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口是心非有何用?」锦锦吐吐舌头说。「我可是用这双眼睛瞧见了,妳和他——方才在角落的暗处……」
「不许说!一个字都不许再说下去了。」宝坊慌张地掩住他的嘴巴。「大家也别相信小不点的话,我们刚刚什么也没做!」
「呃,恐怕妳这句话说得迟了些,其实我们都看到了,宝坊。」阿金笑嘻嘻的回道。
「咦?」
全……全部的人都看到了?不会吧?这……是真的吗?不只是小不点,连珠樱 、银雪都……她胆怯地将目光由这头移到那厢,只见屋里头的每一双眼睛都带笑望着她。
糗大了。这真是她苏宝坊三辈子都忘不掉的模!
「不要紧的,宝坊。」阿金安慰地一笑说。「我们一致觉得于公子是个好人,他和妳也很登对,两人恩恩爱爱,多让人羡慕啊!妳也不用再在口头上逞强,光明磊落地接受他不就好了?」
「阿金哥说的对。」珠樱伸个懒腰,打了个大呵欠说。「我对学化妆没有什么兴趣,先去睡了。晚安。」
「那我们也该走了。小不点你也是,小孩子就该早早回床睡觉。」阿金也揪起了锦锦的后衣领,将他拎出门外。
留下宝坊一个人还在企图辩解地,大叫着:「你们也等等啊!喂!我都说了,我和那家伙才没有恩恩爱爱的!喂!」
为什么没人要听她解释?这算什么?未审先判?连她都还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喜欢或讨厌于子蛟之前,每个人好象都理所当然地接受他们是一对儿了?于子蛟才来三、四天,每个人都已经站在他那一边了吗?老天爷,这应该吗!
「银雪,我问妳!」宝坊气愤地回头。「连妳也认定我和那臭饺子在恩恩爱爱吗?我和他哪一点恩爱了!」
「这——不该是妳问我的吧?」银雪浅浅地笑着。「妳弄错对象了。」
「为什么不该问妳?」
「答案妳自己比谁都清楚,不需外人回答妳自己就该明了的。」银雪捏了一下她的鼻尖说。「想想看妳无时无刻都放在脑海中的人是谁,摸摸自己的心,我想会比问我来得有用喔。」
宝坊缄默下来,银雪说的是,她太傻了,竟想依赖别人来解决她自己都不能解答的矛盾症结。别人怎么想、怎么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怎么想、还有子蛟怎么想……
等等,有件事她竟然没有问过于子蛟!
他老是说她喜欢他,洗脑似的说了好几次,可是他好象从没有说过喜欢她吧,他心里头又是怎么想的?他要她是因为她是苏家大小姐,若今天她不是苏家大小姐呢?他还会要她、娶她吗?
「银雪,抱歉,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要问人,妳先回房睡吧。」
「宝坊妳慢着。」
银雪顺手拿起自己的毛皮大氅追上她说:「真是个说风是风的疯丫头,外头夜深露重,不多穿件衣服保暖,妳打算去哪里!」
「谢了。我回头再跟妳学化妆,晚安了。」披着银雪的大氅,宝坊头也不回地住房门跑去。
银雪在她身后长叹一口气。「明明在乎得不得了,本人却一点感觉都没有,该说是笨,还是迟钝呢?应该是两者都有吧。要和这样的傻丫头谈情说爱,于公子也很辛苦呢!」
取下鸽子所带来的信息,于子蛟振臂一挥,再次让牠重回夜空,重归牠真正所属的地方。至于纸条上,除了千篇一律的催促着他快带着宝坊回苏家的讯息,这回还多了项紧急的指示,子蛟希望这不会又掀起另一场风波才好。
「啪擦!」有人踩断树枝的声响,引得他回头,只见阿金带着歉意微笑地说:「失礼,打扰到你了吗?本想来看一下马儿,想不到却遇上了于公子。」
「无妨。只是苏家传来的信,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况且这儿本来就是马房,有人进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子蛟让开身说:「请便。」
见他转身要走,阿金拍拍马儿,悠然地开口道:「果然如我所想,宝儿虽然常说于公子是双面人,不过其实于公子只是在『宝儿」面前才会有那样的行径。平时不管面对任何人,还是相当警备森严,教人无法踰越雷池半步。」
这句温和的话中话,成功地挽留了子蛟的步伐,戒意在黑眸中一闪而逝。「我必须说,彼此彼此,阿金兄台不也一样?其实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只是表现得明显,或不明显而已。」
「喔,呵呵,但我自认表里如一呢!」阿金喂着马儿吃萝卜,一边抚着马儿的颈项说。
「讲句不中听的话。」子蛟扬起一眉说。「会相信你真的表里如一的,恐怕只有宝儿他们那群人吧?就像金公子嗅得出我的本性,我也不会小觑你,有机会的话我很想讨教一下你手上的笛子。」
「哎呀呀,于公子这句话可让小弟惶恐了。我的笛子没有什么本事,要是你打算用真功夫来比拚的话,小弟是挡不了多久的,我看还是别比了。」
子蛟也无意勉强,能与高人过招固然是享受,但他心知这位名唤「阿金」的男子若有意隐瞒实力,就算强逼他动手也没有意义。越是身段柔软的人,就像是杂草一样,不论怎么吹拂,都不会影响到他们坚定屹立的心智,这是他多年处理苏家事物所习得的经验。
「不知于公子有没有想过一个有趣的问题。」忽然,阿金话锋一转。
这应该才是阿金夜半跑来马房的主因吧?子蛟也没傻得真信了他的借口。「请说。」
「为什么猫儿会热中于追着老鼠跑呢?」
没想到会是这样古怪问题的子蛟,错愕地一楞。
阿金笑嘻嘻地继续往下说:「你曾经仔细瞧过猫儿追老鼠的模样吗?那真是很有意思。天性懒洋洋的猫儿,有种目中无人的味道吧?但只要牠们眼前窜过了一只小老鼠,便会眼神整个儿发亮,改头换面、生龙活虎起来。牠们会嗅着、循着、追着,不到将老鼠捕到手是不甘心的。」
子蛟蹙起一边眉头,他大概听得出来,阿金在说些什么了。
「然后等牠们将老鼠弄到手,并不会一口气吃掉牠,牠们会先以爪子逗弄牠、整牠,一下子放松,让牠以为自己有机会逃,却又马上把牠捉回来。就这样反反复覆,玩到老鼠筋疲力尽,无力再逃时,牠们若是饿了就吃了牠,若是不饿可能会玩腻了就丢掉。」
阿金闪现着一丝促狭神色说:「依我看来,猫儿不是因为缺乏食物而捕杀老鼠,牠追着老鼠,是享受追逐的过程吧。您觉得如何呢?!于公子。」
将宝儿比喻为老鼠,而他就是戏鼠的猫吗?可笑极了!
「那又怎样呢,你我皆不是猫,也不是老鼠吧?这种问题有研究的必要吗?恕我失陪了。」子蛟不喜欢阿金企图暗示的话,他掉头朝着马房门口走去。
「小心玩得过火,被自己爪子所伤的老鼠,再也活不过来喽。」
子蛟僵住身子。
「以前,我也颇好此道的。我了解那种不禁想去戏弄她的心情,但毕竟人还是人,不像猫和老鼠那么简单,我可不想看到时候你也落得和我一样,直到对方筋疲力竭了,才知道自己做得太过火了。偶尔也该给她点甜头尝尝,向她坦白自己的爱意,应该不会有损失吧。」阿金叹息地说。
「过来人的好意奉劝?」子蛟冷冷地讽道。
「我喜欢宝儿,当然会希望她能和懂得珍惜她的人在一起。我并不讨厌你,于公子。我也深信,你保护了宝儿这么多年,远比我们认识她还要久,照理说是不会做什么伤害宝儿的事。但是方才……故意在客栈角落内上演的那场亲热戏,是不是做得有点明目张胆了些?」
子蛟没想到这男人心思如此细腻,就连宝儿本人都没发现自己的企图,却被阿金看穿了。
「为了斩断她的后路,让她无路可退,所以故意亲热给我们看,这种手段并非卑鄙,只是有点奸诈就是。你盼望大家都将她视为你的人之后,未来要带她走也会方便多了,是吗?不会再像上次一样遭到众人反对。」阿金轻笑着说。「不愧是设想周到的谋略家啊!」
「请不要说得好象你认识我和宝儿很久了,金公子。身为局外人的你,又怎么会了解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子蛟瞇起一眼说。
「哎呀呀,别误会,我可不是有意要介入你们,只是有感而发而已。诚如你说的,我认识你或宝姑娘的时日并不长,但有些时候『时间长短』不是问题,能不能看到重点才是问题。要是于公子这么不喜欢我插嘴,我以后也不会再说了。」阿金举起双手,投降地说。
子蛟慢慢地松开紧锁的眉头说:「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金公子。在我眼中凡是占据了宝坊心思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阿金苦笑了下,外表越是淡泊无欲的人,其实内心藏着的野兽越是凶猛,于子蛟正是最佳的印证。
「但我还不至于挖掉她的双目、双耳不容许他人接近。我设下一个范围,只要没人闯入,我是不会强制驱离的,希望你好自为之。」子蛟警示意味十足地,留下一抹锐利的视线,转身向外走去。
站在他身后的阿金抚着胸口,感谢自己捡回了一条小命。
下回还是别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没有比「家务事」更难管的了。
「啊——」
几乎同时间,毫无预警地,一声女子的尖叫声,划破了夜空。
阿金想也不想,立刻拔足狂奔,途中看到于子蛟也正朝同一方向快步奔驰,他们心有灵犀的一点头,两人各自施展高超的轻功,往尖叫声传来的地方赶去。
「放开我!来人啊!哇——呜!」
暗不见光,连星星都不亮的客栈外,远远地,他们撞见一伙人正把一个拚命蠕动的物体,趁黑搬到马背上,虽然那物体拚命反抗着,但被粗麻布袋裹住的手脚,根本挣不开来。
「你们在干什么!快把人放下!」
「人到手了,我们撤退!快!」
「慢着——」
无奈双腿敌不过四脚,在他们赶到时,马儿已然载着歹徒扬长离开。子蛟蹲下身子,捡拾起掉在路上的一件白色毛皮外氅,阿金一眼就认出这是银雪经常披在身上的狐氅。
「莫非他们捉走了银雪吗?」阿金愕道。
「不,我人在这儿,被捉走的是宝儿啊!」匆匆忙忙地从客栈内下来的银雪,苍白着脸说。「刚刚她说要出来找人?我怕她着凉,特别借给她穿的。怎么会有人捉宝儿呢?是什么人?又是为什么?」
「好问题。」子蛟将狐氅交还给银雪。「我可以回答妳,不论是什么人、为何而捉走了宝儿,他们最后都会是『死人』。」
竟敢朝他最宝贝的人下手,那些家伙死定了。
「我也跟你一起去追。」阿金厉色说道,关心宝儿安危的绝不只子蛟一人。
「不,目前还不知道敌人是谁。只是普通路过的劫匪倒也罢了,怕就怕是要对你们戏班不利的人,现在你我要是都去追捉走宝儿的犯人,就没有人可以保护留下来的人了。」子蛟谢绝他的善意,但递给他一个感谢的眼神说。「目前还是以大局为重,你暂时先和其它人一起留守,我一有消息,马上会与你们联络的。」
「好吧。」勉强地接受,阿金叹息地说。「于公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那我们就在这儿为你祈祷,希望你能尽快救回宝姑娘了。」
「我会的。」
子蛟简洁地说完,吹了声口哨,将自己的爱马招来,迅速地跃上马背,执起缰绳一抽,马儿听令地扬起阵阵尘沙,往暗夜的林中飞奔而去。
第六章
「这……这个女人是谁啊﹗」
粗鲁地被摔到地上,宝坊眼前的粗布袋被剥掉后,终于能重见光明,她拚命地眨着眼睛,适应着四周一下子大放光明的环境。听到这种不明究理的话,再好脾气的人都会发怒,更别说是宝坊了。
「这句话应该是我要说的!你们又是谁啊!无缘无故的把本姑娘捉到这种地方,还有脸问这种愚蠢的问题!我才是那个有资格兴师问罪、大发脾气的人吧?」什么嘛,这群家伙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她又没犯着他们,为什么要被捉来这种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宝坊还记得自己一心想盘问于子蛟,匆匆忙忙地跑到他房间,但是于子蛟竟然不在。三更半夜的,她猜他也没地方好去晃,应该就在客栈外头散步,正想着等她找到人后要先训诫他一顿时,一出客栈就被好几个陌生的黑衣男人包围住。
那些人也不问青红皂白,见到她就大叫:「是她不会错!就是她!快把她捉起来。」
根本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宝坊,虽然作了点小小的抵抗,无奈对方人多手脚快,她的挣扎根本起不了什么大作用,最后还是被活逮,并且被捆成肉粽状送上快马,沿途颠颠簸箕、晕头转向地,简直吃尽苦头,好在终于被放下来了。
现在宝坊还浑身骨头酸痛,以为自己全身上下都散了哩!
偏偏这些人,一看到她的脸个个都惊慌失措地大叫,一直在问「她是谁」、「她是谁」,很明显地,宝坊并非他们原先打算掳走的目标,只是阴错阳差倒霉地被误捉了。她都还没有抱怨,这些家伙却一脸「妳在这儿做什么!」的表情,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奇……奇怪了,我们明明看她披着那一件白狐大氅,心想绝对不会错的,怎么会……」挨骂的家伙拿起烛火靠近宝坊的脸,左右端详。「啊,我知道了,九座主,这个女人是和银主子同一个戏班的!就是常常在台上和银主子唱戏的小生。」
「什么?」方才愤怒大吼的家伙,面色严厉地说。「你们这群饭桶,竟然给我捉错人了吗?」
「因为天色昏暗,我们又瞧她披着银主子的外氅,以为是她准没错,也就没有慢慢地……瞧……清楚。」
扑通地,先前将宝坊包围住的一伙黑衣人,全都一头跪倒在地上,血色尽失地死命磕头道歉。「对不起!九座主,都是我们的错,请原谅!」
「混帐东西!」可是被称为「九座主」的人仍怒火未消,赐给每个人狠狠的一踹。「我养你们是干什么的,连这样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有脸回来见我。去死!」
「喂喂!这位大叔,你干么这么凶暴啊!」
宝坊看不过去,插嘴说:「这些家伙的确很笨,竟错捉大姑娘我,给你们增添了无比的麻烦,还让我非常不爽是事实;不过这样动脚踢一个无意反抗的人,未免太说不过去了。既然这件事这么重要,交给别人去办就是你的不对,人家搞砸了,你自己该想办法弥补吧,要不当初你就该自己动手去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