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哥吃错药了?不然……
紫绫急中生智。“我可以搭堂姊的便车,不费事的。”她转向筱婵,以眼神求援。
雁雪深深地打量这个年轻俏皮的粉红色精灵,纳闷于紫绫居然不买君亚的帐。
“这个嘛!”筱蝉慢吞吞地拖长语调:“我赶着赴约会……而且也不顺路。”她溜一眼脸色僵硬的林嫣如,泛起一抹微笑。
“那当然不能耽误你的约会。”沈君亚从容道。
“也不是这么说啦!”筱蝉笑靥如花,“如果不麻烦的话,就拜托你了,不然我宁可失约迟到,也不放心让紫绫一个人回家呀!”
紫绫瞪大双眼,想起佩仪堂姊经常骂筱蝉的一句话:老奸巨滑的狐狸精!
她就像被拎住双耳的免子,毫无反抗余地被君亚带向电梯。
筱蝉转头向雁雪一笑,略带恶意道:“说也奇怪!我们李家一大票姊妹们的姻缘好像都是由我牵红线--像佩仪和翊德就是。哎!老是为他人作嫁,烦都烦死了!”
林嫣如的表情更加僵硬。
***
君亚改采怀柔政策,对紫绫诱之以情。
“看在亲戚的情份上,同你请教几个问题,如何?”
紫绫犹豫:“我不能揭人隐私。”
君亚深深望进她黑玉般的眼眸中,微讶于她的敏感、坦诚,他明白自己一开始就错估了对方,应付这种心灵纯净的少女,真挚的语言比金钱利诱来的有效。
纯净,对他而言已经是多年未曾使用的辞汇了,君亚自嘲地想。
“我不是什么揭人隐私的私家侦探,只是个关心妹妹的兄长。”他说。
紫绫不语,心中有些感动,君亚倾身对她微笑,缓缓开口:“你有双好眼睛--能观察也会说话。”
风牛马不相干的一句话令她吓了一跳,忙不迭往后退。她有一种被人剥光衣饰的赤裸感,为什么他能了解?
君亚无奈举手作投降状:“我保证,还没满月之前不吃小红帽。”
紫绫忸怩得手足无措,除了母亲以外,她和任何人都能自然交谈、融洽相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再见到这个人就完全走样--在母亲眼中,她始终是个自卑畏怯的小女孩,每次见到了母亲,紫绫总是紧张而笨拙;这种失常举止在面对沈君亚时更加明显。
对自己感到恼怒,紫绫不加思索反驳,“毒苹果在哪里?!先是汤姆、辛德蕊拉、小红帽,再来该换……我想该是白雪公主上场了吧?我建议你善用丰富的想像力来谋生,譬如:说书人、保育员,怎么样?”
君亚哈哈大笑,原来小猫也有利爪呢!
“你漏了一项--广告人。”他告诉紫绫,在她未及反应前转移话题:“那个吴家栋是什么样的人?值得你忠心赤胆维护他?抑或是你对任何人都这么真诚相待……可爱的小紫?”
紫绫更加不舒服,他的口气像在称赞一只“可爱的小狗”。
“我对‘朋友’一向如此。”她强调。
“我相信。”君亚戏谑的口吻变为收敛正经。
“有个能真诚为他辩护的朋友,吴家栋真是幸运。”他淡淡道。
车厢内的两人陷入沉默,蜿蜒的车阵、路灯划出一道道流金光痕,仿佛有种催眠魔力令紫绫不由得困顿,可是却又敏感紧张,因为身旁男子扑朔迷离的气息。
依照紫绫的指示将车子停在花店门口,君亚从后照镜中看到了一辆如影随形的轿车--王雷钧手下的菜鸟保镳。
“谢谢你送我回来。”紫绫有礼地道谢。“晚安。”
邪恶的因数在体内蠢蠢欲动,沈君亚俊秀的凤眼中有着恶作剧的光彩。
“就这样?!不请我进屋喝杯茶或咖啡什么的,那么至少也有个晚安吻吧?堂妹!”他由驾驶座窗口探头而出,愉悦的声调飘扬在暗黑巷道中。
玩笑意味甚浓的戏语激起了紫绫的冲动。
“好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俯身在君亚额头上蜻蜒点水似地一触,粉红色的唇膏在其上留下一渍油亮。“晚安!”
紫绫随即以脱兔的敏捷奔向花店旁的楼梯,二楼住处。
留下一脸错愕的沈君亚,以及后头车内两个眼珠子快掉下来的“贴身侍卫。”
紫绫拿着早已捏在手上的钥匙,双手微颤地打开大门。
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安慰自己:吻姑婆,吻那群侄儿小萝卜头,吻吉儿、莉儿都是这样的……
进入玄关,关上大门,她告诉自己:就当作嘴唇“不小心”碰撞到他的额头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一秒钟的接触无风也无雨,一点都不浪漫,想想他大吃一惊的表情……就值回票价了。
兴奋的紫绫双颊酡红,有一种恶作剧后的得意快感,浑然不觉自己已经丢出了不容抗拒的挑战书,即将掀起一场甜蜜风波。
第四章
婚宴翌日。
沈氏总裁--沈长峰的办公桌上马上又多了一份报告,简短数百字,并附上了由喜宴摄影过程翻拍下的照片。
照片中的紫绫浅浅一笑,青春的韵味尽在其中。
“好年轻。”沈长峰摇头,“只够让他当点心--可怜!可惜!”
汪丽文大感诧异,她从没听过顶头上司对君亚的女伴(抑或该说猎物?!)表示过同情,好奇心使她逾越,倾身一望,清秀可人的紫绫正对着她笑。“真是年轻!”她附和着说。十八、九岁吧?!跟君亚?!她有些不忍,“不会吧?君亚他从不追小女生的。”
“人证、物证俱在。”沈长峰若有所思,沉吟了一半晌,他唤来得力助手王雷钧道:“雷钧,这个小女孩由你来处理,不要假手他人--我要她的所有资料!”
王雷钧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仿佛这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是--”毫不质疑这趟是大材小用的任务。
当日下午。
没有外务的紫绫满意地检视自制干燥花的成果,橘皮、玫瑰、木槿、菊苣、百合、矢车菊、金盏花、药蜀葵……只要调配好比例,放在蕾丝花袋或玻璃罐中,就可以做沐浴、花茶或芳香摆饰用。
巧手系上缎带,紫绫将成品摆出最佳卖相。
“阿紫——!”明玉在楼下提高声量唤她:“包裹!”
盖章道谢后,她接过略有重量的牛皮纸包,纳闷着包的是何物--像是一本书吧!会是姑婆寄给她的吗?
她猜中了一半。
是书没错,而且是一本印刷精美的画册,略一翻阅,栩栩如生的人物跃上眼前,男女皆有。
脸部轮廓、半身、全身、俯仰坐卧等各种姿态只占画册的前半篇幅,其后则是人体素描,年轻的男女胴体在纸上展现着傲人的青春气息,相拥而吻、裸裎交缠的画面介于艺术与猥亵之间。
传神的笔触描绘出炙人的情欲火花。紫绫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没有!她急着寻找这不寻常的礼物可有附带赠言。扉页、封底都没有!混合著不安、期待的兴奋情绪席卷紫绫全身,就像初次坐上摩天轮的孩童对未知的惊险深感好奇--是一种既美妙又危险的恋爱预感。
***
F饭店14楼旋转餐厅中。
今晚的夜色如往常一样迷蒙,由上俯看台北市区依然灯火辉煌;菜式可口、气氛浪漫,就连两人之间的谈笑也毫无冷场。
林嫣如掩嘴轻笑,点头赞成沈君亚对坊间一本鼓吹女性解放书籍的负面评论。
“就连风气开放的美国近年来也因爱滋的影响而鼓吹重返家庭,回归保守与传统的婚姻观。这本书的作者反而鼓励女性豪爽玩性,简直是开倒车的行为。”她附和道。
“不过这倒是男性一大福音。”沈君亚玩笑说道:“全台湾的男性都该对她肃然起敬!”
林嫣如娇嗔白他一眼,并没有忽略周围宾客偶尔投射过来的欣慕赞赏眼光。
在旁人眼中,我们是一对璧人吧?!她想。
今晚的君亚一如往昔殷勤体贴、风度翩翩,可是,她却毫无由来地感到一丝冷漠和遥不可及的疏离感。
交往了将近四个月了……林嫣如模糊地想起以前曾听过的传闻:沈君亚和异性交往的时间最长不会超过半年。
沈君亚不是花花公子,而是一个无“心”的男人!精通都会男女的恋爱游戏规则,又拥有高人一等的外在条件,使得一班时髦仕女像飞蛾扑火般回应他神秘魅惑的召唤。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婚姻承诺的不屑、讥讽态度,偏偏就是有不信邪、不怕死的豪爽新女性前扑后继地投入这场征服或被征服的战争游戏。
一开始,她早已抱定决心不怀任何期待,只想和他谈一场轰烈浪漫的恋爱,做一个和沈君亚旗鼓相当的情场对手,但是随着时间流逝,林嫣如发觉自己愈来愈投入,几乎无法自拔,这令她深感不安。
犹记得模特儿安妮为他闹自杀未遂时,杂志社的同事在私底下还刻薄嘲弄安妮波大无脑,并引以为笑谈;说什么她也不能让自己沦落像安妮一样的凄惨下场!林嫣如心想。
如果不对他动情,沈君亚是个绝佳玩伴,问题是她并非草木啊!在激情欢爱之后,有几个女人能真的毫无恋眷,轻挥衣袖走人?--尤其对方是逸群绝伦的沈君亚。性解放?!只不过是一派空言罢了!去她的豪爽新女性!林嫣如憎恶地想。
“想些什么?”沈君亚温柔低声间。“心不在焉的,不会是因为我言语枯燥乏味吧!”他开玩笑的说。
枯燥乏味?!恰好相反。她盈盈浅笑:“我在想要如何做一位豪爽新女性。结论是:先得做一个没心没肝、铁石心肠的女人。”
无心就不会受伤。
沈君亚接受了她的暗示,言而有憾地回答:“男女平等的结果是让现代女性学会了男性的劣根性。”他举杯致意,“敬这些豪爽新女性。”
沈君亚的滑溜令林嫣如深感挫败,勉强保持优雅笑容举杯回应,脑海中闪过的念头是:她还来得及为这段感情踩煞车吗?
送林嫣如回到住处,他婉拒了入室饮茶的邀约。
聪慧、理智的女人一向不会对他抱大大的期望,君亚心知肚明,林嫣如已经开始采取防御措施;根据他以往的经验,不出三个月这段感情又将是过眼云烟。
好聚好散,对彼此都好。只是他心中不禁产生一丝遗憾,像林嫣如这等言之有物、聪颖怡人的女伴实属难得。不过既然他无法提出承诺,就不能阻止林嫣如打退堂鼓;但是至少他可以有始有终,画下一个完美休止符。
浓艳的紫玫瑰赠予气质优雅的林嫣如应该相得益彰,沈君亚想。
而眼前,正有现成的送花人选。不为什么,只是顺便照顾一下新亲戚的生意罢了,他漫不经心地解释道。
“Oh!Shit!”幽暗的防火巷中,传来一声嫌恶的咒骂,与电影上的外国小混混腔调如出一辙。
“都是你啦!”另一个低声埋怨的声音有着少年刚变声的粗嘎,“说什么稳开、包赢的,结果连我的学费还有这个月的午餐费都输光了。怎么办?!”
“少啰嗦!你自己刚才还不是玩得很爽?!输了才来怪我!”前者悻悻然道。
“可是……”后者哭丧着脸,“我们(班)导仔已经放话:明天再不交学费就打包回家吃自己……我又不敢再跟老妈开口,怎么办?阿嘉,你得帮我想办法……”
“哎!知道了啦!你别烦我!”叫阿嘉的少年不耐烦道。
半晌,阿嘉灵机一动,“不然,明天我跟你去学校跟学弟们‘借’,大伙儿凑一凑,怎么样?”
“我不敢。”他嗫嚅回答:“教官已经在注意了--你每次都有借无还,已经有‘报马仔’去报告老师了。”
“孬种!”阿嘉啐道。
一辆小货车由巷口驶过两人所在的防火巷外,往巷尾的花坊骑楼停放并熄火。驶人打开车门下来,戴着一顶棒球帽,在光线黯淡的骑楼看起来并不比他们大多少,令阿嘉眼睛一亮的是他腰际的霹雳包。
“有了。”他自言自语,转头问同伴:“喂!小光!那么我们跟不认识的人‘借’不就得了?”
四际无人,良机不再,两个不知事态严重的少年大踏步往猎物走去。
背后传来的脚步声令紫绫纳闷不已,花坊位在巷尾无路可进了,怎么……
还来不及凝聚危机意识。一只手已经猛然拍上她的肩膀,“喂!这位大哥!”
力道大的令她踉跄向前一步才惊惶转身,看到了两个比她略高略壮的少年,紫绫不由得后退。
那个看起来年龄稍长--但是肯定不超过十七、八岁的少年,咳了一声,故作老成道:“兄弟们最近手头不太方便,挡点鎯来花花吧?OK?!”
紫绫吓了一跳,听不懂年轻人的流行术语,屏声敛气地问:“你说什么?”
如果问阿嘉最讨厌什么样的人,那么大概就是说话轻声细语,娘娘腔的家伙。他一脸嫌恶握起拳头作势欲打,“你装傻呀!把霹雳包给我!”
紫绫下意识抱紧腰包--这里面有她刚从客户处收来的货款及还未存入银行的营业额,大概有四、五万元,怎么可以轻易给这两个小鬼。
“喂!”阿嘉往她左肩一推,令紫绫的脊背撞上了花坊的铁门。“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哟!”
“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她吃力地说。
“你再啰嗦……”凶神恶煞似的阿嘉一把扯下紫绫的帽子。“我叫你……”他猛然住口,小光发出惊呼,代他大声说出新发现:
“阿嘉!她是个女的!”
刺目的远光灯直射入骑楼下,令围困住紫绫的两人无所遁形,沈君亚低沉愤怒的嗓音回荡在阒黑巷道中:“住手!放开她!”
两个毛头小子楞了一下,还来不及回过神来,沈君亚已经迅速奔到面前,毫不考虑地出手教训两个小鬼。
“呜——!”为首的阿嘉只感到下颚一阵剧痛,眼冒金星,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紫绫撞去。
“咚!”地一声,紫绫的后脑不偏不倚地和铁门猛然相碰,她忍不住呼痛。
头昏脑胀的紫绫看见沈君亚一把揪住个子较小的那个男孩子,才一拳就把他揍得跪在地上抱着肚子;吓得魂飞天外的阿嘉对上沈君亚阴沈暴戾的视线,不加思索便抓住紫绫作挡箭牌想逃之夭夭。
他使劲将紫绫推向君亚,很有义气地拉起伙伴:“快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