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又沉默了好半晌后终于开口了,却仍不愿承认他的作法有何可议之处。
“可是不如此,朕又如何让他娶阿敏济?皇考仙逝满百日时,已上七十高龄的皇姑端敏大长公主特地远从漠南来为皇考祭奠,实则是要强迫皇太后允下阿敏济的婚事,当时无人知道十六弟持有皇考的特旨,故而皇太后也就答应了下来,之后皇太后在仙逝之前又把这事扔给了朕,所以朕也不能不理会皇姑一再的催促呀!”
允祥张了张嘴,闭上,无奈地摇摇头。
“皇上为何还如此说呢?”
“因为这是事实。”雍正强硬地大声辩驳。“难道十三弟你会不知道端敏大长公主有多蛮横跋扈,气焰有多嚣张么?即使连皇考生前都相当含糊她,朕又能拿她如何?”
“这个臣弟明白,”允祥叹著气说。“由于阿敏济的个性与皇姑一模一样,所以皇姑也就特别喜爱阿敏济,相对的,大家也格外厌恶阿敏济。虽然阿敏济如今似是已有所不同了,其实骨子里仍不变,只不过她现在懂得要作作表面功夫罢了。可是皇上却要十六弟娶这样一个女人,岂不是存心要害十六弟日子难过么?”
“当然不是,”雍正断然否认。“朕知道十六弟应付得了她的!”
“所以皇上是要满儿的日子难过?”
“这……”雍正突然背过身去。“这与那个女人无关。”
“皇上,”允祥不禁再次叹气了。“端敏皇姑的确不好应付,但充其量她也只不过是个相当棘手的问题而已,但皇上却乘机把她拿来作借口,一个正大光明的借口,事实上,皇上您真正的用意还是要惩罚满儿,要让她日子虽过,要让她后悔莫及,然而事到如今,倘若皇上仍要坚持下去,恐怕后悔莫及的会是皇上您吧!”
雍正又不出声了。
“或许皇上您在意的不只是满儿曾经威胁过皇上您,也是因为十六弟屡次为了满儿而违逆皇上的意思,但皇上应该知道,在满儿尚未出现之前,十六弟便已是这样了不是么?”允祥耐心地想劝服眼前顽固的人。
“对皇考,他是这样,对密太妃,他也是这样,对任何人,他都是这样,只要他心里头不乐意,谁也强迫不了他,他一向就是这样,并不是满儿出现之后才如此的呀!”
雍正仍是无言。
“皇上,臣弟知道您是想如愿以偿地惩罚到满儿,又能不负皇太后所托,甚至要让大家瞧瞧皇上您说出口的话就一定会做到,没有人可以抗拒,也没有人可以违逆,可这样一来,皇上您对十六弟应下的诺言……”
“够了!”雍正怒喝。“你不要以为朕宠信你,你就可以如此放肆了!”
“臣弟不敢,”允祥忙低头哈腰。“臣弟只是……”
“朕说够了!”雍正不耐烦地挥挥手。“朕不想再听了,总之,去找他,把他给朕找回来!”
允祥暗暗叹息。“可即使找到了他,若是十六弟始终不肯回来呢?”
雍正背著手缄默片刻。
“届时再说吧!”
无论如何,皇上就是不肯让步吗?
算了,眼下不管说什么皇上也听不进去,届时再说就届时再说吧!
“臣弟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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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条龙首龙尾的龙船一块儿挤在珠江竞渡的盛况确实非常壮观,那龙舟长的十余丈,短的也有七、八丈,船上搭起牌楼雕刻著精致的鱼龙鸟兽,张著旗伞,飘著七色彩带;桡手四、五十人,大船多达百人,还有挥旗者用打旗动作协调桡手之间的联系,击鼓的节奏是划船的关键,拍板声配合击水声是对桡手们的鼓励,万千群众的喝采更是最有力的声援。
骤然间,鼓声三响,红旗先动,数十条龙舟便宛如蛟龙一样在水面上飞跃而出,宽阔的木桨也如飞舞著万支利剑,在击鼓声中,龙舟劈浪前进,那声响简直比千雷轰鸣更震撼人。
“哇,好厉害!好厉害喔!”小日儿跨坐在乌尔泰肩头上,兴奋地拍打著乌尔泰的脑袋。“加油!加油!耶!”
“加油!耶!”梅儿也坐在塔布右肩上蹦蹦跳,盲目地跟著哥哥大喊大叫,同样兴奋得东倒西歪,如果不是佟桂在后头扶著她,她早就不晓得跌到哪里去了。
老实说,满儿什么也看不到,虽然他们站得相当前头,但她委实不够高,几个一般高度的男人就足够把她的视线遮挡得一丝不露光了,不过她还是很开心,一张笑脸灿烂得比朝阳更耀眼,一手紧紧挽住允禄,一手拉著玉桂不晓得在说什么。
“爷,爷,”同玉桂说完,她便转过来仰眸瞅著允禄,两眼中尽是央求。“咱们待会儿上兰元茶居喝茶去好不好?”
“你想去就去吧!”只要一出门,允禄那张稚嫩的娃娃脸更是一片冷峻。“不过只得今儿一天。”
“是,只今天,只今天。”
满儿笑呵呵地示意塔布和佟桂先去占个桌位,免得待会儿客满了。可是……
“哥哥!哥哥!”
梅儿挥舞著两手哭叫著不肯走,她不缠阿玛,不黏额娘,只跟定了阿哥;小日儿闻声回过头来,竟也扬出两手朝妹妹伸过去。
“来,哥哥抱抱,哥哥抱抱!”
开什么玩笑,他自己都坐在别人的肩头上了,还想抱妹妹!
玉桂忙接手抱过去,兄妹俩便一高一低地牵著手,虽然梅儿已经瞧不见龙舟了,但她还是很高兴,哥哥叫,她就跟著叫,哥哥跳,她也跟著跳。
“爷,梅儿眼睛像我,小嘴儿像你呢!”
“嗯!”允禄淡淡地应了一声。
“那……”满儿捂著小腹,眸底浮现出一抹神秘的喜悦。“如果我又有了,下一个要生个像谁的呢?”
“像你。”他学乖了。
“女孩儿吗?”
“随便。”
满儿笑得更耀眼了。
随便的意思就是他不打算把梅儿给皇上了。
不等竞渡有结果,他们就先行离开上茶馆去了,因为天气委实太热,满儿担心习惯北方寒冷气候的两个孩子受不了。
虽说小孩子最容易适应环境,可总要给他们一些时间吧?
兰元茶居就在荔湾湖畔,辽阔的湖水清澈如镜波光粼粼,加上堤岸绿树红花的倒影,更是秀丽迷人。
“我上洋人商馆去一下。”才刚到茶居门口,允禄便这么说。
“欸?可是……”
“你们先上去叫点心,我马上回来。”说完,他便兀自转身离开了。
没辙,满儿只好进茶居去和塔布会合,先叫点心先吃。
每回只要带著小鬼出门,他们都是遵循著同一种固定的模式:乌尔泰与玉桂负责照顾小阿哥,塔布与佟桂看著小格格,至于满儿则专门伺候大老爷,而且最后通常都是塔布他们先带著孩子回去,她则继续和允禄到处闲逛。
可是这会儿大老爷不在,满儿只好无聊地自己拚命吃。
“夫人,这山渣奶皮卷真的很好吃耶!”佟桂边吃边赞叹。“酸甜嫩滑,奶味深郁,甘否可口,跟咱们北方的点心就是不一样!”
“还有这个蜂巢芋角、蟹黄鸡翼球,真是太棒了!”玉桂也吃个不停。“嗯!回去试试看能不能自个儿做。”
“这倒好,以后想吃就可以自己做来吃了。”满儿笑道,旋即指著儿子笑得更开心了。“哈哈,长胡子了,白胡子老公公!”
只见小日儿那张可爱的小脸上,唇畔让奶油惹了一圈白,看上去滑稽透了。
“啊!小梅儿也有,哈哈哈,白胡子老婆婆!”
“嘻嘻嘻,夫人,您自个儿还不是……”
“欸?我也有?”太丢脸了!满儿赶紧掏出手绢儿来擦,一面追问:“还有没有?还有没……”
“柳姑娘?!”
咦?柳?不会是在叫她吧?在这儿她有熟人吗?
满儿忙循声望去,继而一呆。“耶?玉姑娘?!”
是玉含烟,以及她的妹妹王瑞雪,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向她们这桌而来,俱是一脸既惊讶又意外的表情。
“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你,柳姑娘,你……看上去气色很不错。”惊讶过后,玉含烟的脸色却更显得复杂难解了。
“谢谢,你……呃,看起来也很不错,呃,我是说,你更漂亮了……唉!反正就是这样啦!”这种对话实在很奇怪,也很尴尬,上回见面还打的你死我活,不见棺材不罢休的说,这会儿却在这儿你笑我也笑的互相问好。
现在到底是怎样?
不过,想想这样也没错啦!不问好,难不成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当场掀桌子再来一场生死大对决?
“他……好吗?”
一听,满儿就知道玉含烟在问谁。“他也很好。”会问到“他”并不奇怪,“敌人”嘛!奇怪的是玉含烟的口气与神情,不像在“问候”敌人,倒像在关怀久未见面的情人。
“是吗?”玉含烟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然转眸一瞧,惊讶之色又起。“这两位是?”
“他儿子,四岁,”满儿再指指梅儿。“还有他女儿,两岁。”
玉含烟顿时错愕地瞠大了眼,“你们成亲那么久了?”她难以置信地问。“他到底几岁了?”他不可能十三、四岁就成亲娶老婆吧?
满儿笑了,比出三根手指头。“三十。”
“欸?!”这声震惊的大叫是来自于王氏瑞雪的口中。“他有三十岁了?!”
满儿颔首。“别看他好像比我小,其实他已经是个老头子啰!”
“太……太不可思议了!”王瑞雪喃喃道。那家伙到底是吃了什么青春永驻的仙丹灵药?不晓得他肯不肯分享一下?
“这样就不可思议?”满儿自嘲地扬了扬嘴角。“想想我吧!当我和他成亲三个月后才发现应该小我一岁的夫君居然大我九岁,原本可以吃定小相公的局面瞬间反转过来被他压制得死死的,那种感觉才真的叫不可思议吧?”
一旁的玉桂、佟桂窃笑不已。
“告诉你们,那真的是很哭笑不得,想后悔都来不及了!”满儿夸张的叹了一大口气。“唉!结果小相公吃不成,反倒变成小可怜给他吃去了。”
“可是他对你付出了真情。”玉含烟低喃,语意中有丝难以言喻的情韵。
丹凤眼儿一勾,满儿满足地笑了。“那倒是。啊!不说这个了,”她肃手请她们坐下。“说说你们怎会在这儿吧?”
“你们呢?”玉含烟反问,眼底迅即抹上一痕戒备。
“不必这样,我们已经……”顿了顿。“呃,脱离那个‘圈子’了,所以才会逃到这儿来。”
“逃?”玉含烟一怔。“为什么?”
满儿耸耸肩。“因为他的家人无法接纳我,还另外帮他找到了一个配得上他的女人要逼他娶,他很生气,所以就带著我离开啰!”
“我知道了!”王瑞雪脱口道。“一定是他的家人要利用他攀权附贵!”
“嘎?!”利用他攀权附贵?他自己不就是权,不就是贵了?
“瑞雪!”玉含烟低斥,而后转对满儿歉然道:“对不起,她说话总是这般不分轻重,请你……”话说到这儿,她突然脸色发青地捂住嘴,状似欲呕。
王瑞雪睹状,忙担心地问:“怎么,又不舒服了吗?”
而满儿一见却是呆了呆。“咦?玉姑娘你……你不会是……”她少说也生过两个孩子了,虽然不像玉含烟这么严重,但这种害喜的经验她也是有的。
不过眼角一瞥,这种地方实在不是讨论这种事的最佳场所,她忙又改口问:“呃……你们住哪问客栈?我想最好先送玉姑娘回去歇歇比较好。”
“我们刚到,还没下榻呢!”王瑞雪道。
“这样……”满儿略一沉吟。“那到我家好了。塔布,你们……”
“我们跟您一块儿回去,夫人!”塔布不假思索地说。
“那爷呢?”
“鸟尔泰可以留下来等。”
“那也好……啊!乌尔泰,回来时顺便打包一些回来,免得这两个小鬼给我鬼叫说吃不够。”
“是,夫人。”
于是,一大群人就这样匆匆离去了,独独留下高头大马的乌尔泰面对一桌吃剩一大半的点心。
他有点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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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翼翼地端著一碗热呼呼的药,满儿疾步走向独立于林间的一栋小静轩,一踏入静轩,里头的低语声马上停止了,她恍若未觉地扬起笑容。
“来来来,喝下这一碗,保证你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王瑞雪狐疑地接过碗去。“这是什么?”
“止吐。”满儿简单地说,待玉含烟喝完后,才又加了一句,“还有安胎。”
躺在床上的玉含烟,以及刚拿回空碗的王瑞雪,两人不约而同的脸色一变。
“安胎?!”
“是啊!玉姑娘不是怀孕了吗?别忘了我生过两个孩子了,这种事情瞒不了我的。”满儿笑吟吟地在床边凳子上坐下。“放心,你们可以在这儿住到玉姑娘的身体稳定为止,我不会赶人的。”
玉含烟与王瑞雪相互交换了一眼奇怪的目光,再转往满儿。
“为什么?我们曾经要杀你们,为何你现在却能这般平心静气地对我们?”
“因为之前我们是对立的,可现在不是了呀!”满儿理所当然地说,“现在我家老爷子已经不再为任何人做事了,他只想跟我和孩子们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所以,你我之间的冲突点已经消失了。再说……”她微笑著瞄了一眼玉含烟的小腹。“你又怀孕了……”
玉含烟双眸一睁,也瞥向满儿的小腹。“难道你也……”
“还不确定,不过八成是了。”满儿喜孜孜地颔首。“虽然生孩子很辛苦,不过我很乐意为我家老爷子吃这种苦。你应该也是很乐意为你家夫君吃这种苦吧?”
玉含烟没有回答,本是无神无光的瞳眸蓦而转向门口发了亮。
“小天……”然而,她的神情却是恁般苦涩无奈,呢喃的低唤不自觉地流露出若隐若现的情意。
颀长的少年背手冷漠地伫立在门外,眼神异常严岐地凝住她们。
“哎呀!老爷子,你回来啦!”满儿兴冲冲地跳起来跑过去亲匿地抱住他的手臂。“看看,老朋友喔!我……”
“谁让你带她们回来的?”少年冷冷地打断她的话,完全不吃她那一套。
“嘎?啊,这个……”满儿打著哈哈。“总之呢!人家身体不舒服嘛!那我们又不是不认识,怎能不管呢,对不对?”说著,满儿硬扯著少年转身离开,打算先混过这一关再说。“所以说啊!我就……”
同情地注视著玉含烟欲言又止的惨澹之色,王瑞雪叹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