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更使他吃惊的是她一脸失魂的惊恐,这二十几年来,从他懂事开始,这个长他两岁的“姐姐”从不曾如此惊惧过。
“云波,云波!”他不得不大声的向她吼起来。
她渐渐松开十指,两只眼睛向四周漠然扫过,她在想什么,在找什么。
“云波,你去哪儿?”
她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向来时的方向冲了过去,身后只留下欧远航焦急的呼唤声,这女人为什么总让人放心不下,总是把自己认定的东西看得珍过于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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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里正热火朝天的上演着刚刚的一幕。
“头儿,那是你吗?”
“头儿,不对呀!你的英明神武呢?”
“别发愣呀,明天看你怎么向上司交待!”
“对,李坤他还要求二十四小时保护呢!”
“什么东西!凭他那些卑劣的手段,死不足惜……”
“滚开!”邵诚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功力,终于一声狮子吼,震开了所有绕着他嗡个不停的苍蝇们,然后一脸不屑的圈着手臂,环顾四周。“凭她那两下绣花功夫……”
“砰!”——一声巨响,打断了邵诚的话头,所有的人不约而同的观向前方,天,那个女人!头儿,你完了,彻底的完了!
林云波冲进了警局,直奔向刚才的那间审问室。
“我……”邵诚正好站在通往审问间的必经之道上,想避又避不了,想解释什么,又不知要解释什么。于是两人你往左,我往左,你往右,我往右的折腾了几个来回。
林云波猛的一抬头,邵诚整个人儿便呆立在正中,也许面前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女孩,满身内外所散发出的怒火足以烧毁一切……
还未等他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便觉得自己的身体已毫无目的的奔向了右方,挤压在了一群办公桌前,面前的女人也早已不见了。
欧远航站在邵诚身边,他没有跟进去,或许他什么都知道了。
“喂!”邵诚忍不住的用手撞着欧远航的腰部,好半天,欧远航才转了过来,对着他也仅仅是一个苦笑,一个摇头而已,弄得所有的人完全是一头雾水。也许这是他们欠她的,要不,几十个全副武装的优秀警员怎么会让一个女人在他们老窝里瞎折腾?
里面终于没有了一丝动静,又停了好久,欧远航才深深吸了口气,稳步向那儿走去,审问间中仅有的一桌、一椅、一灯已倾倒于地,林云波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半边的脸,颓废地坐在地上,欧远航坚定地走过去,一声不响地扶起地,她有些挣扎,欧远航双手加大的力量使她最终放弃了留下来的念头。
邵诚想问问经过身边的欧远航,却被欧远航一丝凌厉的目光堵住了嘴,所有的人只有目送他们走出警局大门,半晌,所有的人才恢复了正常的工作,只有邵诚似乎一直都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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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她都没有说什么,欧远航几次想开口,都在她漠然的神情下放弃。
车刚停在她公寓楼下,林云波风也似地推开车门冲上楼,仍留在车内的欧远航不由得双眼一紧,红了红,匆忙低下了头。
门是敞开的,像是被骤起的狂风猛烈撞开,室内的一切更是像狂风骤雨洗涤过般的凌乱,林云波就端坐在一片废墟间,心头一片空白。
欧远航面对眼前的一切,似乎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缓缓俯身在她面前,伸手按住她的肩头,她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一丝亮光在她眼中闪出:还有医院!
她用手推开他,想再冲出去,但欧远航并没有打算让她再干什么疯狂的事,双手微一用力,她的身体坐了下去,眼中却升腾起一团急躁的怒火和疲乏的厌倦,也许后者只有他可以看见,可以感受到。
“丢了,算了,这是事实!”欧远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嗓音中的颤动。
林云波足足盯了他有三分钟,发直的双眼中才有了一点润湿。默默推开他,径直走进卧室。
“云波!”
“我要休息!”“砰”门被死死的关住了,满房子中没有一丝声音。
“你跟我回去吧!”
“至少,我们可以照顾你!云波你有没有在听……”
卧室内一片昏暗,林云波一直在听,听欧远航在门外叫着,甚至于摔打着东西,最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黑暗中只觉得眼眶真发热,刚刚那一点强迫回去的湿润终于汇成一泓清流在脸上狂奔着。
二十八年来第一次感到这样的无助,彻底的无助,项间空空的,连一直守护在身旁的母亲似乎也远走了。没有,再没有什么可以支撑着自己去面对门外的一切,包括欧远航那么仅有的一点关怀,自己的十根手指似乎永远都合不拢,任凭着一切从偌大的缝隙中失落,失落……
“你哭了!”一种温和的声响猛然间响彻在四周空空的黑暗中,林云波张大了双眼,柔和的声浪,连绵在四周,暖暖的拥护着自己,是谁?
林云波你真的累了,从昨晚的惊吓到今天一整日的奔波,身心极度的疲倦,你是需要人照顾了,可……
当林云波走出卧室,扭亮壁灯,外面一切都归回了原位,甚至桌上还放着他为她预备的晚饭,欧远航没有出现。林云波坐到桌边,深吸一口满含着饭菜清香的空气,明天,明天自己也许得过一种新的生活,只要自己有活下去的勇气,不管丢了什么,她林云波一定可以安然立于世上。
第三章
早上八时,林云波准点进报社的大门,几乎在她后脚刚站定的刹那,满屋子的打字声、电话声、交谈声顷刻都完全从地球上消失了,静得连一根……
“对不起!我没带针,否则真可以测试一下这里的纯静度了!”林云波面对着满场恍如隔世的目光,从容的道出了她的幽默,还以一种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眼光解释着这个浅显的道理。
“云……波……”一声绵延数米的呼喊终于让林云波知道这个后福“厚”在哪里,厚肥的身躯在眼前一闪,顿时连带口腔、胸腔中的空气全被挤压住了。
“荣姐!”在排除万难后,林云波终于在她厚重的胳膊弯中发出了这两个字。
荣大肥姐手一松,林云波便逃离开三丈,抚着胸口不停地喘着粗气。这就是她的搭档,形如铁塔,声如洪钟。
“云波呀!”看着她如蒲扇般巨大的手掌向自己的肩头挥来,林云波立马来了个脚底抹油,幸好自己还可以在灵活性上讨回点本,否则真不知会被她无意识的欺侮多久。
“哎呦!你死……”刚想张口痛骂瞎眼撞上的人,却一把捂住自己不安的小嘴,要知第一,是自己主动撞上的,第二,来者不好惹。她林云波最近肯定犯上了哪个霉运,要不怎可能祸事连连。
“你没死!”任死人也可以看出此话中愤怨重重:“跟我进来!”毫无回旋的余地。
林云波缓缓回首,发着求救的信息。“刷”!与此同时,所有的人便都辛勤地埋首于原来的工作中,对周遭的一切似乎不曾听闻过,只有——荣姐仍站在原地望着她。
终于肯有人用实际行动来向“人情如纸薄”的谬误发起总攻了,却见荣大小姐一脸肃穆,缓缓抬起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作刀状横切过项间,画外音:你没治了,引颈自裁吧!然后灵敏如狡兔般晃过数张桌椅不见了。
林云波苦笑一声,昂首步入总编办公室,天知道!那老男人该用什么法子来折腾她林云波。
“坐。”态度还算和蔼可亲,也许是她自己太多虑了,毕竟一条人命要比报纸开天窗来得重要……
“砰!”被狠狠摔在办公室桌上的茶杯很准确的飞溅了林云波一身碎珠软玉,也毫不客气的把她稳如泰山的坐姿惊得天崩地裂。
“你还好意思坐!你的职业道德哪里去了,你的献身精神哪里去了,你的身为本社员工的责任感哪去了……”
“你知道吗,当我手捧着今晨的报纸我内心的感受吗?我多为我手下这些尽职的员工们骄傲,为缝补这个天窗,我们齐心合力,排除万难,而你!你在什么地方!”
林云波正在椅子上坐着,只不过已将自己的身躯蜷缩到最小的范围的,以免再来个飞花碎玉,小雨浙沥,口水可比不得茶水!
面前的头儿顶着一圈因过分激动而放光的脑袋,手指摇晃在她鼻尖,操着变调的男高音,数落着林云波的种种罪行。
“我告诉你,大小姐,你当时在警局!开天窗就算了,你难道还要找一条花边新闻来怄我吗?林云波,我……”说到气急处,他小手一挥,霍然转身,也许在强压着那塞在胸口的话:“林云波,从明天起你可以休息了。”
林云波也是这样想的,老总,讲这很困难吗?要不我代劳如何。林云波挪了挪身子,准备开口了。
“云波。”一眨眼刚才那个气势千钧、一副非“炒”不可的雄心壮志样儿没影了?面前翩然立着的是一敦厚老者,一脸慈眉善目,她心想,是我一夜受惊耶,难不成他也因此有了毛病!
“云波,不是我说你,也实在是你失职,要不,我们来个将功补过如何?”还没等林云波吐出半个“不”字,一叠厚重的文件早已神不知、鬼不觉的悄然入手了,原来,这一开始就是个骗局!林云波呀,你是刚出来混呀,还是没断奶!这个圈套你也睁着眼睛往下踩?以前你不是挺精明的吗?何时让这老鬼奸计得逞过?看来你真该回家休养——闭门思过了。都怨那场该死的台风!还有……
“怎么样?云波。”老头只差没抚掌大笑了,今晚他准会做个黄金梦,最好给金条压死,否则谁也担保不了,明天?后天?她林云波会用什么法子杀了他,或者干脆一拳打在他贼笑不已的老脸上,让它和他秃了毛的头顶一样光彩可人!
“云波,别这样。我很明白你的心情,我知道你做事的原则,可有些人是得罪不起的,谁教你是同行中的首席,人家亲点你做这篇专访,是很给面子了!”
“是吗?”林云波斜瞄着他头上因兴奋而不自觉竖起的三根头毛,也许拔光了会更有风度的。
“这个佳业的李老板可是大有来头……喂,你别走!”
林云波实在想去洗洗自己的耳朵,不过不是为了回来恭听,而是根本将所听到的全部冲走,以免脏了自己的耳膜。
几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什么佳业的老板,什么大有来头!说出来不知要笑死多少人,气死多少人。李坤一个十足的奸商,十足的商界败类!林云波向来是不给这类人留什么面子的。当年他靠黑道起家后转入正道,天知道,金盆洗手有没有把他那双黑手给洗干净,商战中从不讲仁义道德,手段极其卑劣,害得多少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这样的人没进去坐两天班房已是奇迹了,还敢在这儿标榜自己是什么杰出商业巨子,商场奇才,而且还要拉她这社会版王牌记者来哄吓诈骗,她林云波可没这闲功夫干这等无聊的事情。
“云波,没什么事吧!”身旁巨大的身影早已无声告之何人驾到,林云波懒得昂头视之,顺手将手中的文件全丢给了她:“没什么事。”
“喂,你去哪儿?”可怜的荣姐一边艰难的忙着捡散落于地的文件,一边不无关心地问林云波的去向。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好一派潇洒自如,舍林云波谁敢自居!
该干的是什么呢?此刻已临近中午时分,林云波漫步街头,不是观风赏景,而是十足的工作狂!
她一手捧着叠新采访的资料,一手拿着块三明治大口地咀嚼着,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密密麻麻的笔记,时不时还用嘴去艰难的翻动着,这副尊容早已引起了百分之百的回头率。唯一人例外,原因很简单,他一直跟在她身后。有超越她的打算,却没有这样行动的勇气。也亏得他身经百战,八面威风的过过数年,恐怕今后历史要重写了。
邵诚便是这样的一个男人,所以他只有跟在她身后。
以她这样的走姿,即便一个瞎子都可以看到的坑,她也会不犹豫地一脚踩将下去,然后继续端坐坑底研究她的调查资料,吃着她和着泥土芬芳的午饭,原来记者的生活比警察更辛苦吗?
可惜林云波并不是瞎子,她甚至精明得足以使任何优秀警员为之失色。在邵诚瞎担心的当儿,林云波已准确的测定了他的方位,如果是旁人可能会幸免于难,可他——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大概刚刚好可以形容林云波此刻的心情。
在邵诚接近她估计的近身点时,猝然不防猛地转过身去,她可不是要和他同归于尽,那未免太可怕了吧!她要做的很简单,只是将咬了一半的三明治的开口处对准他胸口雪白的衬衣,而且在碰到他时又不失时机的狠蹭几下,再故作慌张的掏出不知已沾上多少油渍的小手绢为他细致的擦拭一番。
一切都异常顺利,林云波在邵诚一片感激的目光下,怀着即将要喷发出来的狂笑打量着自己的名作——原来抽象画是这样诞生的,只是可惜了这块画布以及背后的“画架”。自己的画技实在有待提高,所以牛刀初试不能抱太大希望,以后一定给他来幅大的,那样可能比较可观一点。
“实在对不起!我……”天!简直要忍受不了了,古代真有笑刑吗?就是那种可以让人笑死的刑法,林云波总算相信了,为了使自己不会得意忘形而乐极生悲步了古人的后尘,林云波决定要努力的克制住,一方面也是为了眼前的这只呆头鹅!面对眼前的一脸白痴相,林云波倒宁可他是张牙舞爪,连讥带讽的,最起码那样可以激起她报复后小小的快感,而此时……兴趣索然。
林云波转过身打算继续进行自己百分之百回头率的走姿,只不过三明治早已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可后面偏有只呆鹅在聒噪个不停:“林……林小姐!”
“有事吗?”林云波不得不转身来先打发了他再说。
“我……”邵诚伸手搔着后脑勺!不知如何开口才可以表达明白自己的心里话,毕竟眼前是位众人皆知的大记者。
天!地!现在的男人都是这样子的吗?轻视?傲气?不驯?甚至霸道?都哪里了?丢在远古?或者干脆邮寄到下世纪?欧远航是典型的大家闺男,乖得除了生病什么都顺手拈来。整日发梢不乱,装束齐整,而面前的这个更离谱,前几日,酷得不可一世,而今连说句完整的话都没有力气?如果不是林云波如此慨叹万千,以她的敏锐应该可以感到一只手正伸入她的皮包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