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波缓缓由肩头挪下欧远航的手,握着:“从前,人们都说有一种鸟,它守着一棵高高的老树,等待着风雨中迷途的伴侣,随岁月老去,它飞不动了,但它却不离开,等到地老天荒……”
“别说了!”欧远航一把紧紧搂住低吟不止的林云波,泪水顺流而下,从来不知道她痴成这样,只以为她疯、她狂、乖张、不驯到不可理喻,但又有谁真正知道她那如火的深情,到底炽烈几分,狂热多深,在这个世界上好像根本就没有人可以了解她,可以进入她的内心,除了风。
好久,他才放开林云波,正视着这个“姐姐”。
的确,她坚毅得不需要保护,但他又怎能放下这颗心呢,活在死亡边缘的人,他不是神,不可能每次都能从追捕中全身而退,他不是风,他们会在某一天抓到他,命运会把他永远关进牢狱,那么那时候,她会怎么样,想过与自己心爱的人会天人永隔吗,他会一天一天的苍老,而她却只能每月隔着层玻璃与他对一两次话,林云波!你想过吗?你将如何面对剩余的生命,如何?“打算怎么做?”
“找他。”
“到哪里去找?”邵诚忍不住插上来问道。
“不知道。”林云波平静中有无奈:“他在躲我。”
邵诚和欧远航不由得对换了一下眼神:“为什么?”
“他想还给我原有的生活……”林云波忽然停住了,定定地盯上面前这两个人,他们怎么会突然在一起,好像还彼此十分熟悉,会不会……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刚才一心记挂着他,而忽略了面前这个重大的问题,在这一生中,自己拥有的几乎等于“零”!而今只有风和面前的欧远航,虽然自己一度恨他到死,但毕竟,自小是一起长大的,独立后,他是她唯一的朋友,甚至是“亲人”!
“噢!”
“啊?”
两人被她一句话攻得手足无措地回眼对望,这会他们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他是我的小学同学!”
“他是我的刚认识的朋友!”
两人又同时各打了对方一记“耳光”,完了!这回彻底的完了,邵诚用手抵了抵欧远航的腰,小声道:“回去,报告由你写!”
“我?”欧远航怒睁着一双大眼:“秘是你泄的,不能要我背黑锅。”
“好啦!”林云波晴空一声响雷:“都给我老实交待!”
两人默不作声,都在林云波凌厉的目光下低下了头。
林云波轻叹一声,走到欧远航面前。“远航!我知道,我对你很少关心,我甚至不知道你是哪间学校毕业的,干的什么,但你一会儿出现在佳业,一会儿又和邵诚在一起,很让人怀疑,也许这是巧合,但不明不白,最教人担心,因为,你是我的……弟弟!”
弟弟?她终于肯承认他是她的亲人,多久了,小时候,他叫她“姐姐”,她总是一脚将他踢开,痛得他直叫,而此时,她居然承认了,看来,她是改变了很多,是什么令她改变的呢?是风?
“云波,对不起,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的要好。”欧远航稳住内心欣喜道:“我们走了,你好好休息!”说完一拉邵诚,走出了大门。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朋友?战友?还是一般性的巧合,从一开始就觉得欧远航认识邵诚,他为什么要隐瞒,以邵诚的个性又不可能和佳业的人谈得这么投机,能在佳业出入董事长办公室的人,都是李坤的心腹,换句话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除非他是……卧底……这两个字一直在林云波嘴中翻滚,吓得她一把捂住自己的嘴,但愿这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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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云波开始了她的行动,她不能坐等,如果他要离开她,他一定不会回来,她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他时刻想起自己,知道她的决心,不再回避她。
林云波把张薄薄的纸片递给了面前的胖女人:“能不能帮帮我?”
荣姐几乎被纸片上的字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说云波,照你这样寻人,恐怕连死人也会自己跑来。”
“他不是,他是风。”
“喂,这个风是谁?什么时候认识的,如果你们有什么矛盾,可以请教我这个爱情专家。”荣姐一个劲儿地掀着两片厚重的上眼皮。
林云波笑了起来,指着她:“你几时见我请教过别人?他是风,一阵无影无踪的风,你能捉住吗?”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荣姐头一偏,手一挥,高腿一抬,立马走了人,她这是什么意思,说自已是“情障”!真不识好歹,不过,她这样的人,只有抓住这种在世人眼中不可能的感情,才可以吻合上她那颗超凡出世的凌云之心?难道真的是风?瞎扯!哪会!但手中的几个字却灼热烫手。
林云波没有阻止她,而是笑着伏在了桌边上,旁人经过,无不指指点点,但她却浑然不知,笑得连脸上的肌肉都开始发疼。
她太知道他了,如果可以挽回,他就不是风!不是那个在风雨中屹立不倒的男人,但她多希望可以打动他再次冰藏的心,让他知道,她无怨无悔,让他明白,付出一切她都不在乎,可他在哪里?漂泊异乡?血雨腥风中会不会守着对她的承诺,活着!她绝对不能忍受他这样在她生命中隐退,不给她任何消息,强迫她抹掉所有关于他的烙印。不,她不要星,不要月,只要他这阵——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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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诚把报纸重重地摔在林云波面前,死盯着这个疯狂、痴傻、可怜的女人,想知道她到底打算干什么,是掀翻整个世界,还是这样阴晴不定的过一辈子。
“你想干什么?”邵诚指着报纸上那斗大的几行寻人启事:“你忘了,那天我们险些丢了命!”
“没有,我没有。”林云波缓缓摇动着自己的头。
“没有?那为什么?”
“因为我想他!”
想他?!哈!邵诚真不知该用什么话来激醒面前的这个人,双手一拍桌边,背过身去,在她面前来回地走着,压住了满腔的责备。
她不仅是个疯狂的女人,还是个惹麻烦的女人,原以为,风的离开会使她有所平静,减轻自身的危险,难道她就真的没意识到,先有李坤,后有那个神秘的组织,若不是他预有线报,若不是战友拼死相救,他们早已不在人世了,可她还这样,无所顾忌地追求着,面对那样飘忽无常的情缘,不倦吗?不该想想是回头的时候了吗?
可,她是林云波!是一个会用一生来追寻某种感情的人,不论它如露、如风,那么追到了又怎么样呢?会不会像传说中的那只鸟,最后用自己找到的那棵带刺的荆棘,刺穿自己的胸腔,即便可以有最美的歌谣,但生命已不复存在,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是林云波。
心中的一切渐渐化成无声的叹息,邵诚走了回来,定定地站在她面前,看着她日渐削瘦的脸庞,其实不管她如何坚强。独立,她仍然是个女人,一个为爱折磨灵魂的女人。
“答应我,别再干傻事,别再干了!如果……如果你需要帮助,记得这里有你的朋友!”
泪水早已在内心泛滥成灾了,记忆中从不曾有过这样想痛哭一场的经历,但她不愿,只因为她的泪水只为一个人流淌。
“知道了。”傻事她还会再干下去。林云波站起身来,用手牢牢地抓住桌上的报纸,转过身,内心一阵刺痛,这上面有她全部的心,全部的爱,他看到了吗?感动了吗?想回来吗?他到底在哪里?
看着她走出去,坚强的背直挺着,邵诚就知道,她不会放弃!穷其一生也不会放弃,自己只是她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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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了邵诚的电话,欧远航急冲冲地赶了过来,日子在数着过,这件事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最后时刻,偏偏他的老“姐”在这个节骨眼上像发了疯似的乱登、乱贴寻人启事,连姓名、身份都不清楚,这不是傻,又是什么。
自己曾答应过父亲,这一生都要让她平安,如果自己连这点都无法做到,那还有什么面目去见躺在病榻上的老母,怎么来报答父亲对他的养育之恩!
天几乎全黑了下来,林云波带着一身的尘土推门而入,几乎与此同时,欧远航忽然觉得推门进来的再也不是那个傲视一切、神色飞扬的天才,而只是个集落寞、孤寂于一身的平凡女子。
欧远航走了过去,接过林云波手中的招贴工具,一看便知道那又是去张贴那只有一句话的寻人启事。“云波……”
“别说了!”林云波摆摆手,无力地把疲惫的身体投入沙发中,横抱过一个背垫,埋首其间。
“云波!”欧远航实在无法看着她这么消沉,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她都可以克服,消沉绝不属于她。刚想扯开她的椅垫,强迫她面对现实,却被一声电话铃声打断了话头。
林云波一遍一遍听到电话铃响起,一次又一次看到欧远航走过来一遍又一遍对着话筒解释着什么,以至于最后开始对着话筒怒火冲天的大声吼叫起来,到了最后,他干脆一把扯掉了电话线,长长的电话线蜷缩在墙角,孤独又凄冷,林云波的心一直在往下沉,随着欧远航那用力一扯咯噔!一声……
欧远航扔下电话线后,怒火冲天地奔了过来,站在她面前:“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找到他?云波,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些人说了什么?他们叫你别伤心,叫你别发愁,叫你别自杀!天!你成了什么?成了一个被怜悯的对象,但你不是!”欧远航俯下身来,看向林云波,希望从后者脸上看到一点强者的神色,她的脚步太快,转变太突然,他永远也无法追赶。
林云波猛地抬起头来,冲他一笑:“我知道了。我错了,保证不再有下次了!”说完抛开背垫,跳了起来,奔入卧室,“砰!”的将房门关上。
他该拿她怎么办,说她是弱者,她强硬到不让别人碰她的伤痕,就这样固守、抵御,说她坚强,可她还有泪流……欧远航颓废地跌坐在地上,再也无力追过去,试着宽慰她,再也无力了……
一屋子盛满的黑暗中,有双明亮的眼眸,她的确还有泪流,但林云波却没有让它流泻似河,自己的寻人启事会感动那么多人,从没想过,也从不在乎,但那么多人中有他?只有她叫他“风”,只有她才会有那么强烈的情感,但仍没有把他带回身边,像只迷途的鸟儿,越飞越远,越远越飞,离开她!但,她会一直守候在这里,等他回来,等他感动,等他肯为她放弃那种生活回到这里,哪怕荆棘刺穿胸膛,哪怕苍鬓如霜,这一切都不会改变,不会!
欧远航走出林云波所住的公寓大楼时,街上已经很少有人了,深秋的寒风,借着昏黄的路灯,鼓动着最后的一片落叶,舞动着凄美、悲凉的身姿,秋天啦!这么快!一年要过去了,一年前第一次踏入佳业,不知道什么是害怕,而今才体会,害怕并不是对自身生命的担忧,而是抛弃亲情、友情、爱情……和所有自己爱的、爱自己的人生离死别,这种恐惧就象这灰凉的季节,一步步深入全心,占据全身,一个又一个人在他前面抛弃了所有,丢失了生命,许多人不知道他们的姓、他们的名,所以不管如何,他选择了这条路就一定要走下去,也许前面就是死亡,也许他无法完成父亲的嘱托,但他无悔。
欧远航抬起头来,仰望着楼上林云波的窗口,那里有他为她留的一盏灯,希望不要是最后一次。
一低头,面前立着个小巧、单薄的女子,像片落叶刚从树枝头飘落。
“晶晶!”欧远航轻呼一声,走了过去。
李晶晶猛地退后几步,低着头,一直盯着自己的鞋尖。
“怎么了?”欧远航问得小心翼翼。
一阵秋风吹过,她全身一颤,不自觉地用双手环绕起双臂,秋夜的寒风不是她那件单薄的衬衣所能抵挡的。欧远航脱下外套,紧走几步,不容许她再往后逃避,径直将衣服披在了她的肩头。
她突然抬起头来:“你快逃吧!”两只眼睛中有对死亡深深的惧怕。
“为什么呢?”欧远航上前一步,一把握住她的双肩,内心中狂跳不已,怎么可能?她怎么会知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逃?
她瞅了他很久,在记忆中,从他们认识起,她从没有这么近,这么长久地看过他。她是那么娇小,柔弱,两肩在他的手中轻抖,慢慢的,慢慢的,她眼中有泪水夺眶而出。欧远航心中一阵惊悸。
“为什么骗我,其实我都知道。”她轻轻的声音如同黑夜中的响雷,震得欧远航呆立当场。
她知道!她知道!那么这许许多多的情报都是她故意泄露给他的,包括对林云波的两次袭击,那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揭露他!还处处帮着他?
“你知道什么?”欧远航故作镇静地反问了过去,真是难以让人相信,这个计划是天衣无缝的,做了多年的准备,牺牲了多少人,最后,才由他收集了历年来的罪证,为的只是最终能将李坤绳之以法,没有可能会让她知道。
“不要问我知道什么,你最后一次与那个警员联络,已经彻底泄露了你的行踪!不要再查了,走吧,越远越好!最好永远别再回来!”她哭叫着抖落身上的外套,猛一转身奔向团团漆黑色的夜幕。
最后一次联络?泄露行踪!那是因为联络员在上次营救林云波和邵诚时牺牲了,没有了接应,只好独来独往,单枪匹马,难道真的让老狐狸有所怀疑,不行!还得找邵诚,危险不在乎,决不能在这最后的关节上出什么致命的失误。否则这么多年的心血,多少人的生命岂不是付之东流?想到这儿,欧远航的身影也急速地投入黑夜中……
人说男人会为了事业而遗忘女人的伤疼,而女人却总是为爱痴傻、自伤。欧远航并没有感觉到她是带着一颗怎样支离破碎的心离开的,更不知道她鲜血淋漓的心情又是怎样的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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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云波面对着空空如也的墙壁只发愣,才不过几天,几乎所有她亲手张贴的寻人启事都不见了,刚刚想从一名清洁工人手中夺下最后一张,却晚了一步已进了深深的垃圾箱。其实人的记忆也如此,同情、感动只是那么一刹那间的冲动,如今这熙攘的人群中又有几个可以认出她林云波?人们只会在茶余饭后,在谈论中聊起,曾在某年某月、某日,一个疯狂的女人,为寻找她失散的爱人而干的傻事,人们只会吹散它尘封的黄土,谈笑一时,说上个痴,道上个傻,最后随记忆一同发黄、老死、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