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好可怜,那耶律蛮子真该死,对啦!武哥哥姐姐能讲话了,爹、娘、无敌,你们听过吗?嘎?没有?我也没听见妹姊开口讲话,武哥哥没骗人吧?"
无敌摇摇头,伸手抚着脑袋瓜子,他对爱妻问的全然无法答腔。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看向待在琴室的纤弱女子,被耶律鹰刺伤的邵盈月,在边关休养大半个月,等身子渐渐好转才南返回到京城。
这段时间之前,她在关外的那片草原之上,究竟遭遇过什么,每个人都想知道,可没人能从邵盈月那儿问出半句话来。
于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匆匆之间,夏天远走,秋天来临。
"哎呀-一姐姐回来都过这么久,我们还是这也不如,那也不知的,我憋不住了,今儿个我一定要向姐姐问清楚,她在辽国受了什么苦?"
章惠卿拉住就要冲人月之阁的小女儿。"星儿,你已怀胎三月,要心平气和才是,否则小娃娃生下来,会同你一样毛毛躁躁的。"
郝无敌直点头应和着丈母娘。
"小娃娃同我一般个性有啥不好?"如星瞪了丈夫一眼,轻轻挣开母亲的束缚,直往姐姐的地方走去。
月之阁内,安静祥和。
庭园里,植满的花树依旧如往昔,时节一到,便开出一片粉红、雪白;但对邵盈月而言,过往的平静生活却在她挨了耶律鹰一刀,从辽国逃出的那一刻起,就彻底改变了。
"叮叮叮——"琴弦撩拨得乐音大作。
此刻,她像平常那样的弹琴!可十指怎么弹拨,总不能再奏出空灵清幽的意境。
月牙儿……你好漂亮,我没看历,你很适合穿我大辽的服饰。
耶律鹰温柔的笑声闯入她的脑海。
你看不见,可以用模的,可以听我讲的。这是辽河河水,冬天会结冰,冰到了春天就融化,这里还有些残雪,雪就像……呢,棉花?它轻飘飘的浮在河面上,河水是天空的蓝色。
耶律鹰轻快飞扬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我喜欢你!嫁给我,当我的老婆。
为什么你要害死我阿娘,跟札勒述逃跑?你为什么讲不清楚?是作出心虚吗?
那热情的、仇恨的声音日日夜夜,断断续续地席卷她的心,教她不能再心如止水!她再也无法控制身心,波涛汹涌的情绪总是挑她最脆弱的时候,突然将她吞没。"
五个月了,直到现在,她才领悟到她有多想念耶律鹰!
邵盈月的鼻头忍不住酸涩,"锵!的一声,五指因用力过猛,拨断琴弦,断裂的弦发出刺耳叫声。
她本能的缩手,可手指仍然被回弹的断弦划伤!
"姊!邵如星见状忙进人乐室,赶到邵盈月的身边,拿出手帕帮她擦掉手指上的血珠。"疼吗?"
邵盈月摇头,惊讶自个儿竟因心情紊乱,而没听到妹妹进来。
"姊,你从来没有这样急躁的弹琴……你有心事可以告诉我,我来帮你分担。"看到邵盈月摇头,"姊,我有事情都不会瞒你,你有什么事,也绝对不能往心里搁,要讲出来。你从辽国回来后就变得好奇怪,我们很担心你……"
邵盈月苦笑,推开琴,从一旁的小桌拿来纸笔,"我很好,不用担心。"
"你才不好呢!邵如星气呼呼的抢来纸张揉掉,丢在地上。"谁见了你,都能看出你很不快乐。武哥哥说在辽国的时候你会讲话,为什么现在又不肯讲了?你在辽国究竟受了什么苦?告诉我。"
莫名的,邵盈月早已痊愈的左肩竟然泛起疼,让刀子刺过的记忆又涌出——
孤单一人在异国求救无门,她很痛苦;在驯鹰房里吃不好、睡不好,被猛禽抓伤还得忍痛做工,她仍记忆犹新;可给她痛苦的耶律鹰,也教她尝到她从来没去想过的男女情爱……
他说喜欢她,又听信元香的谎话恨着她!
邵盈月对他的思念转深到会令她连呼吸都难受,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心脏发疼,很久很久不能平息……直到这时她才察觉到,一旦她和人交谈,开始适应有人陪伴后,她就再也无法回到只有一个人的寂静里。
是不是因为她的心已经有了千万个杂念,那预知未来事物的力量才会消失?在她最需要预知理朵、札勒述,告诉他们会有危险时,突然神秘的能力却舍弃她!
如果她再开始一个人生活,如果她再不言不语,是否她就会像以前那样与世隔绝,且预知能力也会回到她的身上?
"姊,耶律鹰究竟对你做了什么?让你变成这样的……姊姊不知道吧?才不过几个月,那个契丹蛮子的军队就越过桑河,攻下边关的几个州县,造成当地死伤惨重,百姓被迫迁移。
"耶律蛮子立了军功,他在辽国大王和人民心中的地位日渐崇高,最近听说他和女真族公主的婚礼就要盛大举办……我听爹说,倘若辽国和女真族达成盟约,他们很有可能联军大举南?下!"
妹妹的话令邵盈月感到震慑,他……终究还是要迎娶完颜棋棋,成为辽国的新主,可她最怕的是,他将攻陷宋国!
"姊,我记得武哥哥还告诉我,你说……耶律鹰会成为辽国? 新的大王?是真的吗?那我们宋朝呢?当初你能预知万岁爷打胜仗,能为我卜出一个郝无敌,现在呢?你能知道咱大宋的气数 如何?"
"我不知道!邵盈月心头沉重,拿笔的手发抖着,"我已经没有预知的能力了。"
"嘎?姊姊,你的能力……没有了?"她不相信,可月姐姐不会骗人呀!"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这是姐姐自被救后头一次肯主动透露的事情。
在妹妹楔而不舍的询问之下,邵盈月被动的提笔,"在辽国的时候。我能开口说话,预知的力量也跟着失去,我想用这力量去帮助人,可已经不行了!朵夫人和札勒述……我来不及救他们——-
"姊……你怎地哭了?别哭,你先告诉我朵夫人和札勒述是谁?"姊姊没答话,她直觉猜测到朵夫人与札勒述应该和耶律鹰有关。
"别哭……,我瞧你哭得这样难过,我也要哭啦!你不能未卜先知,这样也好,如你以前说过的,知道未来的事情并不是福,只是增加自己的负担……"邵如星安慰着吸泣的姊姊,自个儿的鼻子也红了。
"姊,难道说……你不肯再开口讲话,是想找回预知能力?"?她凝视月邵盈染愁的清秀容颜上,似乎多出一些她以前所没见过的复杂表情。
***
清晨的露珠自红叶子上滚落石板地,邵盈月耳听窗外轻轻吹过的风带着枝叶摇曳,躺在床上,一对眸子睁得大大的,已经一夜未合。
姊,难过说……你不肯再开口讲话,是为着想找回预知能力?
她真如妹妹所说,想找回预知能力?也许是吧……当她不想要的力量消失了,她才觉悟到她需要它!
她需要知道耶律鹰现在如何了,他还恨她吗?他有没有想过她?经过这么久,他应该已忘记她了吧?
邵盈月蟋紧身子,彻夜无法成眠的脑袋尽是混乱,一想到完颜棋棋同耶律鹰成婚,她的心便仿佛被针扎刺!
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忘掉他?邵盈月坐起来,深深的呼吸几口,她伸手摸到衣裳,慢慢穿起来。
"大小姐?时候还早,您不多睡一会儿?"见主子摇头,奴婢立刻替她整理好绑歪的腰带。"我帮你梳头?"
邵盈月点头,坐在镜台前,让婢女为她梳理长发。
"大小姐,您该不会又一夜没睡吧?您要高兴点,老爷和夫人,还有二少爷、三小姐、我们大伙儿才能安心啊!
邵盈月怔怔的聆听婢女叨念,心忖,是啊!她该想办法让自己高兴起来,不能再让关心她的人老为她担心……
"瞅!"陡地,邵盈月听到鸟唳声?
非同一般雀鸟的唳叫声也引起婢女的注意,她放下梳子,走去推开窗户,好奇的探看屋外。"奇怪。哪来的一只大鸟儿停在屋顶上?"
闻言,邵盈月整个人颤动,难道是——她弹跳起身,急匆匆想转身去看的当儿,差点椅子绊倒!
"大小姐等一下…你的头发还没梳好呢!她追出去。
走过廊道台阶来到庭园,迎面而来的冷风教邵盈月不禁瑟缩了一下!
"大小姐,天冷,你要保重身子。"婢女为邵盈月披上披风,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逗留在屋顶翘角上拍翅欲飞的大鸟。
"啾啾……"鸟儿偏头,金眸俯瞰邵盈月。
邵盈月展露出许久不见的笑容,卸下披风,将它缠卷在手臂,随即把拇指与食指放在唇上,"哗-一哗——"
婢女没想到邵盈月竟会吹出哨音,更没想到那看来又大又凶的黑鸟,竟然会应哨声飞下来,停在她缠了布的手上!
托托!是托托……
"大小姐,你要去哪儿!婢女见邵盈月慌张的跟着鸟儿走?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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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伤人……"
"邵盈月讲话了?"章惠卿惊得双手捂嘴,女儿能重新开口说话的喜悦与惧怕蛮干又挟走她女儿的恐惧撞击着她。
"娘、爹爹、小妹、无敌……你们都来了?"邵盈月听出家人的声音,感到他们有多么高兴知道她能说话。
先前,虽然她想过重拾不言不语,一个人独自过活,可和耶律鹰相聚之后,她便明白这念头已经不可能做到!
对耶律鹰来说,上次在宋国土地上,他面对的都是敌人;这次,他面对同样的一群人,却是他心爱女人的家人。
从没体验过的怪异经验教他面色紧绷,"我和月牙儿没聊完呢!你们别来打扰。"话落,他拉着邵盈月退到树林边荒废的破庙里。
黑雕亦拍翅飞起,落在小庙屋顶上;同时,众人立刻圈围在庙外,却顾忌邵盈月在蛮子的手上而深觉进退两难。
"邵盈月!"
"姊姊——"
邵通挡下想冲进庙里的妻子与儿女,"看样子,耶律鹰应该不会伤害盈月……,与其贸然闯进去对大家不利,倒不如我们就在这儿等他们出来。"
阳光自缺残的屋瓦之间泄人庙里,耶律鹰伸臂拨去垂挂的蜘蛛丝,踢开脚前的朽木条,带着佳人到长满灰尘的佛像背后。"月牙儿……"
"鹰——"邵盈月微朱唇回应,突然让烫热的嘴吻住。
唇舌缠绵,牵引着两个人紧贴彼此。
邵盈月脸蛋涨红,怕羞的别过头喘息,"别这样……我爹娘……会看见……"
"有佛像挡住,他们看不见我们。"耶律鹰继续亲吻发烫的容颜。
好一会儿她才勉强找回思绪,"你怎么……会来这里!她推开他开口问,脑袋里的问题忽然纷沓而来。
"因为我想见你。札勒述已经告诉我,我母亲是元香害死的,不是你。"
他的话教邵盈月终于释怀,却也惊诧不已,"札勒述告诉你?他……活着?"
"对,札勒述还活着。"耶律鹰在困惑的小脸上亲一口,接着讲出——
在邵武阳带她离开辽国后,每一天、每一夜,他的心情一直无法平静,他就这么拖着疲惫的身心,为母亲打理丧事。
在母丧的一个月期间,完颜棋棋和海普叔叔常去看他,也调出他们的人手替他四处搜寻札勒述,却都没找到。大王看出来他有满腔的怨愤无处宣泄,便召见他,拿出他呈送的兵力部署图,连同他被罚没收的军队调派权一并重新交到他手上。
害死母亲的宋国人,是敌人!于是在大王的首肯下,他率军队攻打宋国边关,将他无法对邵盈月做出的全都发泄在其他宋人身上。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他便击溃宋军守备,攻下宋国边界的四个州县,替大辽增加丰硕的粮草和美田。
这所向无敌的战功让大王和太后甚为心喜,晋升他的爵位,赐他领地、黄金及数以万计的牛羊和马匹。在国人同女真族的期盼下,他与完颜棋棋的婚事也就此定下良辰吉时。
可他的心情平静了吗?
没有。在他砍杀宋国人的时候,他的心仍然得不到平静;在他赢得大王、太后和成千上万的同胞喜爱时,他的心是空虚的;甚至对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完颜淇淇,他完全没有任何感觉。
"郡王,名声、权力,貌美如花儿的棋淇公主,您都拥有了,相信朵夫人地下有知,也会很高兴您有此番成就。可你为什么不快乐呢?"元香在他的枕边呢帜软语。
是的,他不快乐。阿娘,他唯一挚亲的家人不在世上,就算他拿到再多的权势、打下再多的宋国土地,也不能送给她了。
邵盈月啊!他最想要的女人却是他的仇敌——每当想起她害死母亲,和札勒述逃跑,他就情绪激荡得难以平静!
"就在十多天前,差不多是我和攻进就要成婚的那几天……有天晚上,我正交代将领们,在我离开军营去女真聚落的这段期间,该如何守备时,札勒述突然出现了!"
他凝视邵盈月两眼和嘴巴都张大了,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老实讲,当时,他乍见札勒述,也同她一样的表情。
主仆多日不见,这一见面,不是互相寒暄,而是大打出手。
"妈的……札勒述,你没死!还敢来见我?"耶律鹰吼声一出,铁拳也跟着到札勒述眼前。
"哎呀——"札勒述躲避不及,主子的一拳就正中他的脸颊,"郡王别打……"赶紧闪开下一个攻击。
"我不只打你,还要杀你!耶律鹰命令将领离开毡帐,怒瞪被他打得嘴角流血的人,抽出长刀。"你和邵盈月害死我阿娘,还一起逃走?"
"我没有!"札勒述大叫,远离暴怒的主子。"郡王,朵夫人是元香害死的,她想嫁祸给邵小姐,还把我打昏……这中间连我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我只知道我被一个牧羊的老伯从河里救起,当时我的头还在流血呢!我的胸上被刺了很深的伤口……这都是元香干的,她要杀我,再害邵小姐!可惜她这一刺,刺得不够准确,神灵保佑,让我没当场毙命……
"也多亏老伯好心,替我找来大夫,还把我收留在羊群休息的房舍里,我才能侥幸躲过您和完颜族长派人到处搜查……我花了好久才调养好身体,我总想要赶快来见郡王,把事情说清楚,让您知道谁才是害死朵夫人的凶手!郡王不信?我拉开衣服让您检查,头也可以给您检查……"
耶律鹰顿停话语,教听得人神的邵盈月连忙追问,"然后呢?札勒述……真的被刺伤?"
"是的……"当他目睹札勒述拉开上衣,露出左胸上复原难看的伤疤,他才放下刀子,满腹狐疑的走近札勒述,查看起他头顶上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