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十分钟后,罗伦颓然放弃,既然要发呆,与其瞪着白纸黑字,倒不如在音乐声中失神来得名正言顺!可恨的人儿……
翡彤丽笑容亲切地阻止众人朝觐,“你们不必拘礼,今日邀诸位同乐皆该赐坐,否则反失我美意。”
蕾庭望着这位嫁至亚德兰年余的皇后,感受到如沐春风的温柔性情,她气质出众又爱好风雅,与罗伦是一对璧人呢!
罗伦……蕾庭不禁侧首揣想,再见到他时就该跪拜觐见、口呼陛下了。她不禁莞尔,该用什么表情来看他?
接到陛下的锦笺,翡彤丽难掩失望神色,不再等候陛下光临,低声吩咐宫廷乐师开始演奏。
清澄剔透的音色流泻在蔷薇馆中,伴随着似有若无的花香,更令人心旷神怡。
是罗伦的作品!凝神细听的蕾庭认出了熟悉的旋律,绽开微笑——真该好好羞他一羞!居然自卖自夸,强迫欣赏……
可是这么轻快悦耳的音符,令她不禁回忆起同窗共读、伴游相随的时光,与无忧无虑的赤子之情。
一曲将近尾声,亚德兰王来到蔷薇馆门前,制止了侍卫通报,耐心静候演奏结束。
他微微一笑,日前将自己的作品诈称作者不详交给翡彤丽聆赏,没想到竟被喜爱音乐的翡彤丽所眷顾,在众多名家作品中特别指定演奏,居然还广受欢迎,蔚为流行。
乐声乍停,掌声也不吝响起,罗伦颔首示意侍卫通报后才迈步进入。
不待宾客起身朝觐,他从容地挥手阻止,“今日是皇后盛情款待,我与诸位同为宾客,勿多虚礼令我不安。”
翡彤丽笑吟吟地起身迎接,“陛下迟到了,该罚。”
“皇后所言甚是,我方才已在门外罚站了一会……”罗伦的声音乍然消失,脑海中有刹那空白。
那个令他心牵意念的人正满怀兴味地盯着他瞧,蓬勃的朝气、神采夺人,蕾庭看起来像阳光,在宾客中闪闪发亮……
觉察到自己的失态,他急忙收摄心神,“那么,音乐可以继续了!”
在悠扬的音乐声中,年轻的亚德兰王闭上双眼,缓缓深吸了一口气,放松紧绷的情绪,不过数秒,已恢复从容平静的神情。
真傻……罗伦思绪迷离,百感交集。他居然认为时间可以冲淡记忆,自欺欺人地以为那不过是孩子气的初恋?她的头发长了些……熔金般的光泽秀发绾在脑后,有着初萌的柔媚,棱角分明的脸庞仍像一个俊朗少年,微微昂起的下巴——罗伦眼底泛起浓浓笑意——依然是一副骄傲自负的神情!
这家伙从前就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现在当上一国之尊,更是莫测高深……拽得跟什么似的!
蕾庭心里有些不服气,明明四目相接看到彼此他居然可以装作不认识。算了!俪送我的那些书不给你看了!哼!你尽管去“惟我独尊”吧!
音乐会结束后,伊登伯爵领着蕾庭正式拜节新君,翡彤丽诧异道:“怎么从未听说过伯爵有这么一位公子?我从未见过……”
罗伦淡然回答:“那是因为这家伙寻仙访道去了!”
“小孩家贪玩,远游忘归,聊作笑谈罢了。”伊登伯爵微笑地谦虚道。
看着王夫和这位年纪相仿的少年轻松调侃,翡彤丽心中一动,英姿焕发的蕾庭似乎很得陛下宠眷。“在这两年以前,令郎可曾进宫来?”
“禀皇后,蕾庭曾获青睐,入宫伴读数年。”伊登伯爵据实以告。
难怪!翡彤丽恍然大悟,“原来与陛下是儿时玩伴……爱屋及乌使她对蕾庭的好感陡增。”回来多久了?”
一直没机会开口的蕾庭总算可以说话了。“禀皇后,三日了!”
“三日了?”罗伦扬眉缓声询问:“回来这么久,现在才想到要觐见——你眼底还有我的存在吗?”
众人微笑不语,有趣地看着年轻的王蓄意刁难蕾庭。
先是嘲弄她什么“寻仙访道”啦!再来又是打官腔……蕾庭脸色不变,眼中却闪过火花。好吧!就照你的规则来“玩”!
她不疾不徐地回答:“无官无职,岂敢擅闯皇宫?”
罗伦含笑激她,“听起来倒像是来讨官职的……我只怕官小职卑,委屈了‘得道高人’!”
“启禀陛下,”蕾庭乔作恭顺,“臣下才疏学浅,不堪重任……若有幸再为王子伴读,自当勉力效劳。”
罗伦一怔,“若要如你所愿,恐费时日。”
“陛下正当盛年,得遂心愿应不难。”蕾庭语音清朗,打官腔谁不会?“恭祝陛下、皇后早获麟儿。”
翡彤丽低呼出声,脸颊绯红。
该死的牙尖嘴利和不服输的脾气!罗伦又好气又好笑,再这样口头争战下去,难保她不会话出惊人。
“罢了!”年轻的王笑声琅琅,“什么时候有空?说一些旅途见闻、奇人轶事来听吧。”
“蕾。”愉悦诚恳的语气又像以前的罗伦了。
蕾庭目光闪烁,“臣下不敢。”
“得了!再‘谦虚’下去,就不像你了!“罗伦淡淡说道。“谨授所命!”蕾庭躬身行礼,从容回答,璀璨的碧眼闪闪发光。
第五章
亚德兰王不再咄咄逼人后,蕾庭也乐于频繁出入皇宫。
和罗伦私下较量剑术,她不晓得“杀”了他几次,气势锐不可当。自尊略觉受损的罗伦在第二天扳回了一城。蕾庭恼怒地瞪着自己被盯死的将棋,就是对弈,她却一路落败,被罗伦打得无力招架。
“嗳!神谷里没有高人教授棋艺吗?”心情愉悦的罗伦调侃她。
“这一步不算。”棋品不太好的蕾庭耍赖。
亚德兰王宽容放过,又让她挣扎了一段时间,这一次他不客气地吃掉蕾庭的将军,结束棋局。
“彼此彼此,总不能让你独领风骚吧?”他微笑宽慰输不起的蕾庭。伸手抚弄着象牙棋子,罗伦懒洋洋地激她,“或许下点赌注你会专心一点?”
“我没什么筹码。”蕾庭气鼓鼓地说。她才没有国库可供挥霍。
“你借给我的书呀!”罗伦“好心”地提醒她,“那些典籍可是价值连城,你如果舍不得……就算啦!”
“陛下以为我一定会输吗?”蕾庭颇不服气。“如果臣下侥幸得胜呢?”
罗伦说出好几项优厚奖赏,都被她摇头否定。
“珠宝绫罗、官职爵位……全是取之国库,不费陛下一丝一毫,不足为奇!”蕾庭不屑。
“那么……”罗伦支额晒笑,抛出她难以抗拒的诱惑,“调换身份如何?”
“什么?”蕾庭不解。
“如果你赢了,与我相处时可以不朝不拜、平起平坐,如何?”
争强好胜的蕾抗拒不了这项挑战的……
有何不可!蕾庭难抑兴奋,反正她也没损失——那些书她原本打算送给这个书呆子的。哈!能和一国之君地位平等,你呀我呀称兄道弟,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
“好!一言为定!“她欣然应允。以三局为限,第一局平手,第二局小输,第三局蕾庭终于赢过了罗伦。她心花怒放地斜睨着年轻的王,“陛下怎么说?”
罗伦肯定地说:“我说话算话。话说回来,你那种虚应几招的表面功夫……不要也罢!”
蕾庭发出轻笑,不加辩解。“接下来……如果我赢的话,我要你的古琴!”她野心勃勃地说。
“真贪心!”罗伦啧然出声。
蕾庭最后还是没有赢得那座琴。
轻盈优雅的舞曲回旋在宽敞的偏殿,烛光映地银器生辉、琉璃光灿;争奇斗艳的仕女们手摇香扇浅笑低语,虽然只是暇时取乐的小型宴会,皇室的邀约却是王公大臣争相参与的荣耀;而陛下夫妇又是不拘小节的好主人,宴会气氛一向欢乐融洽。太平盛世、繁华景象,皆在淑女竞奢逞艳的呖呖莺声中。罗伦鲜少有这般兴致在宴会里待这么久的……和皇后跳了第一支舞后,往往再过半个时辰就退席休憩,让臣属无拘无束地玩乐。
翡彤丽心底疑惑着,是什么吸引了王夫的注意力?坐在罗伦下首低一阶的后座,给予她更多观察夫君的机会。即使结缡近两年,她还是捉摸不清夫婿的心……
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翡彤丽再一次看到伊登伯爵引以为傲的公子——年轻貌美的小姐们围绕着蕾庭,就像蝴蝶绕着花朵;这么一大群人里……不知为何,她就是肯定,陛下看的不是那些千娇百媚的少女,而是英姿焕发、气宇轩昂的蕾庭!真奇怪……突然来袭的一阵倦怠困意模糊了她的思考,翡彤丽优雅地展开了檀扇,遮住了呵欠;展开扇子的轻微声响唤回了亚德兰王的注意力。
“皇后累了吗?”他低声询问妻子。
翡彤丽困窘一笑,“有一点。”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她总是渴睡晚起。
夫君一如往昔般体贴,征询她是否想退席休憩。
翡彤丽迟疑,“这……于礼不合。”
她指的是一国之尊的罗伦尚未退席的话,不管任何人包括长辈在内,都不能逾越分寸,比国王早退。因此若遇上了喜欢通宵狂欢、彻夜不眠的昏庸君王,宴会就成了惨烈的酷刑。“不过是虚礼罢了……”罗伦沉吟,明白知书达理的妻子断然不肯先行离去,他只要改口道:“刚好我也想休憩了,你不如与我同行吧!”他搀扶起妻子,颔首示意,随从的女官、侍卫跟随这对贵人离去,所到之处,人群纷纷行礼致意。
回到皇后寝宫,由女官服侍卸下首饰、礼服,翡彤丽的睡意反而消失了大半,接过香气氤氲的花蕾饮品轻啜,她心血来潮地询问:“伊登伯爵家的蕾庭真受欢迎,那么多千金小姐主动邀舞……不知道他的意中人只哪一位?有没有和哪家小姐订亲呢?”
“啊?”年长的女官莫名所以,“皇后不知道吗?对啦!这也难怪,皇后哪晓得这种琐事。”
翡彤丽诧异,“什么事?”
“皇后看走眼了,蕾庭实在是一位‘女公子’!”
女……公子?翡彤丽失声惊呼:“怎么会?”
女官们振奋精神,加油添醋地说出经过渲染的离奇往事,伊登伯爵如何溺爱这位么女,蔻庭又如何在十六岁英勇救美、远游国外……“再加上当时的莱恩殿下鼎力相助,皇室会议已允准了伯爵的请求,等伊登伯爵百年之后,她就是本国的第一位女伯爵,即使将来婚配,丈夫也无法剥夺她的头衔,这位女公子将是一族之长呢!”真是旷古未闻的奇事……以雷神之子为名?“翡彤丽喃喃低语,”雷神……不正是本国的守护神吗?”
“是呀!伯爵也太夸口了!”一位鸡皮鹤发的女官附和道:“不知有多少人正睁大眼睛等着看将来的变化呢!”
心底有一丝奇异的不安,翡彤丽又说不出原因,黯然沉思半响才道:“下去吧!我要安歇了。”
“是。”侍女们鱼贯而出,只留下两位掌灯侍女。
在遥遥相隔人皇宫里,陛下安歇了吗?翡彤丽揣想着。相较于其他贵族夫妇,她明白自己是幸福的女人;王夫温柔体贴仁慈宽厚,也没有贪杯好色等不良嗜好――就连她的皇兄也曾偷偷养过几位情妇,只是贤惠的皇嫂一直装作不知道罢了。照理来说,她应该知足才对。可是,这种忐忑不安的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
躺在华丽大床上,触手所及是柔软精致的绫罗绸缎,虽有倦意却辗转难眠。同床共寝,是平民夫妇才有的生活,每一对贵族夫妇都是分房而睡的,不论感情好坏;更遑论一举一动皆有大批随从伺候的帝后,两者寝宫遥遥相隔。有时候她会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为了顾及帝王发展情史的“便利”,才制定这种不合情理的礼制?连见个面都得互递锦笺、约定时间,帝后之间哪有缣鲽情深的佳偶?
是啊!翡彤丽长长吐息,突然发现自己为何还不知足了――原来她早已将初恋的心情交与温文尔雅的夫君,不知不觉地投入更多深情……
希望他眼中只有自己的身影,希望他的笑意只为自己绽放,希望他的步伐只为自己停驻,希望他的肩只有自己可以倚靠……希望他是自己此生唯一可以仰望的天!
只是不知这是否只是她的奢想空望?月明如素,多愁善感的秋夜呵!怕的就是由盈转亏、乐极生悲的定理啊!
初雪,在亚德兰王的生辰前一日报到,浓浓的喜气蔓延整个宫廷,众人私下传递着喜上加喜的讯息――翡彤丽皇后有孕,恩爱甚笃的帝后终于有子嗣了!可喜可贺!
以“为陛下庆生”做生日,笙歌夜宴、胱筹交错的宴会在国都各处展开。年轻好玩的贵族子弟更是闹翻了天,政通人和、连年丰收更给了庶民百姓狂欢庆祝的余裕。
因为害喜症兆而不适的皇后,勉强出席了两次宴会,实在支撑不住了,才在王夫的坚持下告罪离席;即将为人父的国王千叮万瞩要她保重身子,为了体恤她的状况,接连三天的庆生宴,亚德兰王都是形单影只地出现。
皇后不行,陛下又青春年少,欢愉忘形的群臣纷纷鼓噪,包括皇叔莱恩在内,麦斯、若康、伊尔……这群曾伴读王侧的年轻人谈笑戏谑,一个个轮番敬酒,酒量平平的罗伦很快就有几分醉意。
“蕾,你不是想当王子伴读吗?这下子有机会了!”麦斯起哄。“你也去敬陛下一杯吧!”
脸色微红的罗伦循声望向阶下不远处的两人。
伊人穿着黑色衬衫、绣工精致的橄榄绿礼服,领中上系着绿宝石领夹,剪裁合身的长裤、皮靴烘托出修长匀称的双腿。
蕾庭含笑回答麦斯的问题,“不了!你看他怪可怜的……”眼神与罗伦四目相接,她淘气地举杯致意,令微醺的他心为之乱。
“他?”麦斯抓住话柄,“他是谁?谁是他?你好大胆哪!”
喧哗笑语中难保别人听不到,蕾庭压低了声音,“怕什么!我没官没职又不领薪俸,他能把我怎样?难不成打我一顿?这样双重大喜的日子,谅他为难不了我的!“端坐上位的亚德兰王只看见蕾庭对麦斯眨眼而笑,两人一起往旁边走开。他说不清自己心中是惆怅,抑或是失望。看情况,这场宴会将通宵达旦……自知酒量有限的罗伦动用了一国之君的特权――举杯感谢群臣赴会后,从容离去。回到寝宫,早有人准备好热气腾腾的汤鄯及醒酒药茶。”杰明?今晚不是你当值吧?”微有醉意的他清楚记得。
这种大日子,一些侍从总会偷懒懈怠,心思缜密的杰明根本放心不下;如果不是他指挥安排,恐怕今晚酒醉的陛下得自己开口才有茶喝!他回避王上的问题,婉转劝道:“虽然高兴,陛下也该保重才是。这些王公大臣太不体恤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