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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郎探春心 page 12 作者:曾晓君

  「那……租金贵不贵?」库利斯有点担心,他身上剩没多少银两了。

  「她的空屋比较老旧,所以租金很便宜,只是不知道你住不住得惯。」

  「绣绣,你别担心这个问题,我只怕付不起租金而已。」

  「钱的问题,你倒不用担心……」

  「绣绣,我不会拿你的钱。我是个男人,怎么可以接受女人的周济。」哈萨克男人有很强的自尊心,他们认为养家活口、照顾女人是男人天职,故而末待吕文绣说完,就急急打断她话头。

  「库利斯,你不必担心要花到我的银子,虽然我的确很想帮你。」吕文绣稍微顿了下,又说:「你将有一笔为数不小的银子,所以也就用不着我的帮忙了。」

  「这话怎么说?为什么我即将会有一笔银两收入?」库利斯讶异不已。

  「你救了庄府千金,庄大少爷为了酬谢你,准备致赠一百两银子报答。」

  「一百两?!」库利斯惊呼一声,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庄大少爷是不是疯了?自己只不过适巧路过,接住了坠落的庄蝶儿,举手之劳就能获得一百两报酬?往常做苦力一整天,累得筋疲力尽,也不过拿到几文钱的工资而已,简直是天壤之别。

  「是呀!一百两银子,够你生活上一整年了。」

  「不,我不能接受。」库利斯并未见钱眼开,他并不打算接受这笔赠金。

  「为什么?」吕文绣其实是明知故问,她知道正直的库利斯绝不会贪图非分之财。若换成自己,想必也会婉谢这份酬金的。

  「我不能平白无故拿人家这么多银子。」

  「不是平白无故,你救了庄府千金一命,她是庄府的天之娇女,可宝贝得不得了。而一百两对他们而言,可谓九牛一毛,微不足道呀。」为了库利斯未来生活着想,吕文绣不得不劝他接受酬金。

  「那算不了什么,救人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岂可藉此图人钱财。再说,他们免费招待我在此吃住三天,也算报答我了。」

  「可是,你又不肯接受我的银子帮你,那……你身上的钱还够生活吗?」

  「绣绣,你别瞎操心。我年轻力壮,再苦、再累,没人想干的粗活,我都能胜任,还怕饿肚皮吗?」库利斯笑着安慰忧心仲仲的吕文绣。哈萨克人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养成他们随遇而安、乐天知命的胸襟。

  「那你要答应我,如果生活有困难,一定要来找我。银子算是我先借给你,等

  你手头宽裕些再还给我好了。」吕文绣不放心地叮咛。

  「好,我答应。若我工作无着,手头不便时,一定会来庄府找你借贷。」为免吕文绣担心,库利斯爽快地接受这项提议。

  两人讨论了半天,却浑然不知庄严早已改变心意,决定让库利斯留在庄府工作了。

  第八章

  庄严突如其来的态度转折,大出吕文绣意料之外。不过,库利斯总算留在庄府,生活暂时安定了下来。由于库利斯对于牲畜的照顾颇为专长,因此被安排在马厩工作,负责照料马匹及打扫整理马房。

  库利斯能有一份安定的工作,吕文绣很为他高兴,毕竟飘泊不定、工作无着的生活,她曾是深受其苦的过来人,也就更能体会那份旁徨无助的心情。至于庄蝶儿,那就更甭提有多开心啦!

  虽然大哥一再告诫,禁止她到马房接近库利斯,但,管他的,反正大哥成天忙着生意,大部份时间都不在家中,小哥也到陕北去了,母亲又专心礼佛下管事,那庄府不就她三小姐最大?

  府里的下人都很袒护她,只要她下一个命令,堵住他们的嘴,不准到大少爷跟前打小报告,事情就摆平啦。

  可惜,这次她打错了如意算盘。

  庄蝶儿没料到老谋深算的庄严早叮咛过吕文绣,要她看牢三小姐,不许与库利斯纠缠不清。

  吕文绣是个有高度责任心的好姑娘,大少爷既然吩咐下来,她当然奉如圣旨,严格执行任务。别看她外表温婉柔顺,性子却执拗得很,任凭庄蝶儿威胁利诱、撒娇耍赖,就是不为所动,亦步亦趋、紧迫盯人地阻挡她到马厩去会见库利斯。

  「阿绣姐,我们到马房去看马好不好?听说大哥最近又进了一匹西域骏马,叫什么……『魔神』的,是很珍贵的名马哟,我们去开开眼界嘛!」庄蝶儿今早起床梳理妥当,又百折不挠地纠缠吕文绣。

  「蝶儿,我还是那句老话——不行。大少爷交代过,不准你到马厩,那是你的『禁地』,所以,恕难从命。」吕文绣不肯妥协。

  「我们偷偷去,大哥不会知道的。」

  「做人要光明正大,岂可阳奉阴违,欺瞒大少爷。」吕文绣个性正直,要她走旁门左道,简直比要她的命还难。

  庄严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放心留下库利斯。因为只要禁止庄蝶儿到马房,也就等于隔离了吕文绣与库利斯。他特别叮嘱吕文绣,除了晚上睡眠时间外,她必须寸步不离庄蝶儿身边,防止她到马厩去。这么一来,吕文绣也没多少时间去找库利斯叙旧啦。

  「阿绣姐!」庄蝶儿挫折地嘟着嘴儿生闷气。

  「别闷在房里,我陪你到花园走走。或者……你要放风筝,扑蝴蝶儿,荡秋千?」吕文绣耐心地哄她。

  「那些我早玩腻了,我只想——学骑马儿。」

  「骑马?大少爷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我做任何事,都得经过大哥同意?!」庄蝶儿不平地埋怨。

  「大少爷也是为你好呀。」吕文绣只能这么劝她。

  「什么事是对我好或不好,旁人心中自以为是的那把尺量得准么?」庄蝶儿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吕文绣也无语。

  「阿绣姐,你在草原成长,一定会骑马,对不对?」庄蝶儿静默半晌,怱又开口,话题还是绕着马儿转。

  「那当然,我们成天与牛羊马群为伍,骑马可是草原儿女不可或缺的生活技能之一。」

  「阿绣姐能骑马,为什么我就骑不得?」

  「生活环境不同。在宽阔的大草原上,没有马匹代步是行不得的,那是一种运输工具。但你是千金小姐,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然也没学骑马的必要,况且闺阁骑马似与南方汉人社会礼俗不合。」

  「我宁可当个回疆女子,拥有可供快意驰骋的大片原野,也不愿做个千金小姐,活像被囚在鸟笼里的金丝雀,失去自在邀游的浩瀚天空。」庄蝶儿似乎有感而发。

  「蝶儿……」吕文绣心中无限欷欧,不知该如何慰藉她的怨怼。

  草原上的儿女,虽拥有任意挥洒的空间,却必须忍受贫瘠的生活环境;而庄蝶儿生长于富贵之家,则受到种种礼教的禁锢与束缚。有得必有失,人生本就无法十全十美,不是吗?

  ※※※

  夜晚亥时,庄蝶儿已经睡下,陪伴她一整日的吕文绣,才悄然离开「彩蝶楼」。穿过亭榭山岩、姹紫嫣红的花园,刚步上红栏五柱的曲廊,就赫见一个高大身影,斜倚在雕栏上,目光炯炯凝睇缓步而来的吕文绣。

  他,竟然是——庄严!吕文绣讶然止步。

  「阿绣!」庄严直起顽长的身躯招呼。

  「阿严,你还没睡?」吕文绣也轻语浅笑问候。

  「嗯,我在等你。」庄严语调更显低柔。

  「等我?」吕文绣一脸困惑神色,楞然发问:「有什么事吗?」她一颗心陡然如小鹿乱撞般怦跳不止。

  「你会骑马吧?」

  「呃……会呀。」吕文绣有点意外,早上庄蝶儿才提过骑马的事儿,怎地这么

  巧,庄严也突然谈起这个话题。

  「回南方后,你骑过马吗?」

  「没有,回江南后没什么机会骑马。」

  「如果有机会,你愿意再次享受驰骋之乐吗?」

  「在这儿,我哪来骑乘马匹的机会?」吕文绣轻笑起来,颊边梨涡衬托出笑容更加甜美,庄严的目光立即被她的笑靥深深吸引住,俊逸的脸透苦一丝迷乱,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朝她走近。

  「只要你想骑,就有机会。」他隐藏在浓密眼睫后的眸子,盛载着无尽的柔情俯视她。

  「是吗?」吕文绣心中一凛,身上每根寒毛都可以感受那发自男性身上特殊的气息逼近,几至千扰她的呼吸。

  「嗯,我每天清晨都会到山郊跑马,你愿意的话,可以一道前往。」拐弯抹角半天,庄严总算正式提出邀请。

  「嘎?!」吕文绣被这突如其来的邀约怔住。

  「怎么样?你愿意陪我一起跑马吗?」庄严紧张得一颗心几乎提到喉间,他唯恐听到拒绝的话,那样他会很失望的。

  「我……这……不太好吧?」吕文绣嗫嚅着回绝。

  「你所谓的不太好,有什么理由吗?」她终究还是拒绝了自己,庄严内心立即被一股深沉的失望侵袭,眼神也随之黯淡下来。

  「呃……我要陪蝶儿……」慌乱中,她信口搪塞。

  「我们跑马回来,她还在睡大觉呢。」

  「那……我也不太习惯……早起。」再换一个藉口推辞。

  「是吗?你不是五更时分就起床看书、练字?」庄严拆穿她说谎。

  「哦……是呀,所以我不能陪您去骑马。」吕文绣尴尬无比,只好再顺势改个说词,心里却诧异得紧——奇怪,他怎么对自己的起居作息了若指掌?

  「看书、练字等蝶儿午睡时间再做就可以了呀。」言下之意,吕文绣非答应不可。

  「这……」吕文绣词穷了。

  「马厩里的骏马任你挑选,若你想骑『魔神』,我也不反对。」庄严连最心爱的坐骑都愿意割爱,他可从没如此讨好过任何一位女子,只盼佳人切莫辜负他一番、心意。

  「魔神?那是新购进的西域名马,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是蝶儿听庄元说的。」

  「没错,那确是一匹名驹,你不想见见它吗?」庄严极力鼓励。

  「蝶儿很想见它。」吕文绣却把话岔开。

  庄严对她的顾左右而言它不悦地纠起浓眉。「我说过,蝶儿不准接近马厩,当然不能看『魔神』。」

  「那……我们早上带她一起去跑马吧,她很想学骑马。」如果非陪庄严跑马不可,吕文绣也希望不要与他单独相处,拉着蝶儿作陪,才能避免独自面对他时的不安。

  「她是大家闺秀,骑马成何体统。」庄严予以驳斥。

  这是什么意思?他这话岂非有双重标准?大家闺秀不能骑马,那在他心目中,自己是个野丫头喽?温驯的吕文绣内心不免也有抗议的声浪。

  「明天清晨寅时,我在大门口等你。」见她沉默以对,庄严迳自做了个结论。

  如此看来,所谓征求意见,不过是徒具形式,意思意思一下罢了。他心中早有定见,要她一同到山郊跑马,答应最好,不答应也不成。反正,庄严是老板,吕文绣是夥计,能不敬谨遵命吗?

  吕文绣惶惑不已,没想到自己又无端多出一项工作——陪大少爷山郊跑马。天哪!这对她而言,可真是一件苦差事呀!因为面对冷厉的庄严,她内心总有一份无措与茫然。

  庄严坚毅的脸庞上,那双能融化金石的眼神则是热切地凝视着她。他心中已拟妥计画,准备开始采取行动攻陷佳人芳心,邀她跑马不过是计画的第一步罢了。

  为了怕吕文绣与库利斯一道离开庄府,庄严勉为其难同意留下「情敌」,其实是有一点冒险的。虽然利用小妹暂时隔绝了他俩会面,但终非长久之计。他成天担心吕文绣与库利斯会「旧情复燃」,连在外头忙生意,都还惦记着家中情况,简直

  如芒剌在背坐立难安,故而决定及早展开攻势,以免夜长梦多。

  吕文绣从早到晚陪伴在庄蝶儿身侧,自己也成天在外忙生意,庄府里头又是仆妇众多,难免人多嘴杂,两人独处的机会有限。庄严思前想后,似乎只有每天清晨山郊跑马的时段才能不受千扰地与伊人相处,因此他特地等在曲廊上邀约吕文绣。

  虽然吕文绣回绝的态度令他大失所望,最终不得不以「主子」的优势地位强人所难,但,庄严还是满怀信心,准备以自己一贯的坚决意志来完成心愿,他已经开始期待着未来每个清晨的欢乐时光到来。

  ※※※

  紫金山,因山上时有紫气而闻名,为南京郊外第一山。登临远眺可极目千里,俯瞰平原则阡陌、绿水尽收眼底。由于紫金山锺灵毓秀,深获庄严青睐,因此,他每日清晨的跑马地点,即选择在紫金山野驰骋。

  清晨时分的紫金山,风夹云幻,缥缥缈缈,像披了层薄纱的美女般妩媚多姿。庄严与吕文绣正驭马缓步遛达在婉蜒山道,领略这份沉静的山林之美。

  两人相偕上山跑马已近个把月,藉由这些只有两人共处的清晨,庄严不断观照自己内心,几乎已能确定吕文绣在自己心中占有的重要地位。渴盼拥有她的甜美的欲望,一直撞击他冷硬、不轻易动情的心灵;想与她共度此生的念头,更是日益明显、强烈。但,教庄严困扰的是,虽然这些日子一起跑马,可是吕文绣还是保持客气有礼的态度,那副若即若离的淡然应对,总让人摸不透她心思。眼见两人情感毫无进展,庄严不免有些心焦起来。

  原本想慢慢溶化她的心,藉以解除她筑起的身分上藩篱,然而一思及母亲限定的「最后期限」,还有库利斯潜在的「威胁」,庄严考虑是否该下帖猛药,加紧脚步完成「追妻计画」。

  偷瞄眼身畔沉静如昔的佳人,庄严正想开口打破沉寂,与她闲聊几句。怱尔一阵风沙扬起,他看见吕文绣随之低头掩面。

  「阿绣,你怎么了?」庄严立即策马靠近,以满含关心的语调轻问。

  「没什么,只是沙粒吹进眼里而已。」吕文绣频频以手擦拭眼睛,那刺痛的感觉令她一时睁不开眼。

  「风沙入眼不能搓揉,要用吹拂方式,让我瞧瞧。」庄严心急的跳下马背,绕

  到吕文绣马头,不由分说将她拦腰抱下马来。

  吕文绣光顾着低头揉眼,对庄严的举动根本猝不及防,在尚未回神之际,她已经落地与他贴身而立。

  陡然间,吕文绣感到一阵虚弱,因为她感觉到自己正靠着庄严坚实的胸膛,两人距离贴近到可以听见彼此如擂鼓般的心跳声,那份压迫感使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羞于睁眼,甚至屏住气息,不敢用力呼吸,深伯一不小心泄露内心深处那份悸动。

  「阿绣,是哪一只眼?」庄严低柔的声音响起。

  「我……我没事的。」吕文绣闭着眼睛抽气回答。她只希望他能站离自己远些,不然她觉得自己可能会窒息而亡。

  「是这只眼吧?」庄严不理她,自顾自端详流着泪水的左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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