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允涛像木头人似地点头,“女孩子二十岁以前是一枝花。”
蓓雅眼冒火花,他的意思是:一过了二十就开始凋谢。于是,她甜甜回嘴,“男孩子则得等到三十岁以后才成熟结果——允涛哥哥也三十好几了吧?”
那一句“允涛哥哥”甜得令他心头发麻,允涛略一失神,良久才明了她的话中含意。半晌回不了嘴,第一回合便落了下风。
四位长辈忍住笑意,天南地北地闲扯漫谈,开胃菜、浓汤、沙拉……菜肴一盘又一盘上桌、撤下,蓓雅心无旁骛地大快朵颐,胃口好得令允涛惊叹。
宰相肚里能撑船,蓓雅,定是个“奸相”——如秦桧之流。
路允涛小心翼翼地等待,等待蓓雅“一鸣惊人,一飞冲天”。没有任何事是她做不出来的,就算蓓雅突然爬上餐桌大跳“踢死狗”,允涛也不会觉得讶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蓓雅也在猜测:为什么姓路的——当然不是指路叔叔夫妇——到现在还稳坐如泰山,没有怒气冲冲地拂袖而上?
难道他(她)不知道今天是双方家长主持的“相亲鸿门宴”?这个念头同时闪过两人脑海里,蓓雅、允涛骇然相视,有话要说的讯息闪烁在神情中。
“我要上化妆室补个口红。”蓓雅低声说。
“我要打个重要电话。”允涛猛然记起。
两人一先一后离座,走出了长辈们的听力范围;在转角处盆栽之后,蓓雅先发难了。
“你知不知道今天这一顿是什么饭?”她说。
“什么饭?”允涛一愣。
“是相亲饭!”蓓雅骂道:“笨呆子!”
“你知道?”他忿忿不平,“那你怎么不提出反对意见?”
“我反对?”蓓雅不敢置信,“你有没有搞错?我爹地提出的计画,我怎么反对?那不是自打嘴巴?“我们”提出来的建议,应该“你们”表示反对才是。”
“别开玩笑了!野丫头,你的鬼点子一向最多;只要你“弄”出几只蟑螂、白老鼠,或者青蛙也成——我们马上一拍两散,买单走人!”允涛鼓励她。
“哦!原来你打这种主意?”蓓雅冷笑,“很抱歉!自从我十八岁以后,就不玩这种幼稚把戏了。咦!你可以像以前一样拍桌子走人呀!反正你的火爆浪子脾气众人皆知。”
允涛傻了眼。老天!这个野丫头居然故作文明状,而他却得顾忌父母亲及上司蓝凤笙的看法。
“你听好!我不能失礼于蓝伯父……”
蓓雅打断他的话,“喔!我知道了,原来路允涛是怕去了饭碗。大概是缺少钙质吧,不然怎么会一点骨气都没了?”她巧笑倩兮,令允涛心中一荡。
“小妖女!”他忍不住低低诅咒。
“你说什么?”蓓雅心头火起,“窝囊废!”
两个年轻人吵得不可开交时,路氏、蓝氏夫妇正在讨论订婚事宜。他们并不是看不出来孩子们情况有异,只是乐观地往光明处行。
“虽然蓓雅有点骄纵,主要原因还是我们宠坏了她,其实她本性不坏,同时,允涛跟了我几年,我很了解他,也对他有信心,他一定治得了我这个不肖女。”蓝凤笙谦逊地说。
“哪儿话?”路陈秀云连忙接腔,“我看蓓雅这样就很好,开朗、活泼、嘴巴又甜;我每见这孩子一次就开心一次。说句实在话,允涛那孩子什么都好,只有一项最惹人嫌,就是直头直脑,丁是丁、卯是卯,如果蓓雅能稍微带动他,让他个性灵活一点,两个人互补一番,那就太完美了。”
“好是好,”欧碧倩附和道:“只怕两个小孩子不肯。论起淘气,蓓雅也该受点教训,小时候老是捉弄允涛,允涛若是拒绝蓓雅,我也不会感到意外——这点我们不得不有所准备。”
四位长辈点头称是。
“我有一个计画。”蓝凤笙开口,“如果成了,锦上添花;不成也有个抽身退步的方法,我们的老脸皮也无碍。”
第二章
计中计,错里错
这是个陷阱!路允涛咬牙切齿地想。
他怒气冲冲、疾步而行,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同事纷纷侧目耳语,所说的内容不用猜——一定是:号外!路总经理要和董事长二千金订婚了!
他妈的!允涛在心中暗咒,吃那一顿鸿门宴也不过是上个星期六的事,就马上轰动了全公司,人尽皆知!
阿谀谄媚的贺喜者倒好办,路允涛只要板起脸孔,“你听错了!”下属职员便噤若寒蝉。
最令他头疼的是客户和父执辈的董事,热诚的期许他平步青云,一位器重他的董事拍着他的肩膀,“好!好!一对金童玉女,蓝先生有眼光。”
路允涛有如哑吧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连自己的父母亲都联手设计陷害他了,别人怎么能不信?允涛脸色僵硬,回想起昨天的激辩……
路守谦说得无情又功利,“娶了蓝蓓雅对你的事业有帮助,允涛,这社会是很现实的。有蓝家女婿的招牌当靠山,你起码可以少奋斗二十年!”
“爸!”允涛正颜厉色,“您怎么说得出这种……这种投机折节的话来?” 路守谦涵养到家,没有拍桌子骂儿子,只是淡然承认,“我所说的是事实。婚姻是一辈子的考量,娶个贤内助对你有益无害。”
路允涛对父亲的话很反感,“蓝蓓雅对我只有百害而无一利,只要她出现在我面前,我吃不下、坐不稳、神经紧张、整个人提心吊胆……”
路母噗哧一笑,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听起来很像……在恋爱。”她笑着说:”相思病的征兆。”
允涛一愕,恼怒低吼:“是呀!这种“相思”迟早会让我得胃溃疡!”
父母亲明明了解他的意思,却故意扭曲语意,“既然这样,早早下聘把蓓雅娶回来不就得了。”
“爸!妈!”他火爆地怒吼:“现在是二十世纪末,婚姻应该是两情相悦的结合,而不是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请你们尊重一下我“本人”的意见!”
“咦?”路陈秀云不客气地反驳儿子,“谁说我们不尊重你的意见来着?真的让父母作主就是像你姑婆一样,嫁到了人家屋里,新婚之夜才见到丈夫,哪有你大呼小叫的余地?”
允涛为之语塞。
“为了物质利益,你们就要逼我去娶一个讨厌的女人?”他问。
路守谦好整以暇,“允涛,你不觉得你太毛躁了些吗?小时候调皮捣蛋的事,过那么久就算了,我问你,那天的蓓雅你有哪一点不满意?”
允涛支吾其词,“我对她不了解!”
“那就是了。旁观者清,我们倒满看好你们这对年轻人,相信只要给你们一点时间互相了解,一定是皆大欢喜的场面。”路陈秀云帮腔。
“我反对!”路允涛急得冒汗,“硬逼我要她,我宁可拋弃一切!”路守谦泛出笑意,“我倒有一个想法,允涛,在订婚事宜尚未决定前,你不妨和蓓雅先交往一阵子。”他挥手阻止儿子的抗议,继续说:“如果顺利,不用说,蓓雅就是我们家的媳妇;如果不成,说出能让我们心服的理由来,好让双方家长打消念头。你说呢?”
路允涛恍然大悟,他中了老爸以进为退的计策。
“你们……自始至终只是想逼我和蓝蓓雅约会!”他嚷道。
“什么逼不逼的?真难听!”路母懒洋洋地说。
“好!我会去约她!”路允涛咬牙,“只是,我不是以追求为目的,而是去抓蓝蓓雅的小辫子,让你们死了这条心!”
他旋风似地转身就走,突然在玄关处驻足转身,“爸!妈!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蓝伯父千方百计的要将幺女“推销”给我?天底下的男人又不是死绝了!”
允涛看着父母疑惑的表情,冷冷一笑,“说不定是蓝蓓雅闯了什么大祸——现在的大学生嗑药、飚车、乱搞男女关系,已经不是什么新闻。趁着还没闹开,烂摊子往我们家一丢,路家倒成了收垃圾的了。”一说完,他扬长而去。
路陈秀云不安地开口,“允涛说的,好象也有几分道理……”
路守谦摇头失笑,“看他平常直头直脑,没想到逼急了也有话说——放心吧!随他们年轻人闹去。是我们的跑不了,不是我们的也留不住!”
想到自已那么容易就上当,允潇的心里就有气。早知如此,装聋作哑一番,父母亲也莫可奈何。现在,他得想办法找出蓓雅的错处来向长辈交代才能脱身……
那不成问题!允涛给自己打气。蓝蓓雅可不是什么乖宝宝,为了自已一生的辛福,他要自力救济!
蓝蓓雅手里抱着一个丝绒座垫,歪着小脑袋,俏皮地瞅着蓝凤笙,“爹地。”
手里拿着文件端详的蓝凤笙抬起头来一笑,“什么事?”
“您是真的希望把‘我’嫁给路允涛吗?”蓓雅问,慧黠灵活的双眼中光彩闪动。
“当然!爹地很希望允涛能当我的女婿,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蓝凤笙回答。
是大女婿还是二女婿?蓓雅心里想。于是她缓缓开言,“可是,我跟他合不来,还有,彩君姊会怎么想?爹地,您也知道的,她很‘疼’允涛喔!”
蓝凤笙锐利警觉地审视幺女,温和说道:“蓓雅,你是向爹地提出建议吗?”
她荡开笑意,弄清楚了一件事。
“为什么是我?他和彩君姊感情一向很好嘛!再怎样也轮不到我出场呀!爹地?”
“小鬼灵精!”蓝凤笙摇头笑道:“女孩儿家还是单纯听话点比较好。”
“您说话啊,爹地。为什么?”蓓雅黏着他问。
“我已经说了,爹地一心要允涛当我的女婿,可是,你姊姊的脾气实在令人无法领教,加上她又有一次离婚纪录,这两年来性情更古怪了……”看一眼蓓雅了然于胸的表情,蓝凤笙话锋一转,“论容貌、年龄,种种客观条件,你每一项都赢过彩君许多。”
“不见得吧?有一项彩君姊就胜过我许多,那就是路允涛喜欢彩君姊、讨厌我。”她说。
“喜欢不是爱。”蓝凤笙言外之意很明白。
蓓雅双手一拍,“好!包在我身上。”
“什么事包在你身上?”蓝凤笙故做不解。
”彩君姊和路允涛的好事啊!”她说得理直气壮。
“小丫头,你倒想得巧。用金蝉脱壳之计——将允涛推给了你姊姊。”他笑道。
“爹地才诈呢!用激将法气姊姊。”她吐舌头说:“妈咪知道吗?”
“可能不知道。”蓝凤笙思索,微笑告诉幺女,“蓓雅,爹地并不是偏心,同路家提的人选也是你而不是彩君。”
“我知道啦!您一向疼我。不过,路允涛这次绝对逃不掉,他一定得娶彩君姊;爹地,您等着办喜事吧!”她搂着蓝凤笙的脖子撒娇,“我要您送我一个礼物。”
“用信用卡签帐,爹地帮你付。”他纵容一笑。
“不行!人家不收信用卡。”
“哦?什么宝贝?”
“我一直想要的白色奥斯汀MG敞篷车!”她得意地说。
“多少?”蓝凤笙问。听到蓓雅报出的数字,他摇头说道:“好贵的火柴盒小汽车。”话虽如此,他还是开了支票。
“别告诉妈咪噢!”蓓雅笑咪咪地说:“我一定把路允涛那个二愣子弄来给彩君姊当老公!”
她飘然离去,留下蓝凤笙一脸沉思,事情的演变有点超出他所预想的范围。不过,天下父母心,彩君转眼就三十岁了,高不成低不就,若真能照蓓雅所计画而行,未尝不是件好事。只是,自己不免又被妻子埋怨偏心。唯一能让蓝凤笙自我安慰的是,幺女蓓雅还年轻,有的是本钱,个性豪爽开朗,不怕没有追求者,慢慢来也无所谓。
他感慨万千,如果彩君的个性不要那么倔强别扭,随和可喜些,或者冷酷无情也罢;做父亲的也毋需操这么多心。
吉林路口,永琦百货旁。潘蒂娜进口精品皮饰&皮件专卖店。
午后一阵骤雨打湿了燠热的柏油路面,清洗着人行道上的树木,蒙尘蔽垢的树叶绽放出浓淡深浅的绿色光泽,一种令人伤感的喜悦。只有在这种时候,蓝彩君才能感觉到,行道树的确“活着”,活在人为祸害的淫威中。
当植物也有当植物的愁苦吧!她以手支颐怔怔想着,心里有一点闷。
允涛要和蓓雅订婚……彩君发现自己痛恨这个想法,他们两人一点也不相配!允涛是个好人,不该被蓓雅那个……那个小恶魔缠上!彩君忿忿不平地想。
因为下雨的原因,“潘蒂娜”的生意冷清,彩君意兴阑珊地为自己泡了杯热可可暖身,想到蓓雅,再想到己身,不禁自叹自怜。
在外人眼中看来,她蓝彩君是天之娇女,蓝凤笙的掌上明珠。实际上,众人的另眼相看,一次又一次的挫折只是令她憎恶、诅咒与生俱来的姓氏。蓝彩君的悲惨遭遇肇因于十七年前——欧碧倩那女人踏进蓝家大门的那一天起。
落地窗外雨丝飘摇,回忆也像缠绵雨丝般剪不断、挥不掉,清晰地浮上彩君心头……
那一年,她才十二岁,身体刚由女孩蜕变为少女,心理状况正值敏感阶段;虽然没有母亲可以依靠,却是蓝家的小公主。十九岁的胜介哥哥和父亲对她唯命是从,同学、朋友和亲戚们的孩子更是以彩君马首是瞻,众星拱月似地捧着她。
突然蹦出一个继母和五岁的继妹蓓雅,对彩君而言是个青天霹雳,打碎了她多愁善感的少女心。胜介大哥看得很开,“父亲正值壮年,一个正常男人有他的需要。”他甚至和父亲妥协,要求蓝凤笙采取预防措施,不让年轻的继母再生育,而父亲也答应了。胜介大哥巩固了他的继承权。
丑陋的事实接踵发生。原本彩君以为是拖油瓶的蓓雅居然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五岁!五岁!稍加推算,在母亲尚未病逝之前,父亲就背叛了妻子,在外蓄养这个……这个下贱的女人!得知这个残酷消息的日子,她记得很清楚:六月二十三日——她的生日舞会的前两天。为此,彩君歇斯底里地将蓝宅闹得翻天覆地,打破了两扇窗户玻璃,摔碎了一只骨董花瓶,还有大大小小看得到、捉得着的杯盘器皿……她又哭又吼,吓坏了所有的人。最后还是家庭医师赶来,叫佣人按住彩君,施打镇静剂,才让她平静下来。这期间,彩君还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出现呕吐现象。
从此以后,神经性胃炎就如影随形纠缠着她,十余年如一日。
十三岁——不吉利的数字——生日宴会全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