放他一马罢!他……他还在读书……”
“真有义气,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啊?!”沈君亚扬眉嘲讽,下达命令:“送到警察局去!”
怎么会这样?吐完胃液的阿光呜咽啜泣,口齿不清地辩解:“……只是想……‘借’点钱……交学费而已……”
“等一下!”挣脱不了钳制的紫绫干脆侧身拉住君亚的衣袖,“先听听他们的解释,好不好?”
她睁大一双灵活的眼神,乞求地望着君亚,并把他的沉默当作同意,转身和两个小强盗问话对答。
根据这两个小鬼的说法是这样的:年纪较大的阿嘉国中毕业,而另一个才读国三,因为玩“柏青哥”将学费输光了;不愿让寡母操心,才想出跟陌生人“借”钱的馊主意。
“……以前、以前也有学长和不认识的大哥跟我们‘借’啊!”阿光满腹委屈,他不懂:为什么那些人没事,而他却得被送到警察局去!有样学样,结果下场却不一样!
“你……你缺多少钱?”紫绫犹豫问。
“三仟……”看见沈君亚眯起双眼,他连忙更正:“二千块钱就够了。”如果省下一个月的午餐费的话。他想。
“你不会相信他们的鬼话吧?!”沈君亚不敢置信。
“我相信。”紫绫肯定说道。“我可以感觉得到他们并没有撒谎,放了他们吧!”
情况急转直下,两个小伙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道。
“你这个白痴!”沈君亚低声咆哮,“会在半夜向弱女子行抢的人,你居然会相信他们是第一次作案?”
“他们……只是不懂法律常识的小孩子……”紫绫为他们辩解。
“我们以为她是男的!”
“我们真的不晓得她是女孩子……”阿嘉、小光争相开口,“我们从来没有向女生借钱过!”
紫绫安心一笑,“这是个误会。”
沈君亚怒不可遏:“见鬼的误会!我听够了谎话--马上把他们送到最近的分局去!”
心虚的两人脸色转青。
“不行!”紫绫急忙阻止正要依令而行的保全人员,她提高了声量:“我不会去做笔录--我不要告他们!”
保全人员停住脚步,好奇地采取观望态度。
对呀!这样他们就没辙了。紫绫得意洋洋地想,对两个男孩眨了眨眼。
在她身后的君亚发出嗤声,温暖的气息由她的头顶拂过,语调懒洋洋的,“强盗罪是公诉罪,不管你告不告,警方都必须主动侦办。”
紫绫肩膀一僵,对于那两人绝望的眼神感到于心不忍,她绞尽脑汁,结结巴巴地强调:“你不可以送他们到警察局,因为……因为,这是个误会!他们只是……只是要向我问路而已……结果,你误会了……呃!为了要救我……打伤了他们。”善意的谎言不算说谎。她安慰自己道。
谎话愈说愈顺口,紫绫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如果闹到了警察局去,他们可以告你伤害喔!我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如何?!”
沈君亚猛然将手臂一收缩,勒得紫绫差点透不过气来,他扳过紫绫的肩膀。黑潭般深不可测的双眸盯着她,声音柔滑如丝,“你是说你要帮这两个小鬼作伪证?!”
他的这副表情令曾吃过亏的保全人员不由得心惊,为不知凶险的紫绫捏把冷汗,另一方面又庆幸自己不是首当其冲的倒楣鬼!老天保佑她!
虽说是食人俸禄,两位保全人员却早已阵前倒戈,心不由己地倾向紫绫。
毕竟天使的魅力,凡人是无法抵挡得了的。
一股不妙的预感令她嗫嚅开口:“我不是这个意思……”紫绫对沈君亚动之以情,“你看,他们其实还是小孩子,才十六、七岁而已,将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果就为了这点小事断送了远大的前程,你于心何忍?”
“小孩?!”沈君亚嗤之以鼻,“以他们的块头,随便哪一个就足以敲昏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或者更糟,劫财劫色后杀人灭口!”
“不!不会的!”受到惊吓的两个大男孩连忙摇头否认。
沈君亚意味深长地看他们一眼,转而恶意刻薄紫绫,“话又说回来了,照目前看来,你也无色可劫!”
紫绫满脸通红,锲而不舍道:“古人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反正我也没损失,就放了他们一马吧!”她尝试抽出手臂,虽然不成功,至少也保持了些安全距离。
沈君亚冷然不语。
略谙少东脾气的保全人员露出兴味盎然的表情,为紫绫庆幸--因为,沈君亚是那种情绪恶劣时说话愈柔滑的异类,反倒是尖酸刻薄时,情绪才趋正常;换言之,这位心地善良的天使终于说服了沈君亚,赢得了这场胜利。
紫绫继续努力,“沈先生,‘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猜,”沈君亚打断她的话语,“你接下来要告诉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了?老天!孔孟学会应该高薪聘请你去阐扬‘人性本善’学说!”
他鄙夷不屑的口气令紫绫为之畏缩。为什么这个男人这样愤世嫉俗?她已经说尽好话了呀?!
真正的“事主”正哑口无言,脸色青白不定;而那两位“摩登保镳”似乎都有些呼吸系统上的毛病,不时咳嗽几声……她怀疑自己能得到声援。
令人难堪的沉默横在这些人之间,紫绫只能祈求沈君亚能大发慈悲。她的心脏扑通直跳,直到沈君亚打破沉寂道:“把他们两个的资料建档,清查有无前科,如果有就交给警方。”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紫绫楞了数秒才了解他的话意,然后是两个小伙子如释重负的迭声保证:“我们没有前科!真的!”
她绽开笑意,耐心等着保全人员施展神通,检视身份证字型大小,输入与警方联机的笔记型电脑中。
答案很快就出来了,两个初次下海就出师不利的大男孩所言不假。
紫绫松了口气,觉得有一股心安理得的踏实感受:这时才意识到疲倦袭来。
话虽如此,她仍然强打起精神,同众人提出邀请,“你们愿不愿意到我家楼上喝杯饮料?有药草茶、花茶,还有即溶……”
“李紫绫!”沈君亚一声暴喝吓了众人一跳,也让紫绫硬生生吞下微弱的“咖啡”两字。
“你这个小白痴!你到底有没有大脑啊?!你……”一连串流利而带有色彩的名语词汇由他口中流泻而出,杏眼圆睁的紫绫只能依稀辨别出几个英文单字,大概也可以猜到他正在骂些什么。
她既无辜又委屈,搜寻着众人的目光,“我说错了什么吗?!”
沈君亚为之气结,停止了咒骂,其他四人则尴尬地别开视线。
这个该死的笨丫头!难道她从未凝聚一点点危机意识吗?居然“邀请”刚刚才对她行抢未遂的两个小强盗入室饮茶?!这分明是引狼入室!
“不用了……”两个大男孩倒还有羞惭之心,“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回家……”
她忍不住关切询问:“那你的学费有着落吗?”
小光飞快地瞄了君亚一眼,不敢搭腔。
哈!太好了!沈君亚阴沉地想,现在她想要扮演“长腿叔母”了。
领悟力颇佳的紫绫毫不考虑地拉开霹雳腰包的拉炼,头也不抬的问:“二千元就够了吧?”
四、五万元的金额大多是些百元钞,夹杂着几张千元、伍百元面额的大钞,乍看之下似乎很多。
不知为何,沈君亚的左太阳穴突然抽痛起来,单纯热心加上钱财露白,他不禁怀疑:“李紫绫,你是怎么无灾无难活到这么大的年纪的?!”
沈君亚近乎粗鲁地阻止她拿钱给两个小鬼,并且很不客气地下驱逐命令。
紫绫只能无奈地看着他们被保全人员押解上车。
她悄声对一脸徨然的大男孩说:“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来找我。”这句话并没有逃过君亚的耳目。
这个不知人心险恶的小不点需要再教育……他想。
车子开往巷口,驾驶的人打趣说道:“他今天的心情普普通通,你们两个真是走运!”
恢复镇定的阿嘉怪叫,“这样子叫心情普通?!太可怕了!”
“那是他马子吗?”小光好奇探问。“我是说:那位小姐是他的女朋友吗?”想起紫绫的宽厚,他连忙修饰粗鄙言词。
保全人员莞尔,“你看呢?!”
“有点像又不太像。”到底是小孩子,很快就振奋起精神,“年龄问题啦!看起来像‘老少配’--不过没关系吧?现在正流行老夫少妻。”
较为刁滑的阿嘉不胜钦慕,“我希望自己将来老了也能像他一样‘Cool’!”
王雷钧的部属爆笑出声,也难怪,一个十六岁、一个十七岁,加起来几乎是沈君亚的年龄--三十二岁。
在他们眼中,沈君亚可列入父执辈了。
这二千元的“情报费”,相信上司绝对不会吝啬才是……王雷钧的部属决定替他人慷慨,帮小光出这次学费。
第五章
正如沈君亚所猜测的一样,李紫绫是一个人住。他面露不悦之色,等着紫绫拿钥匙开门,二楼楼梯间的电灯坏了,他们只能依赖从气窗照射进来的路灯余光照明。
该数落的事项在君亚脑海中列成一长串名单。
“请进。”紫绫话声乍落,君亚已径自登堂入室,才打开纱门,一团白影似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脚边。
“小心……”几乎是同时,“莉儿!”“喵--!”一声凄厉的吼声由莉儿喉间吼出,被踩到尾巴的莉儿痛极反噬,利牙、四爪齐上,紧紧咬住已经尽快抬起脚却仍迟一步的沈君亚,剧烈的痛楚由小腿传来,他本能反应甩脚想摆脱莉儿,怒声咆哮:“什么鬼东西?!”
“莉儿!”惊惶失措的紫绫弯下身来便想挽救灾难,却忘了莉儿仍是一只野性未驯的流浪猫,它转而迁怒于紫绫,耸身往后一纵。怒气未息便往女主人扑来。
“走开!”沈君亚不假思索,以左手挡在莉儿与紫绫之间,这次他毫不考虑地挥拳给这只大猫迎头痛击,瞬间就令莉儿撞上铁门再弹落下来。
他免除了紫绫的脸蛋被利爪划花的危险,代价是手腕上又增加了六道惨不忍睹的伤痕。
后知后觉的吉儿选择在战事平静后才汪汪地吠叫起来。肇事者已从阳台逃窜而去。
紫绫以手掩嘴,心慌意乱地道:“你流血了!”
手脚的剧痛使他咬牙切齿迸出一句:“是呀!看得出来!”
“你……你得涂药!”紫绫搬出急救箱,焦灼地迭声道歉。
“对不起!”她絮絮叨叨的说:“莉儿它本来就是只流浪猫,所以平常我并不太管教它,它经常在外游荡过夜;今天晚上一定是从阳台上走回来。刚好被你踩到,莉儿平常不会这样子的,我是偶尔见过它咬猫儿、小狗,可是从没有见过它咬人!真的!”
沈君亚一言不发,脸色铁青地坐在白色藤椅上,自行卷起了衣袖、裤管检查伤势。
手臂上的抓痕虽长,但伤口较浅,至于小腿就没那么单纯,莉儿的四爪像钉桩似地插入,加上死命狠咬一口,就有了五个极深的伤口,皮肉外翻,鲜血汨汨渗出,月牙状的伤口,像咧着嘴在嘲笑他。
“那只畜牲有什么传染病吗?!”他龇牙咧嘴问。
紫绫犹豫道:“应该没有……”
“应该?!”沈君亚扬声怒问:“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紫绫可怜兮兮:“我不知道。”
“它打过预防针没有?!”
“有。”紫绫很高兴确定说:“有一次莉儿食欲不佳好几天都不吃饭时,我带它去看兽医,后来病好了也顺便打了一次预防针!”
她转头喝斥乱叫乱跳的吉娃娃,“吉儿!别叫了!”她蹲在君亚面前为他清理伤口,碘酒一抹下去,痛上加痛的君亚怒声诅咒。
“你养的畜牲根本就不像宠物!”他咆哮道:“你的狗像一只发育不良的田鼠!那只猫却肥得像是一只白猪!”
怒气像江河溃堤,沈君亚滔滔不绝地数落:“而你则是一个没有大脑的白痴!同情心过剩的傻瓜!三岁小孩都晓得要提防陌生人,而你居然一点警觉心都没有!对两个小强盗滥施同情,纵虎归山,还顺便指引自己的住处给他们知道!你干脆挂着牌子写上:‘单身女子,请勿打扰’!如何?”
紫绫从未听过有谁骂人时可以这么字正腔圆、利落悦耳的,恐怕连电视新闻的主播也望尘莫及。她静静地为君亚包扎伤口,除了有些不忍之外,并没有被责备的羞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